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2
聞浪看着眼前這個,堂而皇之出現在蔣家宅院裏的人,覺得脊背開始發寒,許多被他刻意忘記的記憶開始複蘇。
要說蔣馭野身邊出現過的人裏誰最危險,鄭一鳴當仁不讓,可以拔得頭籌。
他出身在這一票的人裏算是最好的,根正苗紅,屬于蔣家這種從商的人家只能伺候着的那類型。蔣彧州畢生的夢想就是讓蔣牧原或者蔣馭野能走仕途,爬上高位,好讓蔣家未來能出一口只能給這些人伏小做低的惡氣。
聞浪不是沒猜測過蔣馭野當時第一次把自己帶到這個人面前是不是背後有什麽隐情。但是這麽多年過去,鄭一鳴似乎已經從蔣馭野的世界裏消失了。聞浪也逃避似的不想回憶有關這個人一切細節。
但就這麽猝不及防的,蔣馭野26歲的生日這天,他又來了。
鄭一鳴看到他很是熱情,毫無許久未見的生疏,仿佛他們是多年的老友。他幾步上前,直接攬住聞浪的肩膀,湊在他旁邊說話,“怎麽,你還在他身邊待着呢,你現在是他的妾啊還是三兒啊。”
聞浪感覺到這人的氣息就開始犯惡心,他原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鄭一鳴這個人也去部隊裏滾了一圈,怎麽也該換個樣子,沒想到今日一見,還是跟從前一樣。
他把鄭一鳴掙開,保持了基本禮貌之後非常淡漠地開口:“鄭先生,我不敢攀您的交情,就不敘舊了。”
聞浪把話說完,後退了一步回房間,甩手就想關門。
鄭一鳴快走一步上前,直接把門攔了下來,他勁很大,還比聞浪高半個頭,聞浪根本推不動。
“別這樣啊,顯得我多吓人似的。”鄭一鳴略略低下點頭,笑着看聞浪:“別這麽生疏啊,咱們什麽關系,認識也有個,七八年了吧。”
他離得太近,身上的味道一起傳過來,聞浪聞到那味才知道這人來蔣家辦的正式宴會居然還可以這麽不檢點。
“鄭先生,你到底想做什麽。”聞浪不敢和他硬着來,只能拖時間。
“沒想做什麽啊。”鄭一鳴笑,手上的動作絲毫不動,“真是沒想到你能待在他身邊這麽久,想必活兒不錯吧。你看,反正那小子已經另結新歡了,要麽你跟我幾天?放心,我肯定比那小子對你大方。這麽個日子,他連套好衣服都不給你買。聞浪,你該不是白被他睡這麽些年吧。”
聞浪覺得鄭一鳴肯定只是想羞辱他,但是他也不敢和這人單獨待在一個地方。他向來就是一等一的瘋子,家世頗高,弄出人命也不當一回事,和他單獨待在一個地方的後果,聞浪并不敢去試一下。
就在他們僵持不下的時候,衛佑亭來了。
聞浪看到衛佑亭出現簡直是看到了救星,不住地往那邊望,而衛佑亭也不負他期望,徑直走了過來。
“鄭公子。”衛佑亭走到近前,對鄭一鳴問好,“這位是蔣家的客人,今天蔣家宴客,希望鄭公子不要落了蔣先生的面子。”
衛佑亭口裏的蔣先生說的是蔣牧原,蔣牧原現在沒走仕途,還是從商,理論上和蔣彧州差別不大。但那不大的差別裏,只需要一條,就足夠鄭一鳴放手。
鄭一鳴打量了一會衛佑亭,僵持了一會兒之後,哼笑了一聲,松開箍住客房門的手,朝衛佑亭挑釁,說:“你們蔣家今天怎麽回事?什麽人都是客人?”
