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1)
只要你在我心裏一天,我就會緊張一天,緊張你被別人傷害到,緊張我不小心委屈到你,緊張你不開心,這些和你堅強或脆弱沒有任何關系。
我接到周不聞說要來小住幾天的電話時,他已經在來海島的船上了。幸好房間一直沒有人住,都打掃得很幹淨,我只需準備好幹淨的浴巾和洗漱用品就可以了。
三個多小時後,敲門聲響起,我去開門,看到周不聞身後還跟着周不言。我很是意外,上次不歡而散後,我以為以周不言千金大小姐的性子,絕不會再踏進我這裏一步,沒想到她竟然又随着周不聞來了。
周不言甜甜一笑,主動和我打招呼:“沈姐姐,牌匾上的四個字寫得可真好,是哪位大書法家的筆墨?”她說着話,拿出手機,對着匾額照了兩張照片。
既然她能絲毫不記仇,主動示好,我也不是耿耿于懷的人,笑說:“謝謝誇獎,是吳居藍寫的。”
周不聞和周不言都詫異地看向吳居藍,他們的目光就好像看到一個深山溝裏走出來的窮孩子竟然會說流利的英文一樣。
我一下子不舒服了,走了兩步,用身體擋住他們的目光,說:“吳居藍不僅字寫得好,古琴也彈得特別好。”
周不言不相信地說:“網上流傳的那兩段視頻我也看過了。爺爺對中國的傳統文化最感興趣,我本來還想讓爺爺看一下的,可是那些視頻全被删了。有人發帖爆料說都是假的,只是做生意的炒作手段而已。”
周不聞大概覺得周不言的話說得太直白犀利了,忙補救地說:“不言的意思是指宣傳營銷手段,商業上有些誇張十分正常。”
我納悶地問:“視頻全被删了?還有人說我們是虛假炒作?”難怪最近再沒有接到訂房的電話,我還以為是網友們的熱情已經如風一般過去了。
周不聞詫異地說:“難道你不知道?我以為是你們要求網站删的!”
我正要開口辯解,一直沉默的吳居藍突然插嘴說:“是我做的,小螺不知道。”
既然是吳居藍做的,我就懶得再追究,而且他身份特殊,的确能少出風頭就少出風頭,只是完全沒有想到他竟然态度忽變,還有耐心和網站交涉。
轉念間,我心平氣和了,何必在乎周不言怎麽看吳居藍呢?不管我的吳居藍再好,都無須向她證明!
我微笑着,對周不聞和周不言說:“将來有的是時間聊天,先上樓去看看你們的房間吧!”
我帶着周不聞和周不言上了樓,本以為周不聞會住在以前住過的大套房,周不言住他相鄰的客房。沒想到,兩人幾乎沒怎麽交流,周不言就住了套房,周不聞住在了相鄰的客房。顯然,周不聞照顧周不言已經成了習慣,周不言也早已習慣被照顧,兩人之間的小動作和眼神非常默契,顯得十分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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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等他們選定了住處,确定沒有缺什麽東西後,我讓他們先休息,自己下樓離開了。
我走進廚房,吳居藍正站在洗碗池前洗菜,我從背後抱住了他,臉貼在他背上,悶悶地不說話。
吳居藍打趣說:“電話裏熱情洋溢地說着歡迎,怎麽人真的來了,又一副不高興的樣子,難道是覺得周不言礙眼了?”
我說:“才不是呢!我只是覺得……哪裏有點怪怪的。”
吳居藍安慰:“本來屬于自己的大頭哥哥被人搶走了,嫉妒難過都很正常!”
我怒了,張嘴咬在吳居藍的肩頭。
吳居藍說:“你小心牙疼。”
他肩頭的肌肉硬邦邦的,的确好難咬啊!我哼哼着說:“才不會疼呢!”
“牙不疼,就該心疼了。”
“為什麽心要疼?”
