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溫涼回屋,站在朱寶早就備好的木桶前褪下衣服, 胤禛用人不疑對他也是樁好事, 總好過日日糾結。

只是這麽想着的溫涼, 突然想起來,今夜胤禛叫他過去,并沒有說出什麽實際有用的東西。農作物和白蓮教的後續事情,直接派人把結果給他便成, 特地讓他過去不算正常。若是後面談及身份的問題……

溫涼坐在熱水桶裏拍了一掌, 水花濺落到脖頸處,又慢悠悠地滾落下來。

胤禛派人來找溫涼, 自然不是無的放矢,也不是無緣無故。

以他表現出來的那兩個原因, 前者似乎沒那麽重要, 後者虎頭蛇尾, 看起來真的不具備多大的嚴重性,讓溫涼在回來後便發覺不妥。

這緣由一時之間看不出來,但給人以一種戛然而止的錯覺。

溫涼從木桶中站起身來, 嘩啦啦的水聲伴随着他的動作響起來。他随手扯過屏風上面的巾子擦拭身體,然後赤裸着身體從木桶裏面跨出來。他略顯嫌棄地擦着那長發,百無聊賴地想到, 如果是胤禛的話,剛才那一場見面,最想要從溫涼這裏得到的東西是什麽?

是他的忠誠,還是他的秘密?

府內的釘子已經被清除了, 如果真的還有其他的人,那就只能說明他的心機之深超過了想象。可以溫涼對歷史的回憶,應當沒有這樣的人存在。

若是對溫涼的試探,溫涼又看不出試探的痕跡。

溫涼換完衣服,連躺到床上的時候都在思考。在想到睡意完全消失的時候,溫涼突然又想到一個可能性,默默地把被子蓋好。

哦,他知道了。

然後溫涼秒睡了。

次日溫涼起來的時候,綠意神色如常地給他準備好衣物,“格格,早膳備好了。”溫涼只是淡淡點頭,站在床邊穿着外衫,等到他把一切都打理幹淨的時候,門外傳來了朱寶的聲音,“格格,戴先生過來了。”

戴铎與他是平輩,只是溫涼外貌是女子,戴铎一直尊重溫涼,并沒有擅自入內,更何況還有主客的差別。

“溫姑娘。”戴铎入內,見着溫涼站在桌邊的模樣,便知道他過來的确是急切了些,“戴某失禮了,不該在此時來打擾。”此時不過晨曦初亮,溫涼也當是剛起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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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涼點頭,“無礙,戴兄與某一同坐下吧。”他顯得落落大方,戴铎倒也不顯得局促。本來便是灑脫的性格,自是不會在乎這個。

溫涼在片刻後才知道戴铎的來意,原來是因為新興的作物一事。

戴铎目光灼灼看着溫涼,“溫姑娘,貝勒爺已經與我明說過此事。若不是因為你的推動,或許去年秋天的旱災,便會增添無數災民!”去年遭災的還包括了戴铎的家鄉,戴铎得知此消息,為此激動欣然也實屬常事。

“便是沒有某,等時候到了,自然有人願意接納新興的東西,你言過其實了。”溫涼舀着清粥說道,平靜無波的模樣似是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戴铎作為親身經歷過的人,知道旱災所帶來的危害,若是無法種植,便是到連最後發生易子而食的事情也未可知。便是能減弱一二,在戴铎看來也是莫大的功績。

溫涼面對戴铎突如其來的熱情有幾分不解,到底天災人禍面前,說是減弱,然還是遭災了,溫涼看不出這差別有多大。等戴铎離開後,溫涼又開始窩在書房裏面看東西,那鑽研的程度讓綠意和朱寶有點擔憂。

他們前段時間看着溫涼夜以繼日地整理着那一大份東西,等到那份東西被溫涼帶着到了外書房,親自送到了胤禛面前後,朱寶等本以為溫涼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可如今看着格格的模樣,依舊是如此沉迷。

朱寶擦擦臉,站在廊下說道,“我看格格以後的丈夫必定是這書房。”他話語裏不帶半點調侃,說話的時候帶着篤定的意味。綠意已經懶得去折騰朱寶閉嘴了,他早晚死在這張嘴上。

“綠意,我的好綠意,你就不能說說話?”朱寶得閑了在綠意身邊磨蹭着,并不是很想去折騰底下的那幾個下人,畢竟這屋內能做的東西也不多,溫涼又不是愛使喚人的主子,一日裏大部分時間都是空閑的。

