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胤禛最終還是知道了溫涼如此對待自己的原因,然而得知了原因後, 這位天之驕子卻愈發不能理解。

他看着溫涼的胳膊, 那處剛剛被他逼着上藥, 如今仍散發着淡淡的藥香。

“先生,若你不能告知原因。再有下次,我怕是得多派幾個人看着你了。”胤禛搖頭說道,他卻是從來不知, 溫涼有自殘的習慣。

“某并沒有自殘的習慣。”溫涼淡然地說道, “綠意朱寶想要某尋個責罰的對象,某思來想去, 與他們并無關系。”

“那與先生就有關系了?”胤禛本該立刻去提審那些被揪出來的人,可如今坐在溫涼對面一板一眼要問出個真相的模樣, 卻絲毫不帶着焦急的感覺。

“自然是有。”

“那是為何?”胤禛的指尖在桌案上輕輕敲擊了幾下, 看起來不驕不躁, 不緩不急。

溫涼張了張口,又張了張口,然後面無表情地閉嘴。

……用事實演繹了一個不想說話的模樣。

胤禛好氣又好笑地看着溫涼, 第一次看到他這個幕僚的煙火氣,“罷了,若你真不想說, 此事便做不知。只是先生,不要再有下次了。”溫涼對他重要性不言而喻,他可不希望等他離開後,得來個溫涼自殘而死的消息。

溫涼點頭。

胤禛正欲起身, 複又想起什麽事情重新坐下,招手把門外守着的蘇培盛叫進來,“那虎皮呢?”

蘇培盛趕忙讓人送進來。

溫涼看着後面被人擡進來的碩大虎皮,耳邊是胤禛的聲音,“這是狩獵時忽然撲出的吊睛大蟲,這白色倒是難得。本也不打算傷他,奈何大蟲食肉,禁不得誘惑,被我射中而死。”

溫涼粗粗一看便知道這虎皮毫無傷痕,端是上品。

“如此貴重,爺不該賞賜與某。”溫涼淡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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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卻是不允,“這可不是對先生的賞賜。聞說先生生辰,那時我在外無法祝賀,眼下這便是給先生的生辰禮,難道先生還要推拒不成?”

溫涼一頓,又一頓,幽黑眼眸深處閃動着微波。

收下了。

胤禛離開後,溫涼的指尖摸了摸胳膊上的傷勢,想起了妹妹溫和。

他至今仍然在奮鬥的原因。

溫和是孤兒院最可愛的小妹妹,比起不愛說話的溫涼來說更加受歡迎,不過一直很愛粘着溫涼。她出現在孤兒院的原因只是走失,與被故意丢棄在孤兒院的溫涼來說好上太多太多。

溫涼仍記得母親每到生日他那天便會發瘋嘶吼,用任何東西抽打他,如果他能掉幾滴眼淚,或許下手還能輕點。可溫涼永遠都面無表情。

那下手只可能更重,更加毫無節制。

溫涼出生在七月十五,他的父親也死在七月十五。他的出生帶走了父親,也帶走了正常的母親。瘋癫的母親在他身邊度過的最後一次生日,是她把他毆打昏迷丢到孤兒院門口的時候。失蹤八天後,警察在河邊找到了屍體。

院長以為溫涼永遠都不知道這個消息,誰都看不到窗臺下的男孩。

母親死在七月十五。

溫涼用力收了收手掌,看着皙白手背上微起的青筋,然後長長吐了口氣。又恢複成平靜的模樣,溫和會好的。這樣,和這個不知所謂的系統綁定在一起也無所謂。

久久不曾說話的系統意思意思地表達了一下存在感,【宿主,請不要對系統進行人生攻擊。】

【你是人?】

系統具象化地在溫涼的腦海中敲出了六個大大的省略號,形象生動地表達了己身的不滿。

等溫涼站起身來時,剛才泛起的所有情緒都收斂起來,他邁步回到書桌前,伸手翻找了下他此前放在桌面上的東西,然後取着本壓在最底下的東西站着翻開。

溫涼曾在出現在這裏的頭幾天便把他所記得的東西都寫了一遍,寫完後又把他們全部給燒了。不管把這樣的東西放在哪裏都不安全,只有一個人知道的秘密才叫秘密。

可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樣的說法也不見得沒道理。溫涼思忖後,重新用着英語編寫了唯有他一個人知道的記錄。即便是有外來的傳教士過來,也完全看不出溫涼到底寫的是什麽意思。

