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女同車(1)
秦亦峥開着一輛改裝過的越野車,車身通體都是迷彩綠。杜拉弗像害了饞痨一般圍着這車轉悠了一圈,連聲啧嘴道:“這是奔馳的烏尼莫克吧,光改裝費怕是就不下十萬美金了吧?大哥,你可真有錢。”
秦亦峥不置可否,只是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讓阮沅抱着嬰孩坐上了副駕駛座位。然後和杜拉弗簡單地抱了一下,說了一句“走了。”這才矯健地跳上了駕駛座位。
剛坐穩的秦亦峥無意間瞥見阮沅抱孩子的姿勢,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剛出生的孩子脖子和顱骨都很軟,要這樣抱。”一面給阮沅做了示範。
阮沅看着他抱着奶娃娃的模樣,心律又開始不齊了。在《費加羅報》做攝影記者的伍媚前一陣子被社裏安排做了一期“明星奶爸街拍”的專題,出片她看了,不得不承認,叼着奶嘴的乳娃娃被高大的父親抱在臂彎裏這樣的場景,總是可以讓人覺得一顆心好像都化掉了一般。
“顧子夜,你抱孩子的姿勢挺标準的嘛。”為了掩飾心底的潮湧,阮沅故意頭一歪,裝作吊兒郎當的模樣打趣秦亦峥:“以後一定是個稱職的奶爸。”
這句話說完,阮沅覺得自己的臉又微微一熱。她裝模作樣地伸手拭了拭臉頰,嘟哝道:“好熱。”一面微微偏過臉去。
嬰兒的眼睛黑多白少,幹淨得如同一面鏡子。秦亦峥在孩子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的臉。
“亦峥,寶寶又動了呢。”是女人溫婉裏帶着驚喜的聲音。
“靜蕙,快讓我摸摸看。”
“哎,它真的動了呢。”
“寶寶,我是爸爸。”
秦亦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也曾有那樣熱切的聲音。心髒又是一陣突如其來的銳痛。他眼睫低垂,将嬰孩重新遞到阮沅手裏,沉默地發動了汽車。
阮沅沒有收到回應,她偷偷瞥一眼面無表情的秦亦峥,撇了撇嘴。
秦亦峥決定從離阿勒頗約莫30公裏的阿紮茲出境到土耳其。阿紮茲是阿勒頗市西北方的一個小鎮,大概經歷過轟炸,鎮上的一座清真寺被轟掉了半邊,仿佛被人剖成兩半的巨大蒜頭。
“顧子夜,能不能停個車,我要拍照。”阮沅看着周遭凋敝的景象,作為記者的職業素養又開始讓她坐不住了。
秦亦峥無聲地停了車,又從她手裏接過孩子,這才開了金口:“抓緊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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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阮沅抓着相機跳下車。
從秦亦峥的角度看去,她像一只敏捷的羚羊,幾步便奔到了清真寺前。然後選定角度,将鏡頭對準了殘敗的清真寺。和一年前在暹粒看見的那個有些驕縱的大小姐相比,順眼了許多。何況認真工作中的人們身上總是帶着一種相似的東西。秦亦峥似乎看見了謝靜蕙穿着白大褂在實驗室做試驗的樣子。
靜蕙。靜蕙。秦亦峥用力地閉了閉眼睛。
阮沅很快便拿着相機重新上了車。秦亦峥将孩子塞回她懷裏,發動了引擎。
阮沅想和他搭話,但是見他擺着一副人畜勿近的撲克臉,還是默默地忍住了。
越野車在沙塵滾滾的小路上行駛了一段時間,就在阮沅覺得自己已經快無聊的要睡着了的時候,抱在手裏的孩子忽然大哭起來。
“寶寶不哭,不哭……”阮沅徒勞地輕輕拍打着嬰孩,試圖讓他停止哭泣。可是孩子仍然哭個不停,連臉都掙紅了。
秦亦峥又一次停下車,“把孩子給我。”
阮沅趕緊将嬰兒遞到他手裏。随後便見他修長的手指靈活地解開了襁褓,讓赤身裸體的嬰兒平躺在他并攏的大腿上。
“啊,他的肚臍那裏怎麽有個腫塊啊?”阮沅這才發覺了不對勁。
“你去後排座位中間的冰箱裏把醫藥箱拿過來。”
“噢,好。”
醫藥箱沉甸甸的,裏面似乎還有金屬器械。阮沅有些嘀咕,尋常人家醫藥箱裏多是備用一些常見藥品,哪裏可能這麽沉?
“把孩子抱到你腿上。”秦亦峥冷靜地發布着指令。
阮沅懾于他身上冷肅的氣場,乖乖按他的命令做了。
秦亦峥打開醫藥箱,從裏面拿出了酒精棉球,快速地給自己的手指消了毒。阮沅伸頭看一眼藥箱內裏,有些傻眼了。托學生物制藥專業的哥哥阮鹹的福,阮沅認識藥箱裏大半閃閃發光的器械,什麽柳葉刀、手術剪、止血鉗、子彈鉗、組織鑷……外科醫生做手術的全套醫療器械幾乎泰半都在箱子裏了。
“顧子夜,你不會是軍醫吧?”
秦亦峥沒有理睬她,只是用消過毒的食指指尖輕壓嬰孩肚臍部位半圓形的腫物隆起。腫塊因為按壓,很快便消失不見。
還在抽泣的嬰兒則撲騰着四肢,神情不耐。
“喂,顧子夜,你幹嘛按這孩子肚臍眼上的腫塊,他會疼的好不好?”
