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白日夢游(1)
秦亦峥帶阮沅去了藺川的老城區。老城區的路面不似新區那般平整寬闊,饒是秦亦峥盡揀好路走,也不免要上下颠簸兩下。于是阮沅便趁着某個颠簸的當兒,伸手抱住了秦亦峥的腰。秦亦峥倒是沒有任何反應,仿佛阮沅抱住的不是他的腰,而是一截樹幹,可是坐在行李架上的阮沅卻覺得一顆心仿佛随着這些坑坑窪窪而起伏雀躍。
冬日中午的陽光暖洋洋的,阮沅将臉埋在秦亦峥寬闊的背上,細膩的羊絨貼在她的臉上,似乎鼻尖就是他的氣息,明明是不用香水的人,可是阮沅卻覺得聞見了他的味道,冰晶、雨水、花崗岩、沉香和雪松混合在一起的氣味。
自行車在小巷之間左轉右拐,這一帶都是藺川的舊式民居,白牆黛瓦裏間或探出幾枝臘梅來,因為明天就是除夕,不少人家門上已經貼上了對聯、年畫,偶爾還能看見廊下懸挂着的雞鴨魚肉,充滿着煙火人間的氣息。
随着秦亦峥兩條長腿在地上輕輕一點,自行車徐徐減速。他扭頭對阮沅說道:“我們先吃午飯。”
阮沅下了車,有點狐疑地看着眼前不大的民居,“這兒是吃飯的地方?”連招牌都沒有。
秦亦峥點頭:“一個朋友開的。他手藝很好。”
阮沅将信将疑地踏進門檻,不大的一間屋子,裏面人居然不少。秦亦峥徑直朝裏頭走去,阮沅亦步亦趨地跟着,一面打量略顯油膩的八仙桌,桌上名叫“清鳳”的山寨抽紙和桌下啃骨頭的土狗。
“喲,哪陣風把我們秦大官人吹來了?”
說話的是一個光頭胖子,笑眯眯得像個彌勒,可是偏偏一雙鷹眼裏精光四射,阮沅直覺胖子身上有種和秦亦峥相似的東西。
“又胡咧咧。”秦亦峥嘴角也帶上了淡淡的笑意,介紹道:“阮沅,這就是老板,也是大廚,趙三哥。”
阮沅連忙喊人:“趙三哥好。”
胖子笑起來,揶揄道:“原來是好大一陣春風。”
秦亦峥只是笑笑。
“呶,今天的菜譜。”趙三手指朝身後點了點,“你曉得的,我這兒每天只做黑板上的菜色,甭管是誰來了,天王老子嫡親兄弟都一樣。”嘴上說着,眼睛卻瞟了瞟阮沅。
阮沅當然知道這話是專門說給自己聽的,不過攤上阮鹹這樣的哥哥,她早已經習慣牛人有點怪脾氣了。是以她只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就認真看寫在黑板上菜單,黑板上字跡勁瘦漂亮得緊,根本沒法想象出自一個胖子之手。
“你看看想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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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口白菜、醬爆雞丁。”阮沅爽快地報出了菜名,眼睛一睃,瞧見旁桌上的一道菜,大概是上桌後才澆上了大勺的熱油,大塊的紅色塊狀物在熱湯裏顫巍巍地哆嗦着,鮮香撲鼻。
“人家吃的那是什麽?毛血旺嗎?好香啊。”阮沅扯扯秦亦峥的胳膊,“裏面的東西和那人丢我的好像。”
趙三聽到這話,臉上的笑意卻收了,似笑非笑地睇着秦亦峥:“兄弟,你這女朋友剛出爐的吧,業務還不熟練啊。”
阮沅并不知道秦亦峥不吃動物的血制品,所以有點不明白趙三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秦亦峥倒是容色不變:“是毛血旺,你說的那是豬血,怎麽樣,要嘗嘗嗎?”
“豬血?”阮沅有些嫌惡地擺手:“那算了,你看看還要點什麽。”
秦亦峥點了兩道菜,便和阮沅找了張桌子坐下。
趙三去了廚房,阮沅忍不住問秦亦峥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秦亦峥只好說了實話:“我不吃豬血鴨血這些動物的血制品。”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會聯想到人血,不大舒服。”
阮沅卻有些無措起來:“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臉上的神情仿佛考砸了的小學生,滿是懊惱慌張。
秦亦峥截住她的自責,正色道:“阮沅,我們有很多時間。”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叫阮沅眼眶微紅,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為了活躍氣氛,秦亦峥又主動說道:“趙三哥是我做雇傭兵時認識的朋友,一直想金盆洗手,但是進了江湖,并不是想離開就可以離開的,後來我幫了點小忙,他總算達成了自己的理想,做一個廚子,開一家館子。”
越是深入接觸,阮沅越是發現秦亦峥的可貴。有些人會把舉手之勞誇張成彌天大恩,可他卻永遠輕描淡寫,“幫了點小忙”,又想到之前他千裏迢迢把孩子送到周齊光手上,忍不住感嘆:“你人真好。”
秦亦峥聽到這話,不覺胸腔微微震動,臉上表情也有些怔忡,只有像她這樣愛他的人,才會覺得他這樣滿手血腥的人是個好人吧?為了掩飾失态,秦亦峥低頭抿了一大口茶水,再擡起頭來,竟然難得開起了玩笑:“這是給我發好人卡嗎?”
