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不然毀容
池舒想,如果那天他按時下班,沒有再次返回科室拿一份其實稱不上多重要的文件,他或許不會聽到急診室裏遲鹿的嗷嗷叫。
或者,即使他拿了文件,然而返程途中沒有去護士臺順帶檢查下明天的手術記錄,那麽他也不會路過急診室。
再或者,如果他沒有過分在意急診室裏發出的亂哄哄的聲音,那他也不會注意到遲鹿。
如果從一開始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那麽他與遲鹿之間,自此不複相見。
因為那天之後,遲鹿就借口稱病,休假在家近一個月才返回嘉寧12層。
而半個多月後,池舒就被調往了外省中心醫院,此後再也沒回過平市。
對于遲鹿來說,池舒最後只是一場荒唐的少年情事。
對于池舒來說,遲鹿是他心底一直沒有打開的結,一個他曾千方百計想要打開的結。
幸好。池舒想。
雖說急診室一年亂到頭,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亂得“中西合璧”。中文罵人詞彙也就那麽幾句,英文的罵人詞彙卻此起彼伏,男聲女聲都有。
池舒皺眉聽了幾句,稍稍偏頭,隐約聽到幾聲熟悉的慘叫。
“裏面怎麽了?”池舒沒想太多,一邊在手術記錄單上簽自己的名字,一邊筆頭虛空點了點急診室方向。
今天的值班護士是一個年輕的女孩,聽到池舒随口一問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估計一早就打聽好了,講得繪聲繪色,池舒低頭翻着明天手術病人的病例,聽到搞笑的地方也搖頭笑。
女孩子紅了臉,聲音小了點,“……受傷的是小哥哥,那個胖子老板來這裏檢查了下眼睛就走了,看上去可兇了。”靈機一動,有些殷勤,“池醫生,那個小哥哥跟你一個姓呢——不對,是一個音”。
池舒指尖一頓,耳邊的鬧哄哄聲音像是被一起投入了一個巨大的過濾網,他只從中識別出那個人的聲音。
過了會,“……叫遲鹿”,小護士笑吟吟,“我還第一次看見有人名字裏帶動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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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舒擡頭微微一笑,把病例返還給小護士,語氣如常:“明天早上再通知下麻醉科。”
“好的。”小護士接過,低頭看了幾眼,再擡頭就看到池舒走進了急診室。
“池醫生……”他不是早就下班了嗎,去那做什麽。
遲鹿快要痛死了,又吵又痛,給他縫合額頭傷口的是一個看上去有些年紀的老醫生,他生怕這群人情緒一個不穩,就影響到老醫生的手法,最後又是他遭殃。
“哎,熙豫”,遲鹿有氣無力,“讓他們都回去,別跟着看了,都沒工作嗎……”
“老板……”熙豫眼睛紅通通的,“大家都擔心你”。
遲鹿就差雙手合十了,他也擔心萬一他毀容啊……“回去吧,人多空氣不暢通”,說着順了順胸口,“吵得我腦殼疼,你讓他們都回去,你也回去,下班了”。
熙豫看遲鹿憋着一口氣喘不上來的樣子,也怕了,左右為難,最後只得說道:“那讓威廉留下來,他個大,能保護老板!”
“……”遲鹿已經不知道說什麽了。“行吧行吧,你們回去吧,下班了”,想自己這是受苦受難順帶還不忘普度衆生。
遲鹿閉眼躺着,威廉在一旁悄聲打電話,遲鹿知道他給誰打電話,不過這件事總部那裏肯定會有人報告,所以也沒再管。
有什麽東西掉在了金屬托盤上,急診室裏突兀的安靜,這細微一聲倒吓了遲鹿一跳,面上依舊鎮靜養神,心裏卻嘀咕,就縫幾針,應該沒事吧……
麻醉上來的時候,遲鹿就不大有意識了。他只感覺到觸摸自己額頭的手很涼,很輕,消毒水的氣味讓他想起了很久沒有想起的一個人。
等到再次醒過來,他人已經被移到了病房。麻醉過去了,額頭開始炸裂一般得疼。
“別碰。”耳邊傳來很淡,卻不容置疑的聲音。
遲鹿龇牙咧嘴地轉頭,手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就這麽懸空在距離額頭幾毫米的地方,輕聲嘟囔:“疼啊……”
池舒就坐在床邊,此刻也湊了過來檢查,遲鹿一轉頭,眼前就出現池舒放大的一張臉。
一口氣就這麽吊在嗓子裏,噎得胸悶。遲鹿想,重逢後和這家夥的每一次見面,都得讓他少活幾年。
“你——你幹嘛……嘶……”伸手又要摸。
池舒一把把人的手拽下來,毫不留情,“不許碰”。
遲鹿都快哭了,“大爺,池大爺,我疼”。
“忍一忍。”池舒轉開目光,“過一會就好了,麻醉剛退,是會有點難受”,手裏攥着遲鹿的兩只爪子卻絲毫沒有放松。
兩個人之間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好久,直到威廉帶着晚餐推門進來。
池舒直接松開遲鹿的手,站起來走到了一邊,想到這家夥的本性,對着遲鹿嚴肅提醒:“別碰傷口,不然毀容。”
遲鹿傻了。
池舒轉過身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