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翟大富的銀子來源多半是靠和走私販勾當得來的,結果,大半夜他就被人從睡夢中吵醒,來者告訴他,他的財神爺的貨被抄了,別人或許不清楚怎麽回事,但他并不蠢,當然知道自己被誰盯上了,又是誰會這麽膽大妄為的動土動到他這縣太爺的頭頂上。

他知道,除了嚴承沒有別人了。

果然,他的人被抄了,嚴承的人就上門了。

看着俨然是嚴承代言人的劉管家,翟大富雖然滿心不爽,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只能在肥嘟嘟的臉上堆滿了虛假的笑容。

“真是稀客,是什麽風把大管家您吹來了?”

“當然是我們家那位急驚風的太少爺喽。”

劉管家配合着翟大富演戲,表面上寒喧,可暗地裏卻在告訴翟大富,他把嚴承給惹毛了。

“府上最近可好?”

“當然好,托福、托福!”

“是嗎?可怎麽我來的路上,好像聽到一些不利于縣太爺您的傳聞呢?”

外頭傳說,專門向縣太爺上貢的不肖商人被抄了,接下來大概就輪到縣太爺要倒大楣了,當然那傳言也是嚴承讓人放出去的。

“傳聞假多真少,聽聽就罷,不用太當真,不過還是多謝劉管家的關心,不知道今日特到寒舍來,有什麽指教?”

“我是替我們家少爺送信來的。”劉管家把信遞上前。

翟大富看完,就笑不出來了,“這……”

“想必我們家少爺應該在信中說得十分清楚,我只是個下人,不方便多作表示,您只要給我一個回答,好讓我回去回複我們家少爺就可以了。”

劉管家做事一向嚴謹,主子讓他說的從不漏掉,主子不讓他講的,他也絕對不會多說半個字,才會因此得到嚴承及過世的嚴老爺子的信賴。

所以他帶的話,翟大富一點也不敢打折扣。

“這……我才剛把個閨女嫁過去,現在又跟我要另一個,你們少爺這不是在為難老夫嗎?”

“縣太爺,明人眼前不說暗話,這件事情的始末您最清楚,應該知道輕重才是,如果縣太爺希望我把這話帶回去也成,我就回去回話了。”

怕劉管家當真就這麽回去,翟大富連忙上前留人,“請等等!”

“縣太爺還有什麽指教?”

“給我點時間,好嗎?”

“多久?我們家少爺可能沒什麽耐心等待。”

“我總得問問我們家閨女,她的性子極烈,要是弄個不開心,怕會出大事,想必你們家少爺也不想她想不開,是吧?就給點時間讓我們考慮清楚,也讓我有時間說服我們家鳳玺。”

“明日正午我來聽取您的回複,老夫先告辭。”

劉管家離開後,翟大富的管家怒不可遏的放着馬後炮,“只是一個下人,也敢這般狂妄嚣張,大人,不如幹脆讓他見不到明日的太陽,您覺得如何?”

“動不得,他是嚴家兩代的總管,嚴承視他如親人,動了他,我們全部的人都得跟着陪葬,不劃算。”

“難道就這樣讓他們繼續騎到您的頭頂上嗎?”

“當然不是,嚴承遲早都得除去的,不過得從長計議才行。”

“大小姐肯定不肯的。”

所以翟大富才會這麽頭痛。

“馮管家,替我備馬車,我要出門一趟。”他越想越不舒服,決定去面見他幕後的主子。

李尊從懂事開始,就一直觊觎着皇位,一度得寵于先皇,也有望奪下太子之位,卻因為嚴承從中作梗,掀了他私下招兵買馬的底,先皇一怒,便收回他的兵權,并且直接立李訓為太子。

這仇,除了要向李訓讨,他還把帳也記在了嚴承的頭上。

“他想娶,就讓她嫁。”

李尊就怕弄不死嚴承,現下有個人能進得了嚴府,他倒覺得多了個助力,自然樂觀其成。

“可我那閨女性子烈得很,您也知道,她從小就寄望着能成為您的妃子,讓她嫁給嚴承那小子,她說了寧死不嫁,我怕真逼急了,那孩子真要尋短……”

“想當皇後,自得要忍辱負重,我現下被李訓盯得死死的,別說當不了皇帝,連個親王都當得如此不象樣,她要真想坐上高位,就更該嫁。”

“您的意思是……讓小女去當線子?”

“有何不可?”李尊冷冽笑說:“難得嚴承那小子會對一個女子如此執着,他想娶,就讓你的女兒嫁,只要進入他的地盤,還怕整不倒那小子嗎?”

“尊親王說的極是。”

“那還有什麽問題?”

