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見也見了, 若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易靈謠斂了笑意, 整個人又瞬間陰沉了下去, 好像剛才滿嘴胡扯的小丫頭并不是她。但心底卻是滿滿的自嘲——哪怕她再怎麽厭恨易天璃, 再怎麽不齒她的所作所為, 自己還不是得靠着她的這些卑劣手段活下去麽?

“等等, 謠謠!”

易天璃忽而上前攔住她,“謠謠。”

易靈謠擡眸看了她一眼,“還有事?”

她這般渾身帶刺,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着實吓壞了不少人, 而眼下的易天璃雖不至于被吓到,卻着實不好受。

她已經難受了許久,從易靈謠把自己鎖在屋子裏那時起,就沒能安心過一刻,更別說奢望着能找個機會好好的說上幾句話。而眼下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易天璃自然不能這麽容易就讓她走。

她又回頭看了木洛靈一眼,然後拉起易靈謠的手準備出去說些體己話,但剛剛搭上對方的手面, 易靈謠便後退着直接躲開了她的觸碰。

易天璃:……

她的心頭沉了沉, 陣陣酸苦翻湧着,但勉強克制了一會兒, 又讨好的扯了笑出來,“娘就想跟你說說話……”

“有什麽話,便直說吧。”

易天璃低了低頭, 默默嘆出一口氣,“謠謠,我知道你因為當年的那件事,現在很恨我……但你就看在,看在我是為了救你,逼不得已才病急亂投醫的份上,原諒娘這一次,好不好?”

“你覺得,我把這個理由原封不動的轉述給她,她會不會也原諒我?”縱然雲昭愛她,可另一邊卻是無數同村人的性命,她又怎麽會無動于衷?

她若真的無動于衷了,就不是她所愛着的那個雲昭了。

這從根本上就是一個悖論,折磨人的悖論。

易天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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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靈謠又道,“你說的沒錯,我确實恨你,但卻不僅僅是因為這件事。你易天璃手裏沾了多少血,背了多少債,數的過來麽!那一個村子的人對你來說,能算得上冰山一角麽!?”

“是,你是我娘,你不惜一切代價的給了我生命,一次不成,就來兩次,我很感激你。我從小生在這天極教裏,吃穿用度不愁,習文練武,要什麽有什麽,我也感激你。”

“但你知道麽,我一點也不喜歡這裏!從我記事開始我就想離開,離開天極教,離開你,離開這裏所有的是是非非。我寧可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至少不用連命這種東西都要靠別人施舍!還得擔心受怕的等着那要命的天懲,明明什麽都沒做卻像個過街老鼠要被人人喊打!”

“最可悲的是,就像師父所說的,這天下誰都可以恨你,殺你,卻唯獨我不行!!”

“謠謠……”

“其實你再怎麽樣我都姑且認了,仍舊能叫你一聲‘娘親’,畢竟在天極教呆久了,誰還能做個徹底的好人?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把仇結到雲昭那裏去!”

易靈謠眼睫忍不住的顫抖,她看着易靈謠,一字一頓,咬牙切齒,“你毀了我最美好的東西。”

易天璃:“……”

“對不起”三個字就在嘴邊,但她卻覺得,此刻的易靈謠大概并不想聽,況且她又有什麽資格,有什麽立場說出這三個字呢?

易靈謠擡了擡頭,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你知道麽,她對我來說,很重要,甚至比我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

“我知道你為了我這條命耗費了許多的心血,但若是為了她,我可以随時獻祭出去。這是我甘願的,也是我欠她的!”

易靈謠的每一個字都沉重無比的砸在易天璃的心上,她很清楚自己的女兒是什麽樣的,她知道她不喜歡這裏,所以一走就是三年,就是為了躲她。但她卻還是故作常态的叫她“娘親”,從未像今日這般把心中所有的苦水不加修飾的倒出來。

她是恨極了,也被逼急了,易天璃想過她很在意雲昭,卻從沒想過會是在意到了這種程度。

“是我的錯,皆是我的錯,”易天璃坦然道,“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諒,但是不論你怎麽怨恨我,都莫要和自己過不去。明日便是月圓之夜,是……最後的期限了。你定要準時過來……”易天璃忽然便說不下去了,她何嘗不是怕極了,怕那一年的悲劇重新上演,怕自己無力又無助的樣子。

易靈謠轉身欲走,“知道了。”

她走了兩步卻又突然停了下來,易天璃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由一喜,正要詢問,便聽易靈謠道,“我能否再問你一件事情。”

“你說。”

“師父,是如何變成如今這樣的?”

于是第一個問題就把易天璃給問住了,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實在不堪說。說了,怕是易靈謠還要再恨她三分。

可眼下她還有什麽好顧忌的,已然恨了七分,還差這三分麽?

“他用詭術,以命抵命,才助我生的你。”

“以命抵命?!”易靈謠震驚無比。

“是,第一次五年,第二次十八年,都是從他的壽命中舍出來。”

易靈謠:………………???!!!