“如果你牙不疼,就是我疼了。我疼了,你難道不該心疼嗎?”吳居藍一邊說話,一邊把菜撈到盆子裏放好,一本正經得不能再一本正經了。
我卻傻了,我這是被調戲了嗎?啊!啊!啊!我家的冰山吳居藍竟然會調戲我了哎!
吳居藍轉身,把兩個空菜盆放到我手裏,“廚房屋檐下放了茼蒿、豆苗、菠菜和生菜,都幫我洗了,我們晚上吃火鍋。”
“哦——”我仍處在主板過熱的當機狀态,拿着菜盆,機械地走出了廚房。
我坐在小板凳上,一邊傻笑着回想剛才吳居藍的話語,一邊拿着幾根茼蒿,對着水龍頭沖洗。沖一會兒,就放到幹淨的盆子裏,再從青石地上拿起幾根茼蒿,接着沖洗。
周不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在幹什麽?”
“洗菜啊!”
“洗菜?菜也能幹洗嗎?”周不聞走過來,打開了水龍頭。
水嘩嘩地落到我手上,我終于清醒了,水龍頭竟然沒有開。
我看看盆子裏髒乎乎的菜,若無其事地把菜倒回青石地上,淡定地說:“我們晚上吃火鍋,周不言喜歡吃什麽?如果家裏沒有,給江易盛打個電話,讓他來時,順便帶一點。”
可惜周不聞和我朝夕共處了三年多,對我這種空城計、圍魏救趙的花招太熟悉了,“不言喜歡吃魚和蔬菜,你們應該都準備了。”
周不聞拿了一個小板凳坐到我身側,一邊幫我洗菜,一邊問:“剛才在想什麽?”
我淡定地說:“我在思考那些人究竟想要什麽。”
周不聞含着笑問:“那些人?哪些人?”一副等着看我編的樣子。
“搶我錢的人,到我家偷東西的人,晚上攻擊我的人。”
周不聞不笑了,驚訝地看着我,“什麽意思?”
我在心裏對自己比了個剪刀手,得意地想,他了解我,我又何嘗不了解他?誠心想騙總是騙得過的!
我笑眯眯地把最近發生的事和我的推測說了出來,還把江易盛追查那兩個小偷的事也告訴了周不聞,讓他從律師那邊再打聽一下。當然,一些和吳居藍有關的事,我沒有告訴他,倒不是我覺得周不聞不可靠,只是有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周不聞沉重地說:“這麽大的事,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現在告訴你也不晚啊!”
周不聞問:“你想到會是什麽原因了嗎?”
“沒!所以還在苦苦地思索!”
周不聞沉默地洗着菜,我若有所覺,迅速回頭,看到周不言站在客廳門前,盯着我和周不聞。
雖然她立即甜甜地笑着說:“沈姐姐,要我做什麽?我也可以幫忙的。”但我從小寄人籬下,極度的不安全感讓我對他人的喜惡很敏感,我明顯地感覺到了周不言對我的敵意。
周不聞笑,“周小姐,你還是好好坐着吧!你一進廚房幫的都是倒忙。”周不聞對我半解釋、半誇獎地說:“不言三歲就開始練鋼琴、學繪畫,非常有天賦,嬸嬸十分在意她的手,從不讓她做家務,她對廚房的活一竅不通。”
周不言不依了,嬌嗔地說:“什麽呀?有一次你生病了,我還給你做了西紅柿雞蛋面。”
周不聞忍着笑說:“少了幾個字,西紅柿雞蛋殼、半生面。”
周不言帶着點撒嬌,蠻橫地說:“反正你全吃了,證明我做的還是好吃的。”
“好,很好吃!”周不聞繳械投降。
我突然想到,雖然一個叫周不聞,一個叫周不言,對外說是堂兄妹,可實際上他們倆沒有絲毫血緣關系。如果周不言喜歡周不聞,對我心生誤會,有敵意很正常。
我站了起來,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周不言:“你要沒別的事忙,就幫我洗菜吧!”