中式英語,一個在未來即将被發揚光大的新語種,在溫涼記錄的過程中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溫涼翻看了最近這段時間的記錄,然後又把這本本子塞到隐蔽的角落裏面,這才在書桌面前安然坐下。眼下胤禛匆忙忙趕回來,自然不會是因為柴房走火的事情,溫涼低頭看了眼腳底下踩着的虎皮,沉默了半晌。

即使是秋天,坐着虎皮的感覺也很像是傻瓜。

然而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禮物。

方才胤禛送過來時的畫面在溫涼的記憶中已然不清楚,但是那一刻的奇妙感覺,卻讓溫涼有點難受。

心口有點難受。

他不曾告訴過溫和他的生日,這是個不祥的日子。那天綠意詢問時,許是甜酒喝多,加之朱寶那哭唧唧的模樣,答案下意識便脫口而出。

那甜酒果然是口蜜腹劍的東西。

溫涼面無表情地生氣,喝酒誤事。

……

胤禛的确是趕着去審問這些最後被逮住的人,不管後面逮住更多的人,張酒泉始終是裏面最被重視的一個。

張酒泉的确是從胤禛還小的時候便跟在他身邊了,與張起麟蘇培盛一起在同個時間段過來。胤禛對他不算是十分看重,但從小跟在身邊的侍從,總會帶着幾分寬厚。

只是沒想到最後變節的,居然還是他。

溫涼猜得沒錯,在宮內的日子裏并沒有使張酒泉産生異心。他産生異心的時間甚至很短,只有這一兩年的時間。

而令他變化的,自然是白花花的銀子。

宦官愛錢,這是整個天下都知道的事情。無兒無女,這輩子甚至連祖廟都進不去的人,這能抓緊的東西,可不只剩下錢和權了嗎?

權難得,可這錢,只要絞盡腦汁,便容易獲得。

但是偏偏胤禛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人,若是有人因貪錢出事犯到他手裏來,他從來是毫不留情。也因此,在胤禛身邊的蘇培盛張起麟等人雖然敢收錢,卻不敢亂收錢。

張酒泉的地位比不得蘇培盛張起麟等人,眼熱得半死也毫無辦法。一日在外頭辦事,臨到頭事情還給辦砸了。張酒泉縮在外頭喝悶酒,又不敢真的喝到一身酒氣,生怕回去的時候被責罰得更慘。

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被人找上了。

最開始的時候,張酒泉自然是義正言辭地拒絕了,甚至打算回頭就把這件事情報告上去。然而有一就有二,張酒泉偏偏那段日子也倒黴到了極點,要錢沒錢要權沒權,還一直被張起麟訓斥,最終一咬牙便投了敵。

他身份不同,有了那人給的錢,很快便順溜地擺平了針對他的人,然後順利地又升了一官半職。張酒泉雖然投靠他人的時間短,可在高位者,便是三言兩語都比在底下的人呆一輩子強。

金錢的交易不牢靠,卻也很牢靠。習慣了大手大腳的生活,讓張酒泉再重新淪落回那赤貧的日子,他是決計不肯的。

一條路走到黑,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

從屋內走出來的時候,胤禛神色淡淡,手裏的帕子漫不經心地擦拭着指縫,“其他的人都處理了。”