朱寶原本守着門還算是有活幹,如今成了太監頭子,要幹的事情都使喚下頭的人去了,這無聊的感覺便驟然而生。綠意倒是有事,她總能找到格格身邊需要女工的地方。朱寶也覺得他實在是欠,做小蝦米的時候想着往上爬,好容易喘口氣了居然開始懷念以前的日子。

“在院子裏跑上十圈,你就不會感覺無聊了。”綠意咬斷綠線,低頭看着完工的荷包如何,待看到那些絲線都安安分分地呆在應該在的位置上後,她總算露出個淺淺的笑意,“要是你敢去騷擾格格,你知道下場,別跟那幾個人一樣找死。”她漫不經心地提點着朱寶。

朱寶不太安分,比起綠意來說,他的小心思要多得多。綠意心知溫涼也同樣知道這件事情,但只要朱寶沒超過格格的底線,格格從不會主動做些什麽。只是綠意對朱寶依舊不大放心,如果不是格格救了朱寶一命,想必現在綠意會更加不放心。

“我又不是傻子。”朱寶讪讪地摸摸鼻子,然後蹲在牆角,聽着外頭的動靜越來越大,然後濃眉皺起,“外頭出什麽事情了?”

他還從未聽過有何人敢在格格外頭喧嘩。

這前院的人可熟悉了見風使舵的技能,君不見張起麟那樣鐵腕手段的人,一旦失勢了,底下的人立刻就轉變态度,然後一個個又被重新起來的張起麟都打壓下去。

這前院有兩個禁區,一個是外書房,居住着府內的主子。一個是西北角的幽靜小院,住着主子最信任的幕僚。這底下的人可沒人敢在這兩個地方撒野。

守門的小內侍立刻進來回報,看起來有點迷茫,“朱總管,是小主子過來了。”

朱寶立刻回過神來這府內,在私底下能被他們稱為小主子的人,當然,也只能夠是弘晖。他連忙小跑進去告知溫涼此事。怪不得,原來是內院的人。

片刻後溫涼從屋內出來,屋外弘晖也站到了門前,看着樸素的小院,眼裏帶着小小的好奇。這是他第二次主動前來拜訪溫涼。

溫涼在弘晖進來時微欠身,“某見過弘晖……”

後面兩個字還沒說完的時候,少年便急匆匆地上前說道,“溫先生,還請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可。先生救下弘晖性命,上次弘晖失态,還請先生原諒。”這話距離原本該說出口的時間,已經過了數年,他有些許腼腆。

弘晖也開始學着胤禛的叫法一本正經地稱呼溫涼為溫先生。

溫涼從善如流,站起身來,“此事乃某的意願所為,您不過是被某所施救,又不是您主動求救,于情于理都不需要向某致謝。”

弘晖眨了眨眼,眼眸泛着疑惑,溫先生的态度與上一次略有差別。可是他的小腦瓜子動得很快,沒有被溫涼給套進去,“先生所言有理。只是正如先生救我不需理由,那我感謝先生,也不需要理由,還請先生受我一拜。”

自從上次的談話因弘晖離去而中斷後,弘晖便覺得很愧疚,即便後來在阿瑪的書房又一次見到了溫先生,可是都來不及說些什麽。如今又一次登門拜訪,弘晖早不如當年的稚嫩。

數年過去,弘晖身材抽條,早不如當時的粉嫩可愛,如今帶着少年青春的氣息,的确是好上不少。他說話時帶着微笑,進退得宜,看起來頗有大家風範。

溫涼猶自想到,這皇家看重的繼承人,也是會看着子嗣的繁衍情況。正如同後世傳言康熙重視弘歷的消息一般,這樣的傳言并非不可能。

子嗣不宜多,也不宜少。若是适中有度,也是适當的。

默默揣度了好一會,溫涼與弘晖兩人相對而坐,綠意沖泡好的茶水擺放在兩人面前袅袅生煙,清淡的茶香令人精神舒暢。

弘晖率先舉起茶杯,輕聲說道,“先生雖不願接受弘晖致謝,然弘晖仍感念至今。今日且是阿瑪令弘晖前來,算是讓弘晖了了心願。”

弘晖雖長成許多,仍然是半大不小的少年,烏拉那拉氏千叮咛萬囑咐讓弘晖不得接近前院等數人,他身邊的人自然也是聽在耳中。

弘晖知道額娘對溫涼存在心結,可溫涼此人在弘晖少有的接觸中,是個淡漠清冷的人。弘晖雖年幼,看得比福晉更加清楚,溫姑娘不是那樣的人。

等到他歲數漸長,胤禛讓弘晖開蒙讀書,偶爾會把弘晖帶在身邊教學,這少有的機會讓弘晖如饑似渴,也讓弘晖意識到溫涼在阿瑪心中地位不同。

弘晖對溫涼愈發好奇起來,心中也帶着念想。曾經年幼,不知如何應對己身出現的纰漏而跑走,這成了弘晖心中的遺憾。如今求得阿瑪同意前來,弘晖心中又怎會不歡喜?