周不聞做出憂郁狀,“待會兒我們吃到沙子,算誰的錯?”
“你的!”我和周不言異口同聲,只不過語調不同,一個硬邦邦的,一個軟糯糯的。
周不聞好笑地看着我們,“憑什麽算我的錯?”
我說:“你在不言旁邊,如果菜沒有洗幹淨,肯定是你這個做大哥的錯了。”
周不言用力地點頭。
我不再管他們的官司,晃悠着去了廚房。
吳居藍正在熬火鍋的湯底,聽到我的腳步聲,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無端地生出幾分羞澀,心裏哀嘆,被調戲的後遺症現在才出現?我的反射弧不會這麽長吧?
吳居藍說:“廚房裏熱,別在這裏待着。”
兩個爐子都開着大火,一個吳居藍在炒調料,一個在炖魚頭,廚房裏的确熱氣騰騰的。剛才就是這個原因,他才把我轟出去的吧!我心裏又甜又酸,問:“你不熱嗎?”
吳居藍自嘲地說:“我體質特異、天賦異禀。”
“哼!碳基生物能有多大區別?”
我轉身出了廚房,不一會兒,拿着個小電風扇進來。爐子開着火,不能對着爐子吹,就擺到了地上,讓空氣對流加快,比剛才涼快了一點。
吳居藍說:“你去客廳的櫥櫃裏看看還剩什麽酒,江易盛說要帶一個女朋友來,讓我們把場面給他做足。”
“他約會,我們出力?等他炫耀琴棋書畫、博學多才時,我們不給他拆臺就是捧場了。”
我嘀咕了兩句,還是乖乖地離開了廚房,去為江易盛準備約會道具。不是不清楚吳居藍的用意,但只能甜蜜地中計了。
常年接受好萊塢愛情電影和各國偶像劇的熏陶,我在渲染情調方面,還是有幾招的。
庭院正中,兩張方桌拼到一起,組成了一個長桌,鋪上潔白的桌布,擺上六把藤椅,第一步算是做完了。
我拿了把剪刀,在院子裏轉來轉去,這邊剪幾枝三角梅、龍船花,那邊剪幾枝文殊蘭、五色梅,還有紅雀珊瑚、九裏香……反正院子裏的花花草草夠多,可以讓我随意折騰。
周不言好奇地問:“沈姐姐,你是要插花布置餐桌嗎?”
我一拍腦門,笑說:“我竟然忘記了有高手在!你會畫畫,懂設計,幫我插一下花吧!”
周不言謙虛地說:“不一樣的了。”
“藝術是共通的,一通百通!不言,幫幫忙!”
周不聞笑說:“插花總比洗菜好玩,反正都是熟人,你随便插插就好了。”
我說:“是啊!你随便插插肯定也比我弄的好看。”
周不言不再推辭,走過來,翻着花問:“沈姐姐家裏都有什麽樣子的花瓶?插花不但要根據花的顏色、形狀,還要根據器皿的形狀、材質。”
我神秘地笑笑,“你等等。”
我去書房,抱了一只半米多長的褐色海螺走出來,“用它。”
“好大的海螺!”
“這叫天王赤旋螺,曾經是瑪雅人的愛物,他們用它做號角和水壺。今天,我們就用它做花瓶。”
周不言覺得很有挑戰性,一下子興奮了,“挺有意思的!”