易天璃閉了閉眼,無奈道,“我也是,剛知道不久。”

易靈謠隐約記得在哪裏看過,詭術大多以命治病,一生救不了幾人,但每一次都能值萬金。

怪不得!

怪不得他總是從旁看着卻從不親自出手,怪不得他不能救雲昭,怪不得他費盡心思,想要把畢生所學的醫術都教給她。因為那些醫術對他來說,縱然再高深,也再也用不上了。

易靈謠原以為自己已經夠可悲的了,卻沒想到到頭來,一切都是空話。

她還記得不久前她質問葉南子,命總該是自己的東西吧?可現在呢,她的命還真不是她自己的。

多大的笑話?

或許是短時間內過多的情緒交雜,每一種都足以叫她崩潰,反而讓易靈謠平靜了下來,她的視線沒有目的的飄忽着,嘴角卻冷不丁輕輕扯了一下,笑意中盡是苦澀。

她無力的吐着氣音,“這份情,該怎麽還?”

易靈謠眼看着她慢慢走遠,那背影看得她心痛不已。

“呵。”

身後傳來突兀的一聲冷笑,易天璃方才回神,“你笑什麽?”她平複了心态,慢慢轉過身。

“自然是笑你,可憐,可悲,可笑。”

木洛靈的語氣分明是諸多挑釁,可傳進易天璃的耳朵裏卻全然化為了烏有,她沒有氣惱,只是因為她覺得木洛靈說的都對。

她這一生就沒做過什麽好事,也沒做過什麽對的事情,前半生肆意妄為,後半生總要為那些罪孽買單的。

想想多麽諷刺,她這樣的人,生出來的女兒卻是一身正氣。

“想你籌謀的這麽辛苦,到頭來,便是連你的親生女兒都這般厭恨你。”

易天璃深吸一口氣,她踱着步子,走得很慢,但目光卻始終都落在木洛靈的身上,“有的事情,逼不得已,縱然知道會走到今天這一日,若能重來,我可能還會這麽做。”她說,“就好比我愛上了你……”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實在要說後悔,我确實悔極了,那年為何要心血來潮,去什麽江南水鄉,否則也不會遇到你,也不會有這些事情了。”

木洛靈:……

“你永遠也想象不到,我有多愛你。”易天璃無奈的搖了搖頭,“你也不想知道。那些你不齒的,甚至是覺得惡心的東西,将我折磨的有多苦,可我卻還是寧可忍着這種折磨,放你離開了,我不過是想留一個念想,真的就錯的這般離譜麽?”

易天璃喃喃的說着,好像已經不是在說給木洛靈聽了,而只是在自言自語,“我确實虧欠葉南子,可若我早知是這樣,也必然不會逼他幫我的。我總是在想,若我愛的人是他該多好……”她說着忽而又擡了一下眼睛,“其實你都不需要怎麽報複我,我便已然夠痛苦了,因為你,因為謠謠,因為葉南子,說到底,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你應該很高興才是吧?”

木洛靈錯開她的目光,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頓了一會才冷嗤一聲,“高興?還不夠高興。”她說,“你給我帶來的那些噩夢,糾纏了我二十幾年,每一次想起來,我都恨不能将你千刀萬剮。”

易天璃看着她,“木洛靈,你當真是我見過,心腸最硬的人。”

哪怕是喝了斷瓊漿的練紅玉,看着都要比她更有人情似的。

“我心腸硬?硬的過你?”木洛靈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易天璃卻道,“我總想着,你或許一點也不曾喜歡過我,卻也沒有憎惡道這般地步,二十多年了,還在時刻想着要我的性命方能解恨。但有的事情,世人不知道,你我卻心照不宣,你雖為正派,在江湖上有着好名聲,可你又當真擔得起麽?”

“你什麽意思?”

“我十八年前四處找過你,你卻始終不肯出現,我沒了法子下了個屠村的命令。”她望着木洛靈的眼睛,“天極教的情報不會出錯,我知道的,你當時就在那裏,但你卻還是眼看着那些村名一個個死去,直到最後也沒有現身。”

“你胡說!”

“我胡說?”易天璃反問,“我錯在分手乏術,沒有親自去,否則也不會讓那些不了解你的傻子給了你逃走的機會!但後來葉南子去了,他可不傻,哪怕那個時候你已經走了,他也依然能在那村子裏聞到你身上的那種花香!”

木洛靈:“……”

“是,救人不是你的義務,你可以不救,但你當真就能這麽心安理得的看着那些人為你無辜死去麽?我是惡人,我承認,可你木洛靈,當真就是什麽慈悲為懷的大善人麽?”

“……那也是你逼的!”

“我不過要你一碗血,就算你不認她,那也是一條人命!木洛靈我問你,我是将你擄來了天極教,可除了那一次酒醉我神志模糊做了違背你意願的事情之外,我何曾傷過你一絲一毫?又何曾強迫過你一絲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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