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3
下一個工作日的早上,聞浪花了大半的時間,在想蔣馭野這個口中的朋友到底是不是許書文。
蔣馭野沒有明說的事,聞浪向來不主動問,何況關于許書文這個人,除了聞浪自己留心的各種細節,蔣馭野其實沒有在他面前正式提到過。即使是此刻說要一起見面吃飯,蔣馭野也只說了聚會地點在一個私人會所,晚宴,當天可能需要穿正裝。除此之外對提前介紹參與飯局的主角毫無興致。
這明顯就是為迎接那個人的接風宴,可蔣馭野就像是從不主動提及那些加州的往事一樣,就算聞浪表現出好奇,他也只是露出一個在他臉上顯得比平日裏寡淡了不少的笑容,說他到時候就知道了。
從公司茶水間裏透露出的消息,和從馮珂那邊的旁敲側擊出的只言片語,聞浪只能确定周五晚上的那場接風宴馮珂可能會去。她久違地推掉了一些工作會議,從郵箱的日歷也可以看到周五晚上的時間被标記成私人行程。
這些瑣碎的細節加身了這件事的隆重和聞浪本身的緊張。他的确是想見一見許書文,但并不是在這樣一個正式又鄭重的場合。如果可以,他只想以蔣馭野朋友或者高中同學的身份,單純地參與一場有許書文在的朋友聚會,沒有什麽花園庭院或者正裝禮服,只是彼此放松地圍坐下來,一邊喝着啤酒,一邊聽他們聊一聊那些在美國的往事。
他沒有什麽特別的心思。只是在蔣馭野身邊待了這麽多年,卻從來沒見過他談戀愛的樣子,他總是有一些遺憾,或者說好奇。
亂糟糟的各種念頭進一步拉低了聞浪的工作效率。今年bluetree的母公司為了推進全球化的管理,先是在印度先開發了一個涵蓋全球工作室的新平臺,要求各個子工作室逐漸把日常的人員管理事務轉移到平臺上,但是又因為還在開發周期當中,網站的許多功能還不太穩定,所以又只能邊用邊提問題邊改。
這個現狀導致這個軟件異常難用,聞浪只好額外開着一個excel對信息,條目繁多又瑣碎,往往一個數字不對就要從頭查起。這本就是個最需要注意力的工作,可他偏偏一直在走神。
等他好不容易頂着一直走神的壓力把事情處理完,準備最後整理下郵箱裏的郵件下班的時候,才發現郵箱裏躺着一封2小時前的西雅圖的群發郵件,意思是考慮到目前的一些反饋,那個新的平臺暫時不起用,恢複往日的工作流程。
聞浪看着那封郵件,發了一會兒愣。然後才慢吞吞地想起來,他們有個同事好像在試用了這個系統之後,直接發了郵件給馮珂,附件是全英文的分析文檔和PPT,陳訴了這個軟件的問題和給日常事務帶來的麻煩。馮珂看完之後,在郵件裏寫了下她那邊的幾條建議,又發給了西雅圖,後續又和幾個大工作室的首腦一起約西雅圖那邊開了個會。
這應該就是那場會議的結果了。
半晌,聞浪站起來,去已經關了燈的茶水間裏倒了杯水,獨自站在黑暗裏慢慢喝完,然後才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點開之前說已經不用了的就服務器,把需要更新的部份重新一點點核對并錄入。
他沒有抱怨,這種情況時常發生,他早已經習慣了。聞浪明白自己并不真的适合這個崗位,所以對所有交到手頭的事都分外努力成為了他工作中的某種常态。仿佛是認準了那句古老的名言,叫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11點,聞浪把那封郵件标記成已讀,歸類到對應的文件夾裏。他就在這個時候又接到一個電話,只不過這一次并不是蔣馭野。
打電話的人是衛佑亭,蔣馭野親哥的特助。
這個時候打電話顯然并不是一件非常有禮貌的事,但衛佑亭在電話那邊的聲音還是非常得體,他問聞浪明天有沒有時間來一趟蔣氏,蔣總有幾件東西要托他帶給蔣馭野。
蔣牧原和蔣馭野這對親兄弟的關系算是很不錯。就算涉及到蔣家的家産繼承,在聞浪的記憶裏蔣牧原和蔣馭野從來也沒紅過一次臉。蔣牧原甚至遠比他所表現出的更關心他這個弟弟。聞浪記得他高中的時候有一次被一群黑衣人請上一輛車,他吓的要死,還以為是有人綁票認錯了人。結果一上車,看見的就是當時還很年輕的蔣牧原。
以他對蔣牧原的了解,突然喊他去一趟絕不可能是真的為了送幾件東西那麽簡單。蔣牧原應該是聽說了許書文回來的事,所以即使這麽晚了,還是讓衛佑亭打電話約他見一面。