天王赤旋螺是海裏的捕食者,算是海螺裏的霸王龍。這只天王赤旋螺橫放在桌上時,呈梭形,長度有六十多厘米,高度有三十多厘米,開口呈不規則的扇形。
周不言盯着海螺觀察了好一會兒,才開始插花。
我知道這是個慢功夫,站在一旁看了一小會兒,确定周不言用不着我幫忙時,就繼續去忙自己的事了。
既然是晚餐,當然不能少了燭光。
我拿出之前一直舍不得賣掉的一套海螺蠟燭。海螺蠟燭并不難做,卻十分好看。挑選姿态各異、色彩美麗的海螺做殼,插好燭芯後,灌入與之相配的顏色的熱燭油,等燭油冷卻凝固後,就變成了蠟燭。使用時,既可以欣賞燭光跳躍的美麗,也可以欣賞海螺的美麗。
我在每個座位前擺放了一個小海螺蠟燭,在長桌中間擺放了兩個大蠟燭,正好把一套八個蠟燭用完。
OK!燭光有了!還有……
我從家裏收藏的砗磲貝殼裏,挑了三對差不多一樣大的,放在海螺蠟燭旁。倒進清水,把青橘切成薄片,放進去兩三片,再在砗磲的一端放一簇龍船花,緋紅的花朵點綴在白色的砗磲貝上,十分嬌豔美麗。
我忙完時,周不言也差不多完工了。
她不愧是學繪畫、做設計的,完全抓住了天王赤旋螺的野性和力量,還充分考慮了周圍的色彩。天王赤旋螺擺放在長桌的正中間,長長的潔白桌布像是無邊的浪花,褐色的天王螺像是冷峻的山崖,海螺上凹凸不平的螺紋成了完美的天然裝飾。一條條綠色的藤蔓生長在崖壁上,或攀緣,或飄搖,展現着生命的勃勃生機;各種嬌豔的花從山崖裏伸出,轟轟烈烈,迎風怒放,彰顯着生命的肆意和爛漫。
我贊嘆說:“真好看!”
“謝謝!”周不言對自己的作品顯然也很滿意。
天色漸黑,吳居藍看時間差不多了,開始上菜。
六個酒精小火鍋,一個座位前放一個,調味碟一人有四個,放着各種調料,可以随意配用。
食材放在桌子中間,大大的白瓷盤裏放着冰塊,冰塊上放着龍蝦脍和各種魚脍,可以生吃、也可以涮火鍋。還有鮮蝦、墨魚丸和各種綠油油的蔬菜,整整齊齊地碼在白盤裏,十分誘人。
我忍不住鼓掌喝彩,“我們的晚餐絕對比高級餐館的高級!應該向江易盛那小子收錢!”
說曹操、曹操就到,江易盛推開院門,帶着一個女子走了進來,兩邊一照面,都愣了一愣。
江易盛那邊愣,是因為院子正中間的那張長長的餐桌實在是太美麗誘人了。我這邊愣,是因為江易盛身側的那個女子實在太有視覺沖擊力了。
一襲修身V領玫瑰紅裙,腰肢盈盈一握,胸部卻波濤洶湧。身高應該和我差不多,一米七多一點,可她穿了一雙十厘米高的高跟鞋,顯得腿十分修長。利落的短發,耳朵和脖子上戴着整套的鑽石首飾,閃耀奪目的光芒和她明豔立體的五官相得益彰,非常美麗、非常女王。
江易盛對我們介紹身邊的女子,“從國外來我們醫院交流的醫生,巫靓靓。”
巫靓靓笑着說:“你們叫我靓靓好了,不用不好意思,我喜歡人家一開口就誇我美麗。”
在江易盛的介紹下,大家寒暄了幾句後,很快就都認識了。
我招呼大家入席,女生坐了一邊,男生坐了一邊。吳居藍和我相對,坐在起首;周不聞和周不言相對,坐在中間;江易盛和巫靓靓相對,坐在末尾。因為一人一個火鍋,吳居藍每份食材都準備了雙份,不管坐在哪裏,都很方便。
已經七點,天色将黑,我拿着打火槍,先把桌上的兩個大蠟燭點燃,再把每人面前的一個小蠟燭點燃。
燭光花影中,沸騰的小火鍋裏飄出濃郁的魚頭香,美景和美食雙全。
六個人一起碰了一下杯後,開始邊吃邊聊。
巫靓靓笑問:“小螺,這個砗磲殼裏裝的是什麽?”
