第8章 ⑧
“師傅，我和平旌打算去雲南玩幾天。”
三人靜坐無語了好半天，林奚才慢吞吞地吐出這麽一句話。
她這一輩子，恐怕也只有在蕭平旌和黎骞之中間，需要做那個打破沉默的人。
黎骞之聞言頓了頓，點頭道，“雲南挺好的，去玩玩，開心些。只是要注意安全。”
蕭平旌見黎骞之慢悠悠的樣子，本來就不忿又擰巴的心情更是焦躁起來，想說點什麽又不敢說，只得硬憋着。
“嗯，師傅放心。我們會注意的。”
黎骞之輕輕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屋子裏複又安靜起來，只聽得見黎骞之嚼年糕。
蕭平旌只覺得哪哪兒都不自在。
半晌，黎骞之将頭從那湯碗中擡起來，又叮囑了一句，“一定要注意安全。”
蕭平旌實在是忍不住，頗有些挑釁地回了句，“您放心，我當然會讓林奚平平安安的。”
黎骞之眼神一滞，沒有接話。
“你又亂說什麽！”回家路上，林奚走得飛快，頭也不回地撇蕭平旌在後，分明是生氣了。
蕭平旌知道自己是沒忍住多嘴了，卻也不肯認錯，只放軟了聲音道，“都說了別讓我來…”
林奚聞言，停下回頭看他，“那是我師傅。”
蕭平旌不敢看她的嚴肅深色，低頭盯着地面上她的影子，“你把他當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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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旌！”
蕭平旌仍然不敢正眼看她。
“那次的事，怪不得師傅…”
蕭平旌卻在她話音落下後擡起頭來，直視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不會怪他的，可事情就是因他而起，我不能不計較。
林奚，既然你已經選擇讓它過去了，那就讓我替你計較這一點吧。
我總不能讓別人覺得可以随随便便欺負你。”
林奚與蕭平旌離開已經許久了，黎骞之仍保持着那個佝偻着背坐在小木凳上捧着湯碗的姿勢。
他知道蕭平旌的性子，也并不覺得自己有資格怪罪他的無禮。
他只是想，為什麽事情就是不能過去呢。
為什麽這麽多年了，他們就是不肯放過他呢。
盡管，他自己都分不清這個“他們”到底是誰。
是老天爺，是濮家的人，甚至，是林奚。
黎骞之記得很清楚，三年前段桐舟上門的時候，手裏也拎着個食盒，裝着熱乎的年糕湯。
他愛喝年糕湯這件事，當年在西南軍區，也不是什麽稀奇事。那會兒大家都笑他，大老爺們兒愛吃這甜膩膩的東西，娘們兒似的！他不在意這種笑話，每天蹭林家的湯喝得美滋滋。
“老黎，好久不見啊！”
他怕得全身繃緊，極力裝作鎮定的樣子，“你怎麽來了？”
“嘿你這話說的！”段桐舟熱絡地搭着他的肩，“咱們好歹也是老戰友了，我來看看你還不行！”
“有什麽事，你就直說吧。”
段桐舟收緊了手臂，掐得他疼得流汗，陰森地笑着，“到底是黎老弟懂我啊。其實我也沒什麽大事，只是有個問題想問問你罷了。”
黎骞之不語，額上的汗卻止不住。
“你別緊張嘛，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就是…1·13大案那天晚上，那丫頭真的在房間睡着？”
黎骞之心髒驟然縮緊，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費力地點了點頭。
“你抖什麽？說話！”
黎骞之咽了咽口水，沉聲道，“當年筆錄都在案，怎麽可能有假。”
“呵，也是。”
段桐舟放松了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這才喘下一口氣。
他看着段桐舟快走出門，猶豫了半天叫出聲來，“你別動奚兒！”
段桐舟笑，“黎老哥，你也太不懂我了，我怎麽會對小女孩兒動手呢。”他似乎很享受看他那樣恐懼又呆滞的樣子，頗有興致地折回來，替他揭開了湯碗，“你啊，就安安靜靜的，喝喝湯揀揀藥曬曬太陽，別多事兒。”
段桐舟的話并沒有幾分值得相信的。
可他還是選擇了“不多事兒”。
應該沒什麽大事吧，畢竟這是在上海，至少還有蕭家。他這樣想。
可兩天後，他還是看到蕭平旌怒氣沖沖地上門，不管不顧地揪住了他的領子：
“段桐舟來過你為什麽不說！”
蕭平章在身後拉住他，“平旌。”
“黎老師。”
他哆哆嗦嗦地扶正了眼鏡，低下頭。
“黎老師，兩天前段桐舟來過，對嗎？”
他沒答聲，只是猛低擡頭，一個勁兒地問，“奚兒？是奚兒出事了？奚兒怎麽了？”
“你他媽還好意思問！”蕭平旌剛被拉住，此刻又要沖上前，甚至已經攥緊了拳頭。
蕭平章擋在他們倆中間，嚴厲道，“平旌！不得對老師…”
蕭平旌卻不管不顧，連大哥的話也沒聽完就吼道，“他丫的算哪門子老師！”
黎骞之感到有些眩暈，似乎站不太穩，只下意識地喃喃，“奚兒…奚兒怎麽了…”
蕭平章單手扶住他，語氣卻冷靜疏離，“您放心，林奚已經在醫院了，暫時沒什麽大礙。我只是需要确認，兩天前段桐舟來過，您為什麽沒有告訴我們？”
“我…我問過他了，他說過，不會對小女孩兒動手…”黎骞之借着蕭平章的手臂穩住自己，緩緩擡頭，直視着他的眼睛。
他似乎是在說服蕭平章，也說服他自己，他并不是故意的。
“你他媽騙誰呢！你丫就是慫！！”
“我沒…我就是不想…”黎骞之語無倫次地解釋，卻忽的停住，直直地盯着蕭平章，“你早就知道段桐舟來過？”
蕭平章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問，一時竟有些語塞。
倒是蕭平旌盛怒之下口快，“你倒好意思問！若不是我爸和大哥一直暗中保護你，我們能這麽快找到林奚嗎！”
黎骞之似乎不敢相信，“司令…監視我？”
蕭平章颔首，謹慎地措辭，“我們…只是想保護您…”
黎骞之突然冷笑起來，“也是，從1·13大案活着回來的人…怎麽可能清清白白呢，對吧？”
“您不要多心，我們…”
“我就想安安穩穩過日子！”黎骞之卻突然爆發般大吼，“他媽的你們自己什麽都查不出來，為什麽不讓它過去！過去！別再來煩老子！別誰都來找老子！老子就想過點安靜日子！”
那天的鬧劇究竟是如何收場的，黎骞之也記不清楚了。
當年西南軍區大名鼎鼎的“君子醫”黎骞之很不體面地和一個十五歲的毛頭小子打了起來，眼淚鼻涕和着血，狼狽得不成樣子。
蕭平章費勁地拉開了蕭平旌狠狠責罵一翻，據說氣得他一個月沒回家，整日就趴在林奚的病床前睡。
蕭平章臨行前好像向他道了歉，誠懇地鞠躬，更叫他愧疚得直磕腦袋。
黎骞之唯一記得很清楚的是，直到蕭平章離開，他也沒敢開口問一句，奚兒的狀況，究竟如何。
而直到林奚康複出院，像個沒事人一樣上門幫他揀藥材給他煮紅豆湯，他也沒能邁出那去醫院看看她的一步。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