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緬甸公盤(1)
秦亦峥一行是在第二日下午到達緬甸的首都仰光的,買主将交貨地點定在了仰光郊區的一間已經廢棄的玻璃制品加工廠的廠房。
廠房隐藏在比人還要高大的芭蕉葉深處,地勢偏低,昨夜剛下過雨,地上泥濘不堪,幸好吉普車底盤夠高,才勉強一直開到了裏面。
雖然早已經知道工廠已經被廢棄,但眼前的場景還是足夠震撼,坍塌的廠房随處可見破碎的玻璃制品,巨大的玻璃熔爐裏滿是枯枝敗葉和髒水。
秦亦峥微微蹙了蹙眉頭,抓起腋下槍套,背在身上,“我先進去看一看情況。”
“大哥,我和你一塊兒進去。”阿璋三人異口同聲。
“你們待在車裏。”秦亦峥的語氣難得是不容拒絕的強勢,關上車門的那一瞬,秦亦峥又添上一句:“如果有意外,你們立即開車就走,不要管我,我自有辦法脫身。”
“大哥——”雖然每次有“生意”,大哥幾乎都會說這話,但是阿璋卻始聽一次會覺得鼻子發酸一次。老隊長去世後,原先的同伴有的另謀“高就”了,脖子上也挂上了大金鏈子,腕上是勞力士手表,表面上看上去也算是威風八面。可是他卻始終記得那個走路有些內八的綽號叫“二拐”的同伴,在去柬埔寨出任務時被他們的大哥派去探雷,結果炸得連全屍都沒有,他二十八歲就守寡的老娘為此哭瞎了眼睛。像他們這種刀頭舔血的人,在電影裏據說叫做馬仔,完全就是幫大哥們擋子彈堵槍眼的小魚蝦。可是他們的大哥,卻什麽時候都是有危險的地方,他先上。
秦亦峥淌着水朝廠房內裏走去,然而在工廠的腹地,他的腳步一下子頓住了。
就在他的正前方,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正背朝着他站立着,兩只手背在身後。他左手的小拇指上箍着一個鉑金的指套,造型十分古樸。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個過寬的指套下是一截殘損的小拇指。
“父親。”秦亦峥低低地喚了一聲。
男人當即轉過身體,他已經不算年輕了,鬓發間甚至夾雜了些微的銀絲,五官清朗裏微帶嶙峋,尤其是一雙眼睛,眼神冷淡而高遠,嘴角緊抿,似乎鮮少展露笑容,給人以一種“這是一個嚴肅的難以相處的男人”的感覺,但是卻又不得不被他身上那種粗粝和溫潤交融在一起的獨特風姿所吸引。
“亦峥,好久不見。”秦林恩徐徐發聲。
問候之後,父子二人就這麽沉默地注視着對方,不言不語。
“你受了傷。”秦林恩的視線停在了兒子的左臂。
“嗯。”
“是截貨的時候受的傷?”秦林恩聲音微微沉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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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擦傷而已。”秦亦峥神色不變:“我沒想到真正的買家會是你。”
“你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秦林恩盯住兒子的眼睛:“以你的身手,是不該受傷的。”
秦亦峥心底罕見地生出了一些煩躁:“這只是個意外。”
“你打算什麽時候回美國?”秦林恩忽然蕩開原先的話題。
“我暫時不想回去。”
秦林恩看着自己唯一的親生兒子,他的眉眼長得更像他的母親,心底驀的一軟,他和他的母親都虧欠這個孩子甚多,語氣不由放軟了:“你跟我說過你不喜歡殺人,回美國,起碼你不需要親自動手取人性命。”
“我答應了山叔,不能讓阿璋他們随便丢了性命。”
“拿季山來壓我。”秦林恩勾起嘴唇似乎苦笑了一下:“還在怨我當初把你送到他那兒去當雇傭兵?”
“我沒有。我明白你的苦心。”
“你可以帶阿璋他們一起回美國,他們是熟手,在哪裏做都是一樣的。”
“他們和我一樣,不喜歡美國。”秦亦峥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秦林恩卻陡然發怒:“秦亦峥,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麽!謝靜蕙已經死了,她是做野生動物保護的,她死了,你就繼承她的光輝遺志?你每次搏命賺來的傭金除了給別的隊員,剩下來的你以為我不清楚全都到了哪裏?保護野生動物基金會、國際野生動物保護組織、自然之友……你以為憑你一個人的力量就可能改變野生動物非法交易的現狀嗎?你這根本是搬石頭打天,癡人說夢!”