溫涼眼簾輕擡,看着對面少年猶帶稚氣的臉龐,慢悠悠地舉起茶杯,“過譽。”他一飲而盡,利落的動作宛若飲酒。

“昨夜,弘晖在外書房?”

弘晖飲茶的動作一頓,視線垂落看着桌面,如此輕微的動作已然落入溫涼眼中。溫涼眼眸輕合,又重新睜開,看着弘晖的動作毫無波動,“這并非大丈夫所為。”

是了,這是昨夜溫涼臨睡前所猜測出來的內容。

昨夜他所聽聞到的動靜并非虛妄,而是切實存在的。胤禛的耳力比溫涼敏銳得多,當他聽見動作的下一刻,他委婉地讓溫涼離開,免得溫涼透露過多。既是不能再繼續交談下去,也是因為他知道屋內的人是誰。

這府內,有哪一個人是胤禛願意這般遮掩……除了弘晖,又會是誰?

弘晖面色微紅,俊俏的小臉看起來很是羞愧,他的手指扯了扯衣袖,認真又輕緩地說道,“先生、先生所言極是。”他站起身來深深一鞠,這又與之前不同,含着深深的歉意。

昨日弘晖在外書房久待,到了日暮時分進食後,困倦地在內屋睡着。胤禛知道後也只是讓個小內侍看顧,也沒立刻把人送回後院。

胤禛與溫涼交談的時候,弘晖便醒了。

清淺的話語飄進來的時候,弘晖還是茫然的表情,不知究竟為何。然而那對話還是被他聽清楚了,不管弘晖究竟有意還是無意,這件事情已經成了既定事實。

“昨夜阿瑪已經責罰過弘晖,今日弘晖前來,實則是為此事致歉。”

胤禛并沒有點破此事,是為了給弘晖留面子。督促弘晖前來,是為了那若有若無的歉意。當然,胤禛并沒有直接點明此事,因而這些都是弘晖的猜測。然八九不離十,也差不多了。

竊聽之事,非君子所為。胤禛不希望弘晖被教養成孤傲清高的文人士氣,可也不願弘晖性格有缺。

溫涼颔首,此事便作罷。

弘晖在溫涼這裏呆的時間并不長,等到說到無話可說,室內陷入了寂靜的時候,他便主動告辭了。溫涼目送着少年身影的遠去,他身邊的內侍書童還在絮絮叨叨着些什麽,湧動着富有活力的色彩。

那是胤禛以後的未來。

溫涼心中似有所感,若這是胤禛愛子的方式,那麽世界上不同的父母所帶來的情感,果真存在着完全不同的模式。溫涼近乎理智地分析着,若是弘晖能存活下來,或許能夠代替溫涼遍尋不到的鈕钴祿氏生下的孩子。

既然這個世界不應存在着鈕钴祿氏這個人,那因而存在的四子弘歷,不論日後這個名頭是誰,他的未來已經與溫涼曾知道的截然不同。

溫涼既然選擇了弘晖,便不需要另一個弘歷了。

院門在溫涼眼前輕巧地關上,同時也阖上了院外幾縷斑駁的光線。那跳躍的陽光在樹木枝條躍動着,順着屋頂慢慢往下爬,最終在日暮之前爬到書房另一側,高興地在書房的地面上滾動,帶來陽光燦爛的氣息。暖黃色鋪灑在桌面一角,為筆洗染上昏黃的色彩。

一支毛筆在陽光的背影中不停地顫動着,從右至左,從上而下,幾乎不停歇地動作着。直到最後一抹陽光在不舍中漸漸消散,那筆直的陰影宛若轟然倒塌,突然平躺在了白紙上。

溫涼終于停下了動作。

綠意在門外敲門,隔着木門的聲音顯得有點失真,她輕聲請示着,“格格,該進膳了。”

無事的時候,溫涼的日子便是這般簡單。看書,寫東西,吃飯,睡覺。除此之外并沒有太多需要溫涼費神的事情。

這同樣代表着溫涼的專注。事少而精,一貫是溫涼習慣的。

“格格,這兩道菜是剛剛大廚房那邊送過來的。”綠意在菜肴都安放好後,特特指出了放在溫涼最前面的兩道菜,“說是貝勒爺特地囑咐給格格加菜的,因而奴婢便放上來了。”

溫涼只是點頭,綠意便放心地退下去。

等到綠意帶着人重新回