聞浪把電話挂斷,站在樓梯間裏,透過窗戶往外面看。
Bluetree處于一個科技園區,晚上11點對創業和互聯網公司來說雖然不能說早,但也絕算不上晚,許多人還在自己的工位上辦公。他們中的許多人會在12點左右真正下班,然後差不多在1點2點的時候會陸陸續續全部走光,只留下一辦公室的燈還在黑夜中徒勞地亮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忘了關,還是通過這樣浪費電力的行為獲得一些,總還有一些事物比自己還要辛苦的安慰。
聞浪在這樣的場景當中毫無因由地想起來,蔣馭野确實是一個聰明又幸運的人。這世上許多人沒有那樣的好運,能夠年紀輕輕早早從奮鬥中解脫,不受現實的轄制。能夠随時為一場無疾而終的愛情花上許多心力,策劃一場迎接昔日情人的晚宴。他還有真心為他考慮的家人,如今只是聽到一點許書文可能要回來的消息,蔣牧原就坐也坐不住,一個電話直接打到了他這裏來。
聞浪再次解鎖手機,打開他記在備忘錄的,關于那場晚宴活動的筆記。時間是這周五的晚上7點,私人會所,只允許有信息卡的人出入,晚宴從晚上7點開始,需要穿正裝。
聞浪這時候才恍惚想起來,他似乎還缺少一套沒那麽商務,能作為出席朋友聚會穿的正式衣服。但他很快就察覺到這個念頭其實很可笑。對于蔣馭野來說,一個城市的燈火尚且不堪匹配許書文的一個側影,更何況是點亮燈火的人。
他穿的商務或不商務又有什麽不同,在模糊了的背景裏,其實都差不多。
第二天,聞浪和衛佑亭聯系好時間,和HR請了2個小時的假,午飯過後就叫了出租車去了一趟蔣氏。衛佑亭把蔣牧原下午的時間空了半個小時給他,他到的時候,衛佑亭還特地讓人來樓下接。
被這麽對待聞浪很難不受寵若驚,但常年相處下來他也已經十分熟悉衛佑亭的處事風格。他這麽周到,一方面當然是良好的家教和職業素養。另一方面,是他必須以面面俱到的體貼來掩飾那種逼迫對方必須按照他的要求行事的強硬。就比如今天,本來聞浪準備坐個地鐵過去陸家嘴,結果看了看微信裏衛佑亭禮貌但不失催促的留言,還是決定打車。這就導致他到的比預計時間早了不少,蔣牧原前一個會議都還沒有結束。
聞浪被衛佑亭安排的工作人員直接帶到了蔣牧原辦公室配的小會議室。
說是小會議室,其實也很大,收拾的很幹淨,但一看就知道大概沒有經常使用。聞浪在等蔣牧原的過程裏看了看在會議室擺放的花卉。這裏擺的蝴蝶蘭,雪白的顏色,花開得密密麻麻,像是瀑布一樣從花枝頂端傾瀉下來,白色素淨,卻也顯得轟轟烈烈。
在聞浪看到第七片花瓣上細細脈絡的時候,蔣牧原和衛佑亭來了。衛佑亭先開的門,對上聞浪的眼神就略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側身退了一步,蔣牧原在他後面走了進來。
聞浪打量了一下蔣牧原的神色,覺得他今天心情大概不算好。他沒有多話,只是略略颔首向他打招呼。
“蔣先生好。”
蔣牧原擺擺手,示意他坐下來。他後面衛佑亭拿進來了一個很大黑色的紙袋,聞浪看了下黑色紙袋上的logo,知道裏面大概裝的是紅酒。
“長話短說。”蔣牧原沒有寒暄,直入主題,他後續還有很多別的事要忙,“周五那天我剛好要飛一趟歐洲,佑亭跟我去,這瓶酒你那天拿去給馭野。”
聞浪點點頭,衛佑亭直接上前把紙袋拿給聞浪。聞浪接過的時候順便檢查了下紙袋裏包裝木盒上的标簽。離周五還有一段時間,蔣牧原給的酒不會太好伺候,他得确定這酒的年份和産地品種才知道怎麽儲藏。就在他看的時候,蔣牧原開口了。
“你現在還住在馭野那裏?”蔣牧原聲音很淡,聽不出什麽情緒。
聞浪的神色平靜,并不因為蔣牧原的話而有什麽明面上的情緒波動。他确認好了紅酒的信息就重新打整好紙袋,回答:“沒有,還是以前住的那個地方,只不過有時候接他會在泸水灣過夜。”
蔣牧原點點頭,不置可否,用他那雙冷漠得像是狼的眼睛靜靜打量了一會聞浪,半晌,開口道:“盡早搬出來吧。”
說完,他站起身,離開了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