他沒說張酒泉要怎麽辦,張起麟已然心知肚明。他沉默應是後,又跪下謝罪。

胤禛擺擺手,“便是沒有你,他也會如此。碌碌無為的人只會為自己找借口,若是他與你一般得用,也不會至今仍是個小喽啰。”胤禛說得随意,張起麟內心一陣欣喜,這話可不證明了貝勒爺心裏還是有他的,這大半年的壓抑日子,總算是過去了。

蘇培盛也知道這個理,等到貝勒爺回書房後,他和張起麟守在外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你這小子還算是運氣好,趕上這一遭讓爺想起了你,不然就等着哭去吧。”蘇培盛靠在柱子上,和張起麟是聊着,這耳朵也是時常關注着屋內的動靜,生怕貝勒爺什麽時候有了動靜他沒聽見。

張起麟哼笑了聲,“別說了,再過兩日貝勒爺也照樣會想起我,不過是遲些罷了。”他們兩人鬥嘴幾句後,又各自安靜下來。

頃刻,才聽張起麟又說道,“我說,你有沒有覺得,格格像是神了?”

蘇培盛往後頭看了眼,确保屋內沒動靜後随口接了句,“什麽是神,天子在頭上呢。”

張起麟白了他一眼,踹了他一腳,“想什麽呢,我說的是人家的才華,謀略,你小子要不要命了?”蘇培盛拍了拍屁股的印痕,沒好氣地說道,“格格腦子好使,不然怎麽會當幕僚。幕僚什麽意思,你懂屁。”

“這一次的事情,若不是她順藤摸瓜,還真可能抓不到張酒泉這家夥。這酒囊飯桶我都看不出來有毛病,真是厲害了。”張起麟若有所思地開口,“就是可惜了點,是個女子,要是個男人,現在當官也不是難事。”像他們貝勒爺這種皇家子弟,要推個人上位也是簡單的事情,更何況溫涼本身又是謀略出衆的人。

“你可閉嘴吧你。”

院內知道溫涼情況,除了貼身伺候的兩人,便只有胤禛蘇培盛了。沒有主子的命令,蘇培盛一個字都不會洩露出去,看着張起麟在這使勁猜,肚子裏頭一通爆笑,不過也不敢再有任何嘲諷的心思了。

溫涼此等人物,當如魏晉狂士,逍遙灑脫。人願意當一輩子的姑娘,那也是人家的事。蘇培盛可沒有插嘴的餘地。

唠叨了幾句,屋內略微響起了動靜,蘇培盛眼觀八方耳聽四面,立刻便入內去了,留着張起麟一個人守着柱子發呆。

咳,以後對西北角那頭還是悠着點兒。那虎皮,可是親口得了皇上贊許,貝勒爺本打算供起來的,可不也是說送人就送人了?

……

溫涼剛回到屋內,綠意便輕手輕腳地把屋內的暖爐挪了挪位置,生怕把溫涼給凍着。等到溫涼身上因寒冷帶來的刺痛酸麻消失後,這才主動靠近了點暖爐。

今年的冬天,着實是太冷了點,朝廷已經開始陸續接到各個地方有凍死現象的奏報。然溫涼清楚,按他的記憶中,明清這數百年的災禍的确是比此前多,溫度也有顯著降低,這是全球無法逆轉的事情。目前只能等待朝廷如何處置。

數日後,京郊開始有“路有凍死骨”的景象,九門提督與工部開始忙碌于安撫災民及修築平房。到了大雪紛飛時,沉厚的落雪也成為了另外的麻煩,化雪天更是寒冷。

這幾日胤禛出出入入,臉色都不大好看。

至于為何溫涼知道得那麽清楚,是因為最近他都一直被胤禛召去商量事情,大多數時候戴铎也在,他也漸漸成為胤禛信衆的幕僚,沈竹反倒靠後了。索性沈竹也不是那樣心思狹隘的人,與戴铎的關系一如既往。

這日,戴铎與溫涼兩人一同從外書房出來,戴铎主動說道,“溫姑娘,聽聞你棋藝高超,不若與我手談一局。”