我說:“清水。洗手用的,吃海鮮免不了要動手,光用紙巾擦,還是會覺得黏糊糊的。我往水裏放了幾片青橘,既可以潤膚,又可以去腥氣。”
巫靓靓說:“很周到貼心,今天晚上的晚餐太出乎意料了,非常感謝。”
“你是江易盛請來的貴客,應該的。”我笑着看了江易盛一眼,江易盛悄悄做了個感謝的手勢。
巫靓靓看着桌上的海螺插花說:“這插花非常有設計感,肯定不是花店插的吧?”
我說:“是不言插的。”
“不言是做什麽職業的……”巫靓靓感興趣地問。
我看巫靓靓和周不言聊得很投機,不用我再招呼,趕緊照顧自己饑腸辘辘的五髒廟。
吳居藍把一小碟熱騰騰的蝦放到我面前,是我最喜歡吃的帶殼蝦。把去掉頭、抽了蝦線、仍帶着殼的蝦,丢進沸騰的湯裏,煮到蝦身彎曲,蝦殼變得亮紅,立即撈起,又鮮又嫩。只是火候不好把握,時間短了,會夾生,時間長了,又老了。有客人時,時不時要陪客人說話,很容易就變老了。
我笑看了吳居藍一眼,放下筷子,直接用手剝蝦吃,果然火候剛剛好。
正吃得開心,聽到巫靓靓說:“小螺……”
我急忙把吃了一半的蝦放下,擡頭看向巫靓靓,微笑着等她說話。
巫靓靓卻看着吳居藍,突然走了神,忘記了要說什麽。
我困惑地看了一眼吳居藍,他也沒有做什麽怪異的動作,只是冷淡地盯着巫靓靓。我說:“靓靓?”
巫靓靓回過神來,笑說:“你繼續吃蝦吧!”
這是什麽意思?我看巫女王已經端起紅酒,對江易盛舉杯,決定從善如流,繼續吃蝦。
吃完蝦,我的目光在食材上搜尋,還想吃什麽呢?
魚片吧,一下鍋就撈起的魚片,拌一點點辣椒油,又鮮又辣,十分刺激爽口。
剛要去夾魚片,一碟煮好的白嫩嫩的魚片放在了我面前,上面還滴了幾滴辣椒油,不多也不少,正是我想要的辣度。
我尴尬地看着給我魚片的周不聞,他這算什麽呢?吳居藍和我面對面坐着,遞東西很方便,并不惹人注意。周不聞和我坐的是斜對面,他要給我遞東西,必須站起來,全桌子的人都看到了。
周不聞瞟了吳居藍一眼,微笑着說:“你從小就愛吃的魚片。”
周不聞是故意的,他肯定覺得我不會拒絕。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掃老朋友的面子,絕不是我的做事風格。但如果接受了……我下意識地去看吳居藍,吳居藍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夾了一片龍蝦放進鍋裏。
這個時候,如果吳居藍像江易盛、巫靓靓、周不言他們一樣,盯着我看,我會很郁悶,但吳居藍完全不看我,我好像更郁悶。
我笑了笑說:“謝謝大頭!不過,我最近有點上火,不能吃辣,我男朋友正好很喜歡吃辣的,讓他幫我吃了吧!”
我把魚片碟放到了吳居藍面前,然後笑眯眯地拿起湯匙,體貼地給魚片加了滿滿三勺辣椒油。讓你袖手旁觀!讓你置身事外!讓你漠不關心!