“可我還是沒把握能說服得了小女……”

想到自家女兒的性子,翟大富又頭疼起來,他壓根壓不了女兒。

“回去告訴她,要能幫我成大事,後宮最高的位置就是她的,如果只是想坐享其成,我李尊不需要那種人,選擇權在她,就看她怎麽決定了。”

“小臣懂了,只是小女……”

翟大富欲言又止,害得李尊的脾氣都被他挑起來了,但礙于現在他需要人手對付李訓和嚴承,只能強忍着不撕破臉。

“口說無憑,她無法相信本王的承諾,是吧?”

“尊親王別誤會……小臣不敢對尊親王的話有所懷疑……”

“最好不敢,本王說話算話,屆時本王要是能夠得勢,讓她盡避來找本王讨賞,本王不會賴賬的。”

其實翟大富是想讓李尊寫一紙信函做證明,免得事後他不肯認賬,但現在看來,開口肯定會得罪李尊,所以他只能勉為其難信了他的說詞。

“有尊親王親口承諾,小臣和小女定會赴湯蹈火。”

這種口蜜腹劍的話,李尊當然沒有當真,他知道,像翟大富這種人,得給他甜頭吃,才使得動他,且從他的話聽來,他的女兒肯定也是同一種類型。

越貪得無厭的人越有用處,加上翟鳳玺是嚴承要的人,對他來說更有利用價值。

至于皇後的位置,将來要給誰,但憑他個人高興。

兩人雖為同謀,卻各自心懷鬼眙,都只想從對方那裏得到好處。

“那私鹽的問題?”

“暫時不要有任何行動,等風頭過了,我會再找人替你牽別的門路。”

“謝尊親王!”

“還有什麽事情要說的嗎?”

“沒了。”

“那就回吧,這陣子盡量不要過來找我,有事情就讓人捎個訊息過來就成了。”

太招搖的人不是好幫手,反而容易礙事,他可不想被區區一個翟大富壞了全盤計劃。

“是,小臣明白,那小臣就先告退了。”

“去吧。”李尊冷冷的揮了揮手,便自顧自地閉目養神,但腦袋可沒真正休息,而是正思索着要怎麽弄垮嚴承和李訓。

水雲閣遠離主屋,獨立寧靜,沒有什麽人往來,以外人的眼光看來,肯定會認為石無顏是被孤立起來了,但是對她來說,這兒和她以前的住處相比,已經好到令她很感動了。

她喜歡這裏的一景一物,更喜歡這裏的寧靜。

她還發現,這兒的視野很好,可以直接眺望主屋,偶爾還能看到嚴承在書房裏來回踱步的樣子。

她遠遠觀察着,發現他似乎很喜歡看書,而且也很喜歡獨處,他鮮少與人互動,但是她看得出來,嚴家上下都很尊敬他。

從那場大火救下他後,她常常會想起他,想他是否平安獲救、想他是不是每一次都能逢兇化吉,現在,看他意氣風發、康健無恙,她打心底替他高興。

她覺得他并不如外傳那麽醜陋,甚至在她的眼中,他顯得相當帥氣挺拔,除了那遮去半邊臉的面具外,其餘無可挑剔。

他也不像外傳的那麽殘暴,至少他沒有在發現她的身分後,一劍斃了她。

然後,她想到,那人是她的夫婿、是她的天,雖然他們可能永遠不能像尋常夫妻那樣相處,但能這樣遠遠看着他,她已經覺得很欣慰了。

她在觀察嚴承,嚴承其實也在觀察她,他是故意把她安置在水雲閣的,因為他知道從那裏可以遠眺主屋的一切。

他也藉由對望的距離,觀察着她的一切。

移動到某個角落,他就可以閃開她的視線,卻可以瞧見她的一舉一動。

很多人說,有怎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仆,所以他想藉由觀察石無顏,來了解翟鳳玺。

但她的行為舉止令他非常納悶,瞧她淡定從容,仿佛被孤立并沒有令她感到難堪,也影響不了她的心情。

而他也發覺,她越淡定,自己就越煩躁。

她不在乎被丈夫打入冷宮,是否也意味着她根本不在乎他這個夫婿?那又是否意味着,翟鳳玺也如她一般,一點也不在意他,所以才會找自己的奴婢來代嫁?!

越想越惱,他一個不小心打翻了茶水,連帶着把桌上拟好的買賣清單給弄糊了。

“來人啊。”

“少爺,有何吩咐?”在外候着的家丁聽到叫喚,連忙推門進入。

“茶水灑了。”

“奴才這就叫人重新沏上一杯。”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他叫住家丁,沉默了片刻,才又緩緩接口說:“讓無顏夫人親自替我沏壺茶。”

“無顏夫人?”家丁還是沒有聽懂,他記得少爺娶的人是翟縣令的千金翟鳳玺啊,什麽時候冒出個無顏夫人來了?