溫涼目光平視戴铎,面無表情地說道,“好。”他的五子棋,的确是棋藝高超,難以被超越。

一刻鐘後,戴铎看着棋盤哭笑不得,繼而拍案而笑,暢快淋漓,“溫姑娘果然灑脫,這般行事着實令人喜歡。”

溫涼默默地建會棋子,“若是想走圍棋,也是可行的。”就是他很少涉及,有本身的記憶在也不一定能發揮出他十分的功力。

戴铎搖頭,笑聲猶在,并沒有繼續的打算,“罷了,溫姑娘。你贏了,這……”他的話還未說完,門外便傳來輕輕敲門聲,他揚聲叫道,“是沈兄嗎?”若是沈竹,他與溫涼的關系尚可,直接入內倒也無妨。若是其他人,戴铎卻是擔心他們言語不善惹來麻煩。

如今貝勒爺對溫姑娘的看重今非昔比,莫說那外頭的事情,便是頻頻召喚的事情變讓人眼熱。

沈竹朗笑道,“我可是聽說了,溫姑娘在你這裏。”他跨步入內,随意地往裏面走了幾步,“怎的,連我都不得相見了?”戴铎倆忙站起身來拱手,“沈兄這可就折煞我了。”幾人重新在位置上落座,倒也顯得和睦。

沈竹說道,“我方才在外頭聽說了件事,不知你們二位是否知曉?”

溫涼手裏端着茶盞,淡淡搖頭,又輕啜了口,茶香在唇齒間溢散開來。其上發髻朱釵,随着他的輕微動作而搖曳,些許交錯清脆的響聲帶着跳躍的音符。

戴铎沉思片刻,并沒有想到最近有什麽足以惹來旁人注目的事情,“莫不是外頭的事情?如今這府內,可算得上一派祥和安定了。”

經歷了康熙三十九年末與康熙四十年中的清掃,如今這個貝勒府內可以稱得上是非常的安全了,胤禛既然開始做了,便做得徹底,也把幕後的數人都記下,只待日後發作便是。

沈竹颔首,“你說得不錯,不是我們這裏的。是馮國相。”

這個名字已經很久不曾聽到,甫一聽聞戴铎甚至有點反應不過來,思索後才說道,“他不是去工部當了個小官嗎?難不成還能出什麽事情?”他雖是這麽說,心裏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不然沈竹也不會特特提起他來。

果不其然,沈竹接着說道,“他的确是出事了。我聽聞前段時日他做事不周,導致計算出錯,建築起來的一批民房都倒塌了。如今已是被問罪關押,不知情況如何。”

戴铎皺眉,看起來很是不解,“他本來負責的便不是這方向,不是被專門調去負責農業,怎麽突然間又要去負責建築民房了?”

沈竹嘆息,看起來有些扼腕,“財帛動人心,這建築一事,若真的想動手,也不是不可能的。據說查出來,他與人聯手貪走了接近一半的錢財,出事也是理所當然的。”

溫涼淡漠地說道,“救命錢都動,死不足惜。”

戴铎也是點頭,“而且此人志大才疏,若真的出事,定不會是他主事。怕是被幕後的人退出來當了個替罪羊吧。只是在這樣的錢財上動手,便是死了也沒什麽好說的。”

沈竹也是贊許,他可惜的是馮國相平白浪費了他的位置。許多人想奮鬥都不一定能爬上官位,他就活生生給自己做丢了。

“那些民房如今如何?”溫涼問起了另外一個問題,沈竹有點猝不及防,“大概是重新建吧,這些都是為了暫時禦寒用的,也使用不了多長的時間。只是要小心大雪的壓下,不然再建多少次都容易被壓毀。”畢竟這些都是為了上一次大雪時被壓塌房屋的京城百姓準備,若是又一次輕松壓垮,便是建造了也是無濟于事。

溫涼若有所思地地點點頭,怪不得之前胤禛拿着圖紙在鑽研,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情。如果是為了這件事情也是好事。不然的話,欽天監所算出來的日子,過幾日,又是大雪天了,就不知道是真是假。