紅燦燦的辣椒油過于奪目,滿桌的人都盯着那一碟完全浸泡在辣椒油裏的魚片。吳居藍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夾起魚片,一片又一片,很淡定地全吃了下去。只是,吃完後,他立即端起冰檸檬水,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我立即覺得心情好了,又覺得心疼,把自己的冰檸檬水放到了吳居藍面前。
江易盛和巫靓靓都用看怪物的目光看着我。
周不聞突然問:“小螺,吳居藍什麽時候是你男朋友了?怎麽從來沒聽你提過?”
江易盛也回過神來,“對啊!小螺,你什麽時候是吳大哥的女朋友了?”
巫靓靓和周不言都豎着耳朵,感興趣地聽着。
我說:“中秋節那天晚上。沒打算瞞你們,只是一直沒有合适的機會說而已。”
江易盛話裏有話地說:“吳大哥,小螺沒逗我們玩吧?這種事可不能開玩笑的,我們都會當真!”
我的心懸了起來,緊張地盯着吳居藍。雖然那天晚上他說了“好”,這幾天也的确對我很好,沒有再說過任何傷人的話,但是,我突然自作主張地宣布他是我男朋友,他能接受嗎?會不會不高興,甚至否認?
吳居藍沉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水杯,視線從桌上的幾個人臉上一一掃過,他那種食物鏈高端物種俯瞰食物鏈低端物種的冷漠,讓所有人都有點禁受不住,下意識地低下頭回避了。
最後,他看着江易盛,面無表情地說:“我正式宣布,沈螺是我的女人,從現在開始,如果任何人再對她有任何不良企圖,我都會嚴懲。請在采取行動前,仔細考慮一下能否承受我的怒火。”
我用手半遮住臉,身子一點一點往下滑。幾分鐘前,我還怨怪吳居藍漠不關心,一點不會“吃醋”,幾分鐘後,我已經囧得只想鑽到桌子底下去了。別的人大概也都被囧住了,僵硬地坐着,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吳居藍卻沒有任何不良感覺,從容地收回目光,又端起冰水,一口接一口地優雅喝着。
江易盛最先回過神來,“呵呵”幹笑了幾聲,沒有找到能緩和氣氛的話,又“呵呵”幹笑了幾聲,還是沒有找到。正打算繼續幹笑,巫靓靓幫他解了圍,端起酒杯,笑着對我說:“恭喜!”
江易盛急忙也舉起了杯子,“我們幹一杯吧!祝福小螺和吳大哥。”
碰杯和祝福聲中,氣氛總算從詭異漸漸恢複到了正常。
随着桌上食物的減少,大家吃的時間漸少,聊天的時間漸多。
巫靓靓說:“如果我沒認錯,這個用來插花的海螺應該是天王赤旋螺吧?”
“是的。”
巫靓靓又指着插花兩側的大蠟燭說:“這兩個海螺色彩瑰麗,形狀猶如美人輕舒廣袖、翩翩起舞,應該是女王鳳凰螺。有意思!天王旁立着女王,像是娥皇女英、雙姝伴君,但你可知道,天王赤旋螺是專吃女王鳳凰螺的?”
周不言吃驚地“啊”了一聲,盯着桌上的三個海螺,似乎很難想象這麽美麗的海螺竟然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關系。
“我知道。”我感興趣地問:“你能認出別的海螺嗎?”
巫靓靓看着每個人面前的海螺蠟燭說:“我和江醫生面前的海螺特征太明顯了,顏色潔白如雪、骨刺細長綿密,很好認,是維納斯骨螺;不言和不聞面前的海螺色澤緋豔,螺層重疊,猶如鮮花怒放,是玫瑰千手螺;你和吳大哥面前的海螺有十二條肋紋,如同豎琴的琴弦,是西非豎琴螺。”
巫靓靓用丹寇紅指敲了敲洗手的白貝殼,“這個說過了,砗磲。”
我笑着贊嘆:“全對!這些雖然不是什麽罕見的海螺,但能一一叫出名字也絕不容易。我是從小聽爺爺說多了,不知不覺記下的,你呢?”
