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周府。

青衣小厮急匆匆地跑進書房, 看見周瑕,連氣兒都來不及喘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丞相, 不好了!鎮鎮、鎮北侯, 他他他……”

他這上氣兒不接下氣兒地喘着,身後那門卻被人一腳踹了開。

雕紋精致的木門一下子砸在地上, 激起一點細微的塵土, 伴随着一聲咬牙切齒的“周、瑕”, 一雙黑面銀紋的靴子踩在了落下的門板上。

原本跪地禀報的小厮愣愣回頭, 僵硬着臉色, 嘴巴還長着,卻失聲般發不出一丁點動靜, 切切實實地诠釋着“驚恐”二字。

身後,追着來的護院這才姍姍來遲,僵硬地半圍着衛修慎,卻不敢上前。

端坐着的周瑕倒是依舊平靜, 甚至有閑心将手中的墨筆洗淨了挂好,這才淡淡地笑了笑,語調溫和,聽不出絲毫惱意, “不知衛侯爺光臨蔽府,有何貴幹?”

他說着,又那小厮道:“衛侯爺乃是貴客, 怎能如此慢待,還不快看座?”

小厮顫顫巍巍地應了是,那幾個沖進來的護院也在周瑕的示意下躬身退了下。

那小厮腿打着哆嗦,搬着凳子過來,小心避開衛修慎搭在刀上那手,顫着聲道:“侯爺請。”

衛修慎沒什麽暖意地勾了勾唇,淡道:“不必。”

門外一隊黑甲的将士壓了幾個黑衣人進來,發出的聲音竟還沒有那小厮搬凳子的動靜大。

衛修慎掃了那幾個黑衣人一眼,又擡眼直視周瑕,“這幾人,在我府上縱火傷人,我見他們,卻覺有些面熟,還請周相給個解釋。”

有個黑衣人卻像是積蓄了力氣,猛地掙脫開壓制的那士卒,一頭向柱子上撞去,卻沒能撞到。

中途被衛修慎一腳踹了回去,整個人飛出到院子裏,貼地滾了七八個來回,沒了動靜。

這一切就發生在周瑕眼皮子底下,他卻連眼珠子都沒顫一下,依舊帶着那淡淡的笑,溫和道:“這種事可不歸相府,侯爺該去找京兆尹才對。”

衛修慎不耐煩和這種人兜圈子,論耍嘴皮子功夫,朝中沒幾個人比得上周瑕,“以己之短、攻彼之長”是傻子才幹的事情。

他也不再廢話,直接長刀出鞘,豎插在了周瑕的桌案上。

手抵着刀柄,冷道:“我今日只是來接我的未婚妻子,還請周相……莫、要、顧左右、言、他。”

周瑕似乎笑了一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是不知,侯爺何時多了個未婚妻子。”

他又溫聲道:“難不成是辛尚書的那位孫女,老鎮北侯确實同……”

衛修慎手上使勁,那刀穿透了書桌,面上含冰,冷道:“少裝蒜,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周瑕看了他這神情,也終于斂了那笑。語氣極淡道:“侯爺的婚事……若是令尊在世,怕是不會同意罷?”

衛修慎頓了一下,手指收緊,“與你何幹?”

“與我何幹?”周瑕臉上閃過一絲不明顯的笑,“與我确實沒有關系。”

“不過,想來若是先師在世,就算是令尊已經仙逝,侯爺的婚事也不會定下得如此匆忙。”

衛修慎眯了眯眼,“你什麽意思?”

“當年先師一案,牆倒衆人推,那推牆之人……”周瑕低低地笑了一聲,“令尊當居首位,這一點可是确鑿無疑。”

衛修慎瞳孔一縮,臉上現出幾分猙獰之色。

周瑕卻仍舊語調溫和地續道:“她向來敬慕父親,蕭老要求不可謂不嚴苛,她卻從未令其失望,除了……”

周瑕笑看了衛修慎一眼。

“……寶安十四年……”

衛修慎眼睫顫了顫。

那年……

北狄再度南下劫掠,朝中主戰主和争得不可開交,文武官員亦是劍拔弩張。就連他自己,都被老鎮北候扣住,許久都沒見到她了。

少年時,心底只有方寸,裝不下家國、裝不下天下……只有一個她,已經填得滿滿。

終于尋了空隙溜出來,他問她,“跟我走?”

不要這風光身份、不要這富貴繁華,也抛下這虛名之下的種種限制,只有他們兩個人……相依相伴。

她似乎怔了住,許久許久,就在他尴尬抓着頭發,想要用一句“玩笑”來搪塞過去時,她卻緩緩地收了一下下颌,極輕極淡地應了一聲“好”。

少女面頰微側,熹微的晨光灑在她的臉上,映出面上淺淡的絨毛,她目光清淺卻極認真,就像是……把一生都許諾給他。

心底有什麽在湧動,興奮、激動,卻又被一種更深沉的情緒壓了下去。

他不知道,當年毛躁的他,倒是怎麽耐下性子,事無巨細地籌備了幾個月,才準備出一個“天衣無縫”的私奔計劃的。

現在他卻明了……那感覺叫做“責任”。

可是……

“可……最後卻未得善果,她在……”

“別說了!”衛修慎厲聲喝道。

周瑕笑了笑,卻語氣輕淡地續道:“那日之後,她自請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說……給蕭家蒙羞,也說……”

“閉嘴!”