皇宮。

京城飄飄灑灑的雪花悠悠打旋兒落下,經過的宮人無一人有心情去觀賞一二。這天氣越發嚴寒,這有身份地位的都争先恐後地往妃子宮殿鑽,便是能緩解片刻寒冷也是好事。好在大部分受寵妃子的宮殿都鋪墊地暖,還是熬得過去的。若是不受寵……那便真的沒辦法了。

德妃翹着尾指,正慢條斯理地安撫着一只漂亮溫順的波斯貓,剔透的貓眼以及那柔順的長毛,無不讓屋內的宮女們心生喜愛。這是十四阿哥特地尋來給德妃娘娘,從來的那日便備受德妃娘娘喜愛。

只是不知為何,平日裏喜歡抱着貓兒逗弄的德妃,如今顯得有點走神。撫摸着的動作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起來不大走心。

“額娘,額娘。”胤祯從屋外小跑進來,滿頭都是汗水,看起來頗為高興,“今日皇阿瑪去練武場看了,說我的箭術越發好了。”皇阿瑪難得贊嘆一二,胤祯高興極了。畢竟他還是個不滿十五,正是年少活潑的時候。

德妃松手讓趴着膝蓋的貓兒離開,讓胤祯坐到身邊來,“皇上稱贊你,說明我兒的确是頗為可贊之處。只是且不能這麽喜形于色,這可不是好事。”她循循善誘,說的是勸導的話,卻絲毫沒有責備的語氣。

胤祯扁嘴說道,“額娘,你怎麽和四哥一樣,見面就說我。”

“老四,他進宮了?”德妃顯得有點驚訝。

胤祯點頭,“剛才我回來便看到他了,似乎是要去拜見皇阿瑪。我和他說了皇阿瑪稱贊我的事情,他也這麽說。可可惡了。”他雖是這麽說,德妃看得出他口是心非的模樣,眼底既然是滿滿的喜意,心頭就不可能是真的不高興。

德妃有點恍惚,什麽時候起,老四和十四的關系,竟開始慢慢好了起來。若是在平日,現在胤祯不是氣呼呼地和他說着胤禛的壞話,便是一言不吭地坐在身邊了,哪裏會有今日的模樣?

“……你昨日又出宮了?竟還瞞着我不說,是以為額娘會不知道嗎?”德妃的心神飄開,嘴裏卻還說着話,讓胤祯讪笑道,“好額娘,我就是出去走走,而且當時皇阿瑪也在的,您不信的話,可以問皇阿瑪!”他說到最後又開始理直氣壯起來。

姜還是老的辣,德妃一眨眼看着胤祯神情不大對,佯裝生氣地說道,“便是皇上,也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出去,說吧,是誰帶你出去的。”德妃心裏已是認定了八阿哥,胤祯與胤禩胤禟等人關系一貫很好,若是幾個小阿哥纏着皇上答應,胤禩一并帶出去,倒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胤祯虎頭虎腦,眼神亂飄,看起來吞吞吐吐的,“那個什麽,額娘,我,咳,是被四哥帶出去的。”

“老四?”這一聲老四說的,可比上一句顯得真誠實意多了,畢竟帶着那麽濃濃的詫異。德妃坐直了身子,看着胤祯說道,“你老實交代,到底你和老四去做什麽了?”

胤祯抿唇,看起來不大高興,他不知道為什麽德妃對這件事情表現得那麽驚愕,“皇阿瑪讓四哥巡視城防,然後接手這一次京城修繕的事情,我就纏着皇阿瑪讓四哥帶我出去看看民情。這皇阿瑪都答應了,四哥當然不會不答應。”

德妃的神情緩和下來,面色也恢複了,“原來是皇上要求的。”

胤祯奇怪地看着德妃,似乎是覺得這句話有哪裏不對勁的樣子,但是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哪裏不好,心頭有點小憋屈。他回想着昨日四哥帶着他在京郊走的時候,看着那些瑟縮的百姓,胤祯也是帶着這種感覺。