“和你一樣,家傳淵源,我奶奶算是海洋生物學家,從小看得多了,自然就記住了。”巫靓靓夾起盤子裏剩下的魚尾,晃了晃問:“有誰想吃魚尾?”
江易盛、周不言、周不聞都表示不要,我看着魚尾,心神恍惚,一時沒有回答。
“給你!”巫靓靓站起身,笑着把魚尾放進了我的火鍋裏。
鍋不算大,魚尾不算小,半截浸在沸騰的湯裏,半截還露在外面。我不知道為什麽,像是被噩夢魇住,全身僵硬,竟然連用筷子把魚尾塞進鍋裏的勇氣都沒有,只是呆看着那條露出水面的魚尾因為沸騰的熱氣在我面前不停地顫動。
幸好,有人及時救了我,把魚尾夾走了。
我剛松了口氣,卻發現夾走魚尾的人是吳居藍,我又立即緊張起來,恨不得從他鍋裏搶過來。
吳居藍神情自若地把魚尾燙熟,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大概因為他沒有一絲異常,我漸漸松弛了,甚至為自己剛才的反應羞赧。
本來就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這會兒鬧了這麽一出,我再沒有胃口,放下筷子說:“我吃飽了。”
大家也紛紛表示吃飽了,江易盛建議女士們去客廳休息,男士們留下收拾碗筷,得到了女士們的熱烈支持。
我招呼巫靓靓和周不言去客廳坐。
巫靓靓看到客廳和書房都擺着姿态各異的海螺做裝飾,禮貌地問:“介意我四處參觀一下嗎?”
“請随意!有喜歡的告訴我,我送給你。不過,有些是爺爺喜歡的,我要留着做紀念。”我笑着說。
巫靓靓一邊慢慢地踱步,一邊仔細地看着。我知道她是內行,不需要別人介紹,由着她去看。
我陪着周不言在沙發上坐了,一邊吃水果,一邊說話。
沒多久,周不聞和江易盛都進來了。江易盛對我說:“別的都收拾好了,只剩下洗碗,吳大哥說他一個人就行了。”
“茶幾下面的抽屜裏有撲克牌和麻将牌,你們想打牌的話,自己拿。”我端起一盤水果,去了廚房。
洗碗池前,吳居藍穿着爺爺的舊圍裙,靜靜地洗着碗。我站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看着他。此景此人,就是情之所系、心之所安,若能朝朝暮暮,就是歲月靜好、安樂一生了。
吳居藍擡頭看向我,我粲然一笑,快步走進廚房。
我用水果叉叉了一塊西瓜,想要喂給他。
吳居藍說:“你自己吃吧!”
我把西瓜連着碟子放到了身側的桌臺上,鼓足勇氣問:“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沒有。”
我試探地問:“我沒有征求你的同意就當衆宣布你是我的男朋友,你不生氣嗎?”
“不。”
“我、我對……那條魚尾的反應……你失望了嗎?”說到後來,我幾乎聽不到自己在說什麽。
“沒。”
我咬着唇,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吳居藍停下了洗碗的動作,看着我說:“你對那條魚尾的反應,只是因為愛屋及烏,我為什麽要怪你?”
我像是一個受了委屈、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辯解的人,卻被最在乎的人一語道破天機,既開心,又心酸,一瞬間鼻子發澀、眼眶發紅。我知道我當時的反應不妥當,但我真的無法控制。
吳居藍輕嘆了口氣,伸出滿是泡沫的手,把我輕輕地擁進了懷裏,溫柔地說:“你對魚尾的反應沒有傷害到我。不用這麽緊張我,我已經活了很長時間,敏感脆弱這一類的東西早就被時間從我身上剝離了,能傷害到我的事少之又少。”
我沒覺得他的話是安慰,反而覺得更難受了,剛才只是為自己,現在還為吳居藍。如果堅強是千錘百煉後的結果,難道只因為有了結果,就可以忽略千錘百煉的痛苦過程了嗎?