這其實已經是退讓的意思,但是衛佑亭沒有見好就收,反而強調似地補了一句:“小蔣先生的生日,文先生早晨還打過電話問候。”
他們口中的文先生就是文家上一代的長子,文與鳶的親哥哥,文同竹。用蔣彧州的話來說,這一個人用盡了文家上下幾代的運氣和機緣,才能走到這個位子上。
這個文家不光指的文頌齡這一支,還指的文家在北方的那一支。而他平步青雲的原因,除了自身的優秀,也是因為找了一個好老婆。
文同竹妻子的級別比他還要高,論起背景,也不是鄭一鳴可以輕易大小聲的。
鄭一鳴知道這個所謂的文同竹的問候電話不一定是真的,但是衛佑亭出面保了聞浪,他也明白這人今天還真是個受邀過來的客人,輕易還動不得。
他朝聞浪伸了伸舌頭,做了個下作的動作,沒理會衛佑亭瞬間黑下來的臉和聞浪臉上的惡心。轉身走了。
他走了之後聞浪才敢放松自己的的手,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腳已經軟了。再次遇到鄭一鳴已經超出了他的意料。
衛佑亭很抱歉地看着他,伸手扶他進了屋。
聞浪不知道怎麽開口跟衛佑亭解釋鄭一鳴這個人,他知道鄭一鳴很危險,但是他是如何知道的鄭一鳴很危險,他并不清楚衛佑亭知不知道這裏面的內幕。
好在進屋以後,衛佑亭先他一步開口,“抱歉,鄭公子不在邀請名單裏,是自己開車過來的,蔣家的人不敢攔,我也是去了接待處才知道。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沒想到他自己找上你了。”
能讓衛佑亭說出抱歉兩個字,聞浪知道他十有八九是清楚鄭一鳴在蔣馭野的人生裏扮演了什麽角色。
鄭一鳴是一個荒唐到你可以把任何糜爛的事放他身上都不離譜的人,吸毒,飙車,濫交,男女不忌。就是這樣一個人,是蔣彧州曾經的主要巴結對象。
事情的開端要追溯到蔣馭野讀初中,那時文同竹還沒有靠姻親關系平步青雲,蔣家只是個商人。文家裏面上一個有望繼續往上爬的人其實是文與鳶,只是她自己放棄了。
這事暫且不提,只說鄭一鳴。
蔣彧州兩個孩子,原本的打算是蔣牧原入仕,蔣馭野經商。所以蔣牧原從小被送到文家養,而蔣馭野讓蔣彧州自己帶。
他給蔣馭野安排的所有課業裏,最重中之重的,就是攀龍附鳳。
蔣馭野升上初二的時候,鄭一鳴轉學到他們那個學校。他這樣背景的學生讀什麽學校都是有定數的,突然轉學本身就很不尋常。但是蔣彧州在知道了他的背景之後覺得無論是什麽理由都無所謂,他能跟蔣馭野同班就已經是天大的機緣,要求蔣馭野不管用什麽手段,都要跟鄭一鳴處好關系。
蔣馭野就是在鄭一鳴轉來的那個學期,開始出入酒吧喝酒。
蔣馭野曾經是很聽蔣彧州的話的,直到他被要求要讨好鄭一鳴。對方在初中那樣的年紀就已經敢沾毒,蔣馭野第一次在卡座裏看他吸粉,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回來告訴了蔣彧州這件事,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蔣彧州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和他說,如果有必要,他碰了毒品,自己不會怪他。
那是蔣馭野徹底對蔣彧州失去信任的開始。
他看到鄭一鳴吸毒,回來告訴蔣彧州,目的其實是尋求蔣彧州的安撫和保護。但是蔣彧州依然不認為這值得他放棄接觸鄭一鳴的機會,并認為鄭一鳴在蔣馭野面前吸毒是個利好信號,意味着蔣馭野開始觸及他真正的交際圈,所以值得冒這個風險。
“人到這個位子上,還想往上走,怎麽能不冒險。”有一次,蔣彧州在自己的書房裏和人聊天時說,“我有兩個兒子,老大按照他們文家的要求養,方方面面都是好的,挑不出疏漏,等後面他從美國回來,走哪條路都很穩妥。”
“至于老二嘛,就可以冒冒風險了。”
蔣彧州抽了一口雪茄,吐出了一口雲霧:“富貴險中求,總不能一盤棋,都按一個方法走,你說是吧。”