只是有點不同。

昨日的感覺,讓胤祯有種要做事的沖動幹勁。然而今日因德妃引起的憋屈,卻有種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即使真的很生氣,卻什麽都做不了的錯覺。

胤祯皺着濃眉,決定回屋好好想想到底怎麽回事。

與此同時,遠在上書房的胤禛突然狠狠打了好幾個噴嚏,連鼻頭都顯得通紅。康熙看着自家老四俊臉中那點紅,搖頭笑道,“便是認真做事也要顧着身體,別到時候折騰起來自個難受。梁九功,去招太醫。”

胤禛耳根有點發燒,是剛才所致。他面色不顯,心裏卻嘆。不知回去胤祯又說了他多少壞話,按照今日的分量,應該還算少的。

胤禛雖推拒了,然康熙一聲令下,太醫很快就過來,不過是虛驚一場。

康熙放心後,與胤禛又談起了手頭的事情。勉力一二後,又說道,“現在時日尚早,回去前看看德妃。”胤禛應是,退下後,屋內又變得清冷起來。

晚膳康熙打算一個人吃,只是在胤禛走後,突然覺得屋內空蕩蕩的,“梁九功,派人去看看太子在做什麽?”梁九功派人去看後,回來禀報,“太子眼下正在宴請東宮官員。”他的聲音壓得極低,看起來似乎內有隐情。

康熙不過掃一眼便知道到底是何時,這怒火剛升起來,又被沉沉的倦怠壓下去,頓時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深深嘆了口氣,然後拿起尚未看完的折子,“罷了,都撤下去吧。”竟是連吃一口的欲望都沒有了。

梁九功知道康熙的心情不好,上下的人都繃緊了皮做事,不敢鬧出半點聲響。

大半個時辰後,胤禛去而複返,身後跟着個小泥猴,胤祯笑嘻嘻地和梁九功說道,“梁公公,皇阿瑪現在可有空,我等想拜見皇阿瑪。”梁九功看着十四阿哥身上的泥點,即使情況不大對勁仍然差點笑出來,十四阿哥是完全沒注意到他鼻尖的泥點嗎?

他連忙進去禀報皇上,康熙讓他們兩個都進來,胤祯剛踏入屋內便被康熙的朗聲大笑吓到了,一臉茫然地看着笑得非常開心的康熙,“皇阿瑪,兒臣有哪裏不對勁的地方?”這連跪下行禮的動作都顯得不自然了。

康熙搖搖頭,擺手讓他們兩個人站起身來,“十四,你怎麽弄得渾身這樣過來?”他指的是胤祯臉上的泥點,胤祯卻是誤會了,洋洋得意地挺着小胸膛,“兒臣方才和四哥比試射箭贏了他,他答應明日帶我出去,只要兒臣能求得皇阿瑪同意便可。皇阿瑪,您就答應兒臣吧。”他撒嬌似地說道,眼睛看起來濕漉漉地誠懇。

康熙手握成拳咳嗽了兩聲,帶着濃濃笑意,“老四,你這般捉弄十四便不對了。”

胤祯繼續一臉茫然,在康熙的示意下,梁九功端着清水來給胤祯淨臉,胤祯看着臉盆裏自個兒的模樣,氣呼呼地蹬着胤禛,“我就知道四哥在給我下套呢!”好氣哦,他居然頂着這樣一張臉走了整整一路!