衛修慎猛地擡手,揪住了周瑕的衣領,直接按着人掼到他身後的牆上。

一聲讓人牙酸的悶響,周瑕也不由皺了皺眉。

原本藏在一邊的暗衛早已現身,短匕直直刺來,卻被衛修慎一腳踹了開。

那暗衛中途一個翻身,穩穩落地,還欲再上,卻被周瑕一個眼神制止了。

衛修慎這會兒也無心這些細節,只雙目赤紅地盯着周瑕。

那眼神,恨不得把這人抽筋扒皮。

周瑕對着這神情,反倒是緩緩舒展開眉眼,偏頭向側、對着衛修慎,壓低聲音輕道:“我從沒叫她做什麽?……我怎麽舍得?”

衛修慎一開始還不解他這話何意,卻突然意識到什麽,猛地擡頭,對上周瑕淡笑中帶着些憐憫的神情。

不是周瑕……不是周瑕指使……

是她自己。

她要……拿虎符……

剪刀抵在胸口的觸感仍實,他忍不住擡手,緊緊捏住胸前那塊布料。

她、她……恨他?

周遭的空氣似乎都變得冰冷又沉重,身上的力道像是一下子被抽了空。他愣愣地松了了手,任由周瑕退開去,擡眼四顧,卻覺茫然……

她怎麽能恨他呢?

眼前的場景似乎都蒙上一層朦胧,搖晃着,讓人站都站不穩。

——可……她又為什麽不能恨他呢?

……

看着踉跄遠去的侯爺,還壓着黑衣人的幾個黑甲将士面面相觑,沒等到衛修慎的指示。幾個對視之後,利落地放了手,也跟着衛修慎離了開。

書房裏的外人都走了幹淨,周瑕也斂了臉上那點笑意,他擡手比了個手勢,示意甲巳替那幾個被綁的人松開。

身上的束縛被解開,領頭那黑衣人忙請罪道,“屬下辦事不利、還給丞相帶來如此麻煩,萬死難辭其咎!請丞相責罰!”

“請丞相責罰!”

“……”

周瑕搖搖頭,溫聲道:“人回來便好。”

他雖未帶笑,但是眉目舒展、眼神溫和,看着就是一副關切之态。

地下跪着的衆人登時更加自責,又連連磕頭請罪,“屬下無能,只剛剛潛進衛府便被俘獲……未能、未能找到大小姐下落。”

周瑕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唇,輕聲道:“無妨。”

聲音帶着星星點點的笑意。

祁嘉是自己走的、主動離開衛府。只這一點,就足夠他心情愉快了。

至于之後……怎麽找到她?

周瑕背手,下巴微揚,往遠處眺望——人一旦有了在意的東西、在意的人……弱點就格外明顯。

秋府。

蕭祁嘉還不知道另有一個人在找她,她這會兒正在秋府上吃着中飯呢。

她今日從早上起,就沒吃過一點東西,雖然沒有意識,但中間又經歷了那麽一場體力勞動,早就餓得不行了。

雖然外表還撐着儀态,天知道她都恨不得把碗一塊兒啃了。

大抵長輩都逃不過給喜歡的小輩兒夾菜的習慣,就連看上去十分氣質的秋映潇,都忍不住用公筷給蕭祁嘉一添再添,只恨不得一頓飯的時間,把過去幾年缺的全補回來。

戚煦在旁看着,忍不住啧嘴,果然小子和閨女不同,說起來他也大半年沒見秋姨了,也沒見秋姨這麽照顧他。

不過看着看着,唇邊卻掠過一絲笑意,這樣子,倒像是相處和睦的婆婆和媳婦……

他又彎了彎眼,要說是丈母娘和女婿,他也願意做的。

秋映潇又夾了一塊青筍要遞過去,冬日裏難見綠色,到最後反倒是青菜稀罕點。戚煦頓了頓,突然拿了個空碗,中途把那青筍接了去。

對上秋映潇訝然看來的目光的,戚煦一揚眉,眼帶着笑意,嘴巴卻是刻意往下撇着,“秋姨好歹想想我啊。”

秋映潇怔了一下,看了眼那已經被戚煦叼進嘴裏的青筍。

又想起什麽,轉頭對蕭祁嘉歉然道:“我倒忘了,你不喜歡這個。”

蕭祁嘉其實甚少表現出自己的喜惡,吃飯就更不會表現出偏好來了。倒也不是刻意如此,只是從小被蕭老言傳身教,不覺間就成了這樣子。

但秋映潇畢竟做她的先生許多年,對她的喜好還是摸了個一二。

不過,煦兒……

秋映潇疑惑看向戚煦。

……是巧合,還是……

戚煦見秋映潇看過來,揚眉一笑,竟徑直把那盤青筍端到了離蕭祁嘉最遠的位置。

秋映潇幾乎立刻有了答案。

……戚煦雖是平時也帶着一身江湖習氣,但卻不會在生人面前有如此不禮貌的舉動。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1-12 23:39:56~2020-01-14 13:09: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曦 2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墨七  10瓶;二冉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