蔣馭野當時在隔壁的小房間裏做作業,透過門縫,把蔣彧州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在那一天做了一個決定,他去找了文與鳶。
文與鳶在蔣家其實一直是很邊緣的一個人。她不喜歡蔣家的一切,不喜歡上海,不喜歡本幫菜,不喜歡蔣彧州,而最重要的是,她也不喜歡自己的孩子。
蔣馭野有記憶以來,從來不記得文與鳶抱過他,也不記得她有沒有對他笑過。但文與鳶心情好的時候,偶爾會給已經在國外念書的蔣牧原打電話,語氣親昵,會叫他小原。
這些東西在蔣馭野的記憶裏統統都沒有,文與鳶對他稱得上冷淡,蔣馭野小時候甚至以為是自己可能不是親生的。
他那個時候去找文與鳶算得上走投無路。他明白對蔣彧州陽奉陰違不能長久的把事情糊弄下去,最好的辦法是讓他放棄這個念頭。如果自己做不到,也許文與鳶可以。
文與鳶沒辜負他所望,她知道之後在家裏和蔣彧州大吵了一架,砸碎了不知道多少蔣彧州收藏的古董,場面一度鮮血淋漓。最後,文與鳶滿手是血的舉着一塊碎瓷片抵着自己的喉嚨,告訴蔣彧州,如果他再敢逼蔣馭野去靠近鄭一鳴,她就尋死,文家那邊她留過遺囑,如果她死了,蔣牧原和蔣馭野會過繼給她哥,從此和蔣家再無幹系。
她那天爆發出的魄力成功震懾住了蔣彧州,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再提這件事。也可能是他确實害怕失去文家這門親戚。他年歲已經不小,文與鳶如果死了,他二婚找不到比文家更好的人家。
他再一次動心思是蔣馭野高中的時候,蔣馭野那個時候本來是直升,還和鄭一鳴在一個班。剛上高一的蔣馭野終于開始展現出一些少年人游走在性別之間的美麗。這本來沒有什麽,但是中考結束之後的那個暑假,鄭一鳴開始玩男孩。
而且,他主動找上了蔣馭野。
蔣馭野不走仕途,蔣彧州對他的性取向沒什麽要求,就是未來需要聯姻,那也是後話。少年時的一段情事無傷大雅,如果能再利用這個換點什麽,更是再好不過。
蔣馭野在收到蔣彧州暗示的那一天,二話沒說,直接又去找了文與鳶。文與鳶再次保護了他,她直接給文頌齡和傅芮打電話,把蔣馭野帶回了老家讀書。
那時候蔣牧原已開始在國外念本科,藤校,全額獎學金,蔣彧州手上沒有任何逼迫文與鳶回來的手段。在幾次去文家求見未果之後,蔣彧州留下一句“大家都冷靜冷靜。”然後回了上海。
文與鳶沒有和文頌齡和傅芮講關于為什麽她一定要把蔣馭野帶回來的細節。她當時已經在生病了,非常嗜睡。蔣馭野後來覺得文與鳶的病,可能比所有人所以為的,從他初二那年開始要更為深遠,只是他初二那年的事情,讓文與鳶放棄了所有和蔣彧州維持體面夫妻的幻想,她不再壓抑自己的痛苦,只為扮演一個稱職的豪門太太,所以她的病才從那一年開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這些事聞浪是後來才斷斷續續知道的,在他們即将高二的那個暑假裏,出現在他面前的鄭一鳴,帶來的是這樣一個故事。
聞浪記得,那是高一下結束之後的第一天,他在家裏做暑假作業。天氣已經很熱,氣溫即使入了夜也降不下來。肖浮蕊一般都躲到有空調的棋牌室裏打牌打到很晚才回家。聞浪自己留在家裏吹風扇。
電話是打到家裏來的。
聞浪先頭還以為是肖浮蕊忘記了什麽東西,讓他帶過去。結果接起電話,那邊是一個爽朗但是透着點詭異的少年聲音。
“聞浪?”對面那人知道他的名字:“你現在來一趟夜色。”
聞浪對這位他不記得聲音,對方也不自報家門的人很是警惕,他沒理那個夜色的地名,只是反問:“你是誰,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他說完,電話那邊傳來一陣哄笑。這笑聲十分熟悉,一下子就把他拉回到半年前的某一天。
“不是吧,你那什麽電話啊,沒有來電提醒的?”對方顯然對聞浪居然不知道自己是誰非常奇怪,揶揄道:“這可是蔣馭野的手機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