“得了,我的意思是,請少夫人替我沏茶,懂了沒?”懶得多加解釋,嚴承下達了最簡單易懂的命令。

這回他确定家丁懂了,因為家丁連連點頭邊退出書房,但這下卻換他頭疼了,這只是開端,等翟鳳玺進門,肯定還會有更教他頭疼的事情發生。

可就算他得絞盡腦汁,卻還是不想回頭,因為什麽都不缺的他,現在獨獨缺少愛情的滋潤。

所以,就算頭疼,他也甘之如饴。

聽到家丁轉達嚴承要她泡茶時,石無顏起初還有點難以置信,她一直以為他不想再見到她,可是過了一會兒,她意識到自己的心情其實是既驚又喜的。

她很用心的沏了一杯茶,親自端到書房。

迎接她的,是嚴承寬闊的背部,但下一刻,她面對的卻已經是他帥氣、冷漠又有點缺憾的俊顏。

“爺……您的茶……”一對上他的目光,她立刻卑怯的垂下眼睑,柔聲說着。

“給我。”

她不禁遲疑了片刻,卻換來嚴承的催促,“還不給我?”

“是,爺。”.

她急着要上前,卻因為沒有注意到腳步,一個踉跄差點跌跤,更慘的是,茶杯也順勢要摔飛出去,所幸嚴承反應快,在她撲過來前,他一個旋身,到了她的身後,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穩穩握住茶杯。

突然其來的接觸,讓石無顏的身軀瞬間變得僵硬,直到嚴承放開她,她都還沒回過神來。

“我有那麽可怕嗎?”

瞧她從進書房開始就不敢看他,連遞個茶水都吓到走路也走不好,讓他認為她是因為怕他才會變得膽怯,且那害怕的成分,又以他的醜陋占了絕大部分。

石無顏怕他是真的,但卻和他的想法相去甚遠。

“不是那樣的……”

她想解釋,卻被他打斷。“好了,我只是随口問問,不用費心回答,我對自己的長相非常了解,你無須擔心會因為這個問題掉腦袋。”

他的語氣充滿了自嘲,但她更在其中嗅到一絲自我嫌惡的味道,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她一個箭步沖上前,在他面前激動的說:“無顏并不覺得爺可怕,也不覺得爺的長相有什麽不好,我只是……是個奴婢的身分,所以覺得緊盯着爺是冒犯的行為……”

嚴承愣了一下,緊瞅着她,久久移不開目光。

他才以為她膽小如鼠,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她又變成了一個不怕死的蠢丫頭了。

但奇怪的是,他卻不因為她的莽撞而動怒,反而覺得她勇氣可嘉。

是否翟鳳玺的性情也如她這般?他忍不住要這樣猜測。

“說說吧,你家小姐……我是說翟縣令的千金,是個怎樣的人?”

“怎樣的人?”

想到翟鳳玺,刁蠻、任性、易怒又沒有同情、心等字眼,便跳進石無顏的腦中,可是這些話當然不能随便說出口,所以她遲遲不敢回答。

“為何不說話?”

“美麗出衆,鳳玺小姐是揚城出了名的大美人,刺繡手藝也是一等一的。”美是真的,但翟鳳玺的繡工卻全出自她的手,連寫字題詩,也是由她代筆,每次朝廷貴人們下了訂單,她就得日夜趕工。

那是說不得的秘密,她也答應過絕對不會說出實情,即便現在嫁作嚴家婦,她也得遵守承諾才行。

雖然對嚴承感到抱歉,但欺騙他也是無可奈何的。

“你還少說了一樣吧?”

“不知道爺指的是……”

“善良。”

善良?!聽到他的話,石無顏真的被口水嗆到了。

那是小姐最缺乏的,不管奴仆有沒有做錯事,只要她不開心,就會拿那些人出氣,那樣的人怎能用善良來形容呢?

縱使嚴承對翟鳳玺有嚴重的錯誤認知,她也只能保持緘默。

不想繼續扯謊,她只好話鋒一轉,提醒道:“爺的茶水要涼了。”

“喔。”嚴承這才想到自己手中的茶杯,順手拿開杯蓋,就準備把茶水往嘴裏送,但還沒到口,杯子就被搶走了。

“我正渴着,這水就先讓給我吧。”原本躲在書櫃後方的李訓,突然走了出來,嘻皮笑臉的對他說完後,轉身跟石無顏說:“麻煩你再泡一杯了。”

石無顏不禁有些錯愕,她完全不曉得書房裏還有其它人,更不曉得眼前的男子是誰,但見他能對嚴承勾肩搭背,想也知道絕非泛泛之輩,于是溫順的點點頭後,退了出去。

“翟大富送來的人泡的茶,你也敢喝?”石無顏離開後,李訓就把茶水送到嚴承的面前,一臉嚴肅的問。

嚴承把茶杯搶回來,悠閑的啜起茶水,然後一派輕松的說:“正觀察着,看會有什麽反應。”

“以身當餌?你會不會太大膽了些?別喝了!”說着,又伸手欲搶。

嚴承輕易閃開,一派悠閑地說:“得了,別緊張過度。來做什麽?身為皇帝能這麽閑晃着嗎?老往宮外跑不妥當吧,不怕被有心人逮到機會算計你嗎?”