我頭埋在他的肩頭,悶悶地說:“只要你在我心裏一天,我就會緊張一天,緊張你被別人傷害到,緊張我不小心委屈到你,緊張你不開心,這些和你堅強或脆弱沒有任何關系。”
吳居藍抱着我一言不發,半晌後,他笑着說:“你男朋友在海裏處于食物鏈的最頂端,所有的魚都是他的食物,你以後在他面前吃魚,盡可以随意。”
我愣了一愣,在心裏連着過了好幾遍“你男朋友”四個字,猛然擡頭,驚喜地看着他。雖然剛才吃飯時他算是公開承認了我們的關系,但那是被我脅迫的,這是第一次,他清楚、主動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我男朋友?”我忍不住緊緊地鈎住吳居藍的脖子,咧開嘴傻笑了起來。
“哎喲!我什麽都沒看見……”江易盛剛沖進廚房,又遮着眼睛往外跑。
我忙放開了吳居藍,吳居藍說:“你去招呼一下他們,我很快就好了。”
“嗯。”我紅着臉,走出了廚房。
江易盛和周不聞站在廚房拐角的公孫橘樹下,一個面色尴尬,一個面色愠怒。
我猜到他們有話說,慢慢地走到他們面前時,心情已經完全平複。
周不聞說:“小螺,你真打算找一個吃軟飯的男人嗎?”
江易盛忙說:“大頭,你別這樣!吳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叫‘吳大哥’叫上瘾了?之前叫他一聲‘吳大哥’是因為他欺騙我們他是小螺的表哥。話說白了,他就是一個給小螺打工的打工仔,不肯安分守己做事,卻居心叵測打小螺的主意……”
我截斷了周不聞的話,“大頭,你憑什麽肯定是他居心叵測打我主意?事實是,我居心叵測打他主意!”
周不聞譏諷地說:“就憑吳居藍,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吳居藍哪點比你……和江易盛差?”最後一瞬,我還是看在過往的交情上,不想周不聞太難堪,把“江易盛”加了進來。
江易盛知道周不聞觸到我的逆鱗了,忙安撫地說:“吳大哥哪裏都比我們好!小螺,大頭只是關心你,說話有點口不擇言。”
周不聞冷冷地嘲諷:“是啊!吳居藍是比我們長得好看,他不長得好一點,怎麽靠賣臉吃飯?”
我也冷冷地說:“反正我樂意買!你管得着嗎?”
江易盛聽我們越說越不堪,站到我和周不聞中間,臉拉了下來,“你們都給我閉嘴!”
周不聞深深地盯了我一眼,陰沉着臉,轉身就走進了客廳。
江易盛對我說:“雖然大頭的話說得難聽,可你應該知道他也是關心你。”
“關心我就可以肆意辱罵我喜歡的人了嗎?”
江易盛不吭聲了。
我問:“周不聞是不是問你吳居藍的事了?”
江易盛說:“是問過我,但說與不說是你的事,我不會幫你做決定。我只告訴他吳大哥是你雇用的幫手,很會做飯。”
“你們躲在那裏說什麽悄悄話?”巫靓靓端着杯紅酒,站在客廳門口笑問。
我對江易盛說:“進去吧!別因為我把你的約會搞砸了。”我笑着走過去,對巫靓靓說:“我們在說你的悄悄話。”
“說什麽?”巫靓靓非常感興趣的樣子。
我的目光掠過她脖子上亮閃閃的首飾,随口說:“你的首飾很好看,我問江易盛你戴的究竟是鑽石還是水晶。”
巫靓靓笑問:“你覺得呢?”
我誠實地說:“很像鑽石,但你戴得太多了,讓人覺得應該是假的。”
“全是真的,我從來不戴假的。”
我暗自驚訝巫靓靓的富有,同情地看了江易盛一眼,江易盛無所謂地笑笑。
巫靓靓優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