“新生兒臍疝。”秦亦峥沒頭沒腦地撂下五個字,然後從褲兜裏摸出一枚硬幣,用酒精消了毒。又用左手拇指指端壓迫孩子臍部突出部位,使得臍疝回歸腹腔,再用中指按壓臍疝中央,使疝內陷。右手則麻利地用無菌棉球填塞臍窩,再把消毒好的硬幣用無菌棉包裹起來,貼放在肚臍眼上,最後用膠帶整齊地固定。
說也奇怪,随着他最後一個動作的收尾,嬰孩相當給面子地停止了哭泣。阮沅默默地回想着他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的動作,還有配合的天衣無縫的左右手,愈發堅信他是深藏不露的外科醫生。
将醫藥箱放回到車載冰箱裏,秦亦峥擡腕看了看表,淡淡道:“傍晚前盡量出境到土耳其基利斯市。”
“我們反正人微言輕,你拿主意便是了。”阮沅對于秦亦峥的冷淡依舊還有些耿耿于懷,陰陽怪氣地頂了一句。
秦亦峥依舊沒有接話,兀自發動了越野車。氣的阮沅重重地哼了一聲,抱着孩子偏過身子,不去看他了。
太陽逐漸西沉,夕陽給微微泛紅的黃沙地覆蓋上了一層金沙。路旁的橄榄樹在毒太陽下蔫頭耷腦,遠遠看上去灰蒙蒙的。
阮沅卻在位置上有些坐立不安起來,她還是清晨在新聞中心“放過水”,此刻有些想方便,可是她一個姑娘家,要她在這片光禿禿的野地裏解褲子還真是個巨大的挑戰。阮沅只得不自在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試圖緩解尿意。
秦亦峥将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他不動聲色地又繼續開了一小短路,在一片橄榄樹密集的地帶緩緩停下車,然後神色淡淡地朝阮沅說道:“我下去方便。”便推開車門,跳下了車。
阮沅眼睜睜地看着他清瘦的背影逐漸隐入橄榄樹林當中。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這輛車,和她一個人,她覺得胸口有些發緊,忍不住将臉往車窗上湊了湊,緊緊盯着那片樹林。
秦亦峥很快便從樹林裏出來了,他出現的那一瞬,阮沅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氣。
“你最好也去一趟。”這是上車後的秦亦峥說的第一句話。
此時,再強烈的羞恥感也抵不上膀胱充盈的難受,阮沅将嬰孩交到秦亦峥手裏,順水推舟地下了車。她往橄榄樹叢裏多走了好幾米路,不然她總是會疑心車裏的人會聽見某種不雅的聲音,雖然她的理性告訴她聲音決計不會傳得那麽遠。
系好皮帶的那一刻,阮沅聽見了腳步聲,那是軍用膠鞋在沙地上走路的聲音,她一下子覺得身上的汗毛全都立了起來。是現在立刻狂奔向越野車,還是藏在樹叢裏等這幫人經過再說?阮沅覺得此刻的自己和那倒黴的丹麥王子哈姆雷特一樣,遇見了人生中絕大的難題。
不行,如果她躲着,先不說能否躲得過去,萬一顧子夜那家夥見她許久不回去,抱着孩子下了車,和那幫人碰上怎麽辦?杜拉弗雖然把他吹噓得厲害,可是她瞧着他那模樣,橫豎不過是個文質彬彬的軍醫,何況雙拳難敵四手。
阮沅拿定主意,深吸一口氣就發足狂奔。
“有人!”身後是驚訝的男聲,是她聽不懂的阿拉伯語。緊随其後的便是子彈出膛的聲音。
這樣大的動靜,秦亦峥怎麽可能聽不見,他将孩子往副駕駛位置上一丢,從座位下面摸出一把突擊步槍,便跳下了車。
阮沅已經看見了秦亦峥,看見他的那一瞬,她覺得腳一下子軟了,撲倒在了沙地上。
“到車上去!記住盡可能伏低身體。”秦亦峥就地一滾,伸手推了推阮沅,然後對着橄榄樹林便是一串密集地掃射。
如此近距離的槍戰讓阮沅心驚肉跳,叫她幾乎疑心自己是在巴黎MK2電影院的包廂裏看3D戰争大片。她忍不住回頭去看秦亦峥。子彈在他周圍亂飛,不時在沙地上掀起一陣陣灰塵。而他就在這些呼嘯着的子彈當中挪騰跳躍,面容依然平靜,連嘴角都沒有半絲抿緊的痕跡。阮沅真不知道他是麻木還是過于篤定。
對方的火力似乎已經被他壓制住,減弱了許多。秦亦峥站直身體,提着槍進了樹林深處。
已經坐回車裏的阮沅将嬰孩緊緊抱在懷裏,似乎要從另一個生命裏汲取力量。她金棕色的眼睛一直焦躁地牢牢盯着樹林,她不知道他為什麽不回來,而是進了更危險的地方。
又有槍聲響起。阮沅猛地打了個激靈,不管不顧地将臉貼在了車窗玻璃上,努力想要看得更遠。又過了大概五分鐘,秦亦峥拿着槍出了樹林,不緊不慢地往越野車方向走來。
阮沅心急地推開駕駛座的車門,等他上車。不想秦亦峥只是先将突擊步槍塞回座位底下,然後很仔細地撣了撣身上的灰土,這才坐進車內。
“你剛才幹嘛進樹林?”後半句——“萬一有埋伏出不來怎麽辦?”這句過于直白的關心,阮沅最終還是沒好意思說出來。
秦亦峥目視前方,一面發動汽車,一面平靜地說道:“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
阮沅倒抽了一口涼氣:“有嗎?”
秦亦峥扭頭朝她極淡地笑了一下:“補了一槍,死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晚還有一更。具體更新消息啊,請假啊都會在微博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