“你都不怕,我怕什麽?!”

“當皇帝可不要太任性,不然當你的護衛會很辛苦的。”

“如果我成天待在皇宮裏,他們的手腳會僵硬,刀刃也會生鏽的,到時候真讓他們和人打架,怕是換成我要保護他們了。”

“不好笑。”嚴承哼着氣。

“天底下,也就你這人敢這樣不給朕面子。”

“好了,謝謝皇上特地前來關心,草民都放在心上了。”

“誰關心你了,我可是什麽都沒說喔。”

“不是關心我,難道是特地來喝茶的?”嚴承憋着笑,把茶送到李訓面前。

李訓知道他故意挖苦自己,所以接過茶,暍了一大口,“嗯,是特地來讨杯茶水喝的,這茶……泡得挺好的。”

“是嗎?我也覺得挺好的。”

“可你沒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什麽話?”裝傻反問。

“就像是……李代桃僵什麽的。”

“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

“那我就問了,那人應該不是翟鳳玺吧?”

傳聞翟縣令之女國色天香,曾有人呈上了畫像,無非就是想在他身邊安插個眼線,盼用美色來迷惑他,讓他疏于朝政,好達到佞臣可以掌握權力的目的。

可方才他看得很仔細,那女子就算稱不上醜,也絕對談不上美,所以要不是傳聞有誤,就是那女子根本不是翟鳳玺。

“她确實不是翟鳳玺。”

“那你還把她留下來?!真不像是你的作風!”李訓驚呼。

“是嗎?也許我覺得她可憐吧。”

“哪天人家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看你還會不會覺得她可憐。”

“就算她真別有目的,也只是主子的一顆棋子,沒有自由的人最是可憐了。”

他說的也不無道理,但是與狼共枕,挺教人擔憂的。

“別讓自己受傷了,別忘了你是朕最重要的人。”

知道皇帝老爺是愛才惜才,加上重情重義,才會這麽說,但是嚴承還是覺得肉麻。“我起疙瘩了,別人聽了肯定要誤會我與聖上您有斷袖之癖,我已經夠聲名狼藉,不需要再多添一筆。”

“真是不知好歹的家夥,我回去了。”

李訓話落的同時,人也跟着轉身,差點就撞到端着茶水進門的石無顏,不過這回她反應夠快,擔心把茶水灑在客人身上,飛快的轉了身子。

“差點撞到你,對不住。”

“不礙事,茶水……您還需要嗎?”

“我不渴了,留給你的相公暍吧,告辭了。”李訓來不通知,走得也很潇灑。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嚴承忍不住嘆道:“真把我的宅子當成他家的廚房了!”

“爺,茶水?”

他剛喝了一杯,當然也不渴了,“先擱在桌上吧。”

“是。”她順從的把茶水端到書桌上準備擱下,卻看到桌上一片狼藉,所以很自然就拿出帕子想要替他擦拭。

“你幹什麽?”嚴承一把抓住她的手驚問。

“桌上有水。”

“就算這樣,怎能拿自己的帕子擦拭。”

“不礙事的,無顏的帕子不重要,爺的冊子比較重要。”

“濕了,重新拟上一份就得了,不需要弄髒你的帕子。”

誤以為他的客氣是想與她保持距離,她很識相的退了一步,不再堅持。

“那……無顏先告退了。”

他傷了她的心了嗎?總覺得她的表情看起來很落寞,讓他莫名的升起了一股罪惡感。

“等等。”在她轉身時,嚴承喚住她。

“爺還有什麽吩咐?”

“識字嗎?”

“識得。”

“能寫嗎?”他又問。

石無顏點着頭說:“能。”

“那替我重新謄寫被茶水弄濕的冊子吧。”

“我馬上謄寫。”她笑得很開心,又很雀躍,就像是一個剛拿到糖的孩子。

讓她做事情竟然高興成那個樣子,确實出乎嚴承的意料之外。

更奇怪的是,他竟然會因為她的滿臉笑意而動容。

但很快的,他就替自己的無端動情找到了一個借口,他認為一切都是因為翟鳳玺,等她進門,一切都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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