兩個人正說笑着,菜很快上桌了。就是最普通的白瓷盤、白瓷碗,有的邊沿還有一兩個輕淺的豁口,可是大廚手藝委實高妙,竟然讓人根本無暇顧及其他。白菜芯子上面微撒鹽和花椒油,澆了點的芥末墩,口味清爽解膩。醬爆雞丁,是用甜面醬和黃瓜丁爆炒的雞脯肉,非常滑嫩。秦亦峥點的酸湯魚也異常美味。
盡管環境嘈雜,阮沅卻吃得十分香甜。她并不像阮鹹那樣吃飯講究格調,廚子食材餐具酒器就不用說了,甚至連佐餐的音樂是勃拉姆斯還是李斯特都有講究。她是只要味道好,蒼蠅館子也無所謂,不知道被阮鹹吐槽過多少次“千金小姐的命丫鬟的身子”。
秦亦峥也有點吃驚,“倒是沒想到這樣的環境你也吃得慣。”
“秦亦峥,你那是偏見。難道我每頓飯都該穿着小禮服,跟老鼠似的,那麽小口小口吃東西嗎?我可是職業女性,做過戰地記者的職業女性。”阮沅氣鼓鼓地從盤子裏擡起頭,瞪他。
“老鼠吃得挺多的,我們那時候沒有口糧的時候,就會挖老鼠洞,能掏到糧食,老鼠烤熟了吃,味道賊好。”親自來上菜的趙三剛好聽見阮沅的話,笑呵呵地拆臺。
剛端上來的是主食,滾燙的桂花糖粥,煮的非常軟糯,上面澆着厚厚的一層糖漿,細碎的桂花末點綴其間,甜香撲鼻。秦亦峥給阮沅盛了一碗。
兩個人就這樣安靜地吃着飯,真是奇怪,阮沅并不覺得尴尬,反而感到寧馨,她腦子裏甚至盤算起了《郎色》下一期可以搞一個專題,叫做“愛一個人,就是和他一起吃好多頓飯”,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頓飯,他們以後還會在一起吃好多好多頓飯。
“你們聽說了嗎,德昌公寓那兒要拆遷改造了,我連襟在住建局,說年後就動工。”
“德昌公寓那邊恐怕不好拆吧,那裏頭以前住的都是些什麽人,吓,可都是些刀頭舔血的家夥,雖說都死得差不多了,但怎麽說呢,不三不四的人就愛住在那兒……”
鄰桌的中年男人們正在閑磕牙,秦亦峥的筷子卻一下子頓住了。
阮沅也停下筷子,有點擔憂地看着他。
秦亦峥看懂了她的眼神,他寬慰地朝阮沅笑了笑,将懸停在筷尖的白菜送進口中,芥末的辣味和菜芯的清甜如同瓦斯爆炸一般,争相在他的口腔和鼻腔裏跑蹿。
“他們說的德昌公寓,我父親過去就住在這兒。”
阮沅愣住了,“你父親——”對于秦林恩,阮沅并未見過真人,只知道人在美國,做軍火生意。在她印象裏,軍火商們似乎都是下颌長着重巒疊嶂一般肥肉的胖子,可是能和顧傾城生出秦亦峥這樣的兒子,并且拒絕顧傾城娶了別的女人,這兩點中的任何一點已經足以讓他成為世間傳奇。說對秦林恩沒有好奇絕對是假話。更何況她無法不好奇風華絕代如顧傾城,在感情裏無往不利的顧傾城,居然曾經會被一個男人放棄。可這是他的家務事,他不說,她永遠不會主動問。
秦亦峥卻答非所問,“趙三哥家的禿黃油拌飯是一絕,明年秋天帶你過來吃。”
明年秋天。這是承諾也是期許吧。阮沅忽然覺得心尖上開了花,忍不住笑起來,“好,明年秋天我們來吃。”
吃完主食,秦亦峥去結了賬。兩個人剛出門,秦亦峥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忽然說道:“德昌公寓離這兒不遠,陪我步行去看看,可好?”
對于秦亦峥提出的要求,阮沅怎麽會說“不”。
兩個人就這樣信步走了過去。
說是德昌公寓,其實不過是幾幢舊樓,剝了色的牆面烏漆嘛黑的,街邊開着各色快餐店,不過此時都關門大吉,糊在卷簾門上的“福”字大概是沒貼牢,被風卷開了一角,可憐兮兮地鼓蕩着。還有些店面大概是夏天賣麻小,冬天賣羊肉,兩塊招牌在門前并排立着,有種黑色幽默的感覺。玫瑰色招牌的“芳芳按摩”“小紅理發店”似乎還在營業,粗服亂發的女人穿着珊瑚絨的睡衣,在門後和流裏流氣的男人打情罵俏。
這是阮沅所不熟悉的藺川。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把我寫餓了。。。還有一更
撒花的小手讓我看見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