胤禛冷靜地說道,“我并沒有欺騙你,只要皇阿瑪同意,我自然會帶你出去。”

胤祯轉頭又去看着康熙,可憐巴巴的模樣看起來可愛極了,康熙笑道,“去吧,只是明日的功課可不許落下。”清朝皇子讀書的制度簡直是慘絕人寰,假期沒幾個,上學時間又是擦黑早,便是現在康熙允許了,也不可能讓胤祯在上學時間出去。

胤祯高興地給康熙作揖,笑眯眯地說道,“我就知道皇阿瑪疼我。我同四哥說了,等下學再走。”

康熙的視線落在面無表情的胤禛身上,含着暖意,“老四,你和十四親近是好事,但可不許讓他貪玩懈怠了,一次兩次就夠了。”

胤禛點頭應是。

胤祯嘟囔着說了幾句,“四哥才不疼我呢”“四哥親近……”“四哥……”這翻來覆去的幾句說得小聲,不過還是聽得出一二,讓康熙眼中帶笑。

這老四和十四這兩兄弟能重新和睦,康熙心中甚慰。有些事,不說,不代表不知道。

“皇阿瑪,兒臣腹中打鼓,不知今日可否在您這讨頓飯吃。”胤禛忽而面帶微紅,捂着腹部輕聲說道。

他這冷靜的兒子難得一見的尴尬畫面讓康熙先是一愣,後又大笑,“老四啊老四,你可真是。梁九功,來人,準備膳食,可別餓壞了老四。”梁九功大喜,立刻退下去準備。

胤祯起先不解,在觸及到梁九功眉梢的喜意後,頓時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話語,心中難得有點不自然。

康熙和胤禛胤祯兩人合着吃了頓晚了一個時辰的膳食,飯菜入胃,整個人都舒坦起來。這個時候康熙才發覺他方才的怒火早就消失無蹤。

梁九功又一次送走了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後,回轉便看到康熙在燭光下沉思的模樣。他輕手輕腳地回到了角落裏。

許久後,康熙動了動僵硬的腳趾,把還剩一小半的奏折推到書桌上,“梁九功,回養心殿。”

“喳!”

……

胤禛出宮時,已是披星戴月,飄揚的雪花在銀白月光下閃着晶瑩的微光,落到地面,落到馬車棚上,落到屋頂,落到樹枝……整片大抵仿佛一時間都陷入了白色的包圍中,雪白色的大地煞是好看。難以察覺這樣的美景下暗藏着無數的危機。

馬蹄聲噠噠,馬夫為了保護馬蹄,也為了防止打滑,在馬蹄上做了點功夫,落到雪上便多了飒飒聲響。胤禛靠着車廂随着馬車的動靜微微搖晃着,蒼白着臉捂着胃部。

他去拜見德妃時便被留膳,後又被十四纏着去院中比試,同胤祯一同到了上書房時,胤禛便覺得不對。梁九功雖臉色正常,可上下左右伺候的人都異常安靜,連一點動靜都沒有,只能是皇上心情不佳。

見着康熙,胤禛瞧着他與半個時辰前絲毫未動的模樣,便知道康熙不曾進食。

或許是被什麽氣到了。

胤禛舍了臉皮,倒也不是壞事。只是這吃撐了,可就難受了。

蘇培盛翻找了下馬車內的小櫃子,裏面都是蜜餞茶葉解酒的東西,要說什麽能鎮壓胃疼的東西那可是一點沒有。還沒等回到府上,胤禛便下車消食,自個兒走回了府中,這脹痛感總算是消失了。

只是這蘇培盛不敢大意,小心地請示了貝勒爺後,忙不疊地讓人把陳大夫照過來,只是人還沒有找到,便聽到了另外一個消息。

格格求見。

溫涼深夜求見可不是常事,蘇培盛着人去請大夫後,又轉身把這件事情報給了胤禛。胤禛原本的外袍都褪下了,聽聞此事,又重新穿戴整齊。

“請溫先生進來吧。”

溫涼入內時,一身鵝黃色衣裳,随意挽起的發髻松松,搖晃的朱釵帶着清脆聲響,“某見過貝勒爺。”他正欲下跪行禮,卻被胤禛一把扶住。

“以後先生見我,不必如此多禮,不必再跪。”

蘇培盛眉毛微挑,動作不停,又默默地退離開來,這倒是又一個殊榮了。

溫涼一頓,沒有推拒,“謝過貝勒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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