秦亦峥頭微微垂着,看不清楚表情,只是默然不語。
父子二人的對話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秦林恩被兒子“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氣得夠嗆,他近年抽煙抽得厲害,肺不太好,忍不住捂住嘴輕輕咳嗽了幾聲。
“林阿姨馬上要過生日了吧?那塊帝王翠原石就當是我的生日賀禮,你可以找工匠幫她打幾副首飾什麽的。”沒頭沒腦地丢下這麽一番話,秦亦峥便轉身往回走。
阿璋他們幾個已經都下了車,手裏都抓着槍,看見他出來,一個個趕緊迎了上去,待在車裏的阮沅也暗暗松了口氣。
“阿琮,把裝帝王翠原石的那口箱子拿給我。”
“好嘞。”
接過箱子的秦亦峥伸手做了一個“不要跟随”的姿勢,便又進了廠房裏面。然後在秦林恩面前放下箱子,撂下一句“你多保重”便大步離開。
見阿璋他們還圍在吉普車旁邊,秦亦峥淡淡地招呼道:“走吧。”
阿琮看了看另外幾個箱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出于對秦亦峥的尊重和信任,他們還是順從地上了車。
待到吉普徐徐發動,逐漸駛離廢棄的玻璃加工廠,秦亦峥才解釋道:“買主是我的一個故人,帝王翠原石我做主送給他了。剩下來的原石我們在這次的緬甸公盤上自行脫手。這次傭金可能要委屈一下大家了,抱歉。”
“大哥,你這是說的哪裏的話?”阿璋最是伶牙俐齒,當即有些生氣地表态道:“我們的命都是大哥你的,你讓我做什麽我阿璋便做什麽,一塊破石頭罷了,算個啥。”其他兩人也跟着附和。
阿璋不識貨可不代表阮沅不識貨,她和伍媚之所以投緣便是因着一個共同的愛好——收集各種各樣的寶石珠翠。那塊帝王翠原石她也瞄了幾眼,底子很水很果凍,綠得又特別濃厚,顯然價值不菲。能這麽爽氣地吧這塊原石就這麽白送出去,那個故人和他會是什麽關系?這才是讓阮沅挂念的問題。
“緬甸公盤後天才開始,那我們現在去哪裏?”坐在後座的阿琮問道。
“暫時住在昂山市場那裏的一個寺廟裏罷,我和那兒的主持相熟。”秦亦峥一面答話一面給開車的阿璋指了路。
昂山市場在仰光的市中心,是著名的旅游觀光地,因為人多,車開不快,不算長的一段路,開了近一個小時才到。
寺廟門頭很小,隐藏在葳蕤的綠樹當中,非常隐蔽。秦亦峥率先下了車,抓住在廟門的銅環叩了叩,一個穿紅色袈裟的小沙彌探頭看了看他,便開了門放他進去。
片刻後,秦亦峥和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和尚一塊兒出來了。
“這是沙梅大師。”
阿璋、阿琮和阿珪的老家都住在緬泰交界的地方,身上兼具緬、泰兩國的血統,對僧人有種骨子裏的尊崇,于是很規矩地向老和尚行了佛禮。
沙梅老和尚笑了笑,很客氣地引這一行人進了寺院。地上鋪着的是青石板,石板和石板的縫隙裏,綠茸茸的苔藓努力地生存着。寺院裏還種着高大的合歡樹和羅望子樹,氣根将青石板都掀起了大半。
“就剩下三間空餘的禪房了,你們自行分配一下吧。”沙梅老和尚微笑着站在木廊下。
禪房的門打開着,所以內裏的陳設一目了然。長條木板拼成的地面上放着薄薄的草墊子,墊子上是棕黃色的草席。還有一張小椅子和一個帶抽屜的櫃子。雖然幽暗,但并不陰森。
最後阮沅和秦亦峥各自住一間,阿璋三個人住一間。
在寺廟的飯堂裏簡單解決了晚飯,五人便回到了各自的房間。寺院裏沒有安電燈,都是點蠟燭或者煤油燈。
阮沅的屋裏放的恰好是煤油燈,她第一次看見這種東西,很是好奇,自己摸索了半天,才拿火柴點燃了。屋內很快亮了起來,然而亮起來的後果是灰撲撲的蛾子啊蚊蟲啊都開始往屋裏湧。阮沅暴露在外的皮膚很快被蚊子咬了一個又一個的疙瘩。
熱帶的蚊子相當厲害,阮沅撓着這裏,那裏很快又被叮咬了,她簡直恨不得變成千手觀音,一下子撓個過瘾。
秦亦峥就睡在她隔壁,屋子是用編制好的竹篾做的分隔,所以隔壁的動靜可以聽得一清二楚。他想了想,起身去了寺院,找了個空的小銅香爐,又去地上撿了幾個杉樹子丢進銅香爐裏,這才拿着香爐去了阮沅的房間。
阮沅看見秦亦峥拿着香爐進來有些意外:“顧子夜——”
秦亦峥也不言語,只是劃了一根火柴,然後點燃了杉樹子。很快有煙霧彌散開來,袅袅青煙還隐隐帶着一絲香氣兒,而屋子裏的蚊蟲卻如臨大敵一般,匆匆忙忙扇着翅膀往外逃。
“這是什麽?驅蚊的嗎?好神奇啊。”阮沅好奇地指着銅爐裏圓滾滾的,長滿刺的,遍體還生有小孔的果實問道。
“杉樹子,又叫路路通。”秦亦峥語氣還是淡淡的:“早點睡吧。”
“嗯。你也早點休息。”阮沅難得沒有直勾勾地盯着秦亦峥,而是盯着香爐裏的杉樹子。
路路通,她不要路路通,她只希望自己的愛情之路也是“一路通”就可以了。阮沅暗暗在心底祈禱。
作者有話要說:
路路通典出周作人《蚊蟲藥》裏寫家鄉的一種蚊煙:“大抵在黃昏蚊成市時,以大銅火爐生火,上加艾蒿茅草或杉樹子,罨之使不燃燒,但發濃煙,置室中少頃蚊悉逃去。做蚊煙以杉樹子為最佳,形圓略如楊梅,遍體皆孔,外有刺如栗殼,孔中微有香質,故煙味微香,越中通稱曰路路通。”
這下知道秦不動到底為什麽又在做雇傭兵了吧,前面在周齊光那裏吃飯時,還記得周齊光屋子裏挂着一只鹿頭,然後周齊光緊張的模樣了麽,都是伏筆。
不知道秦大叔為何改名字的可以去看《鸩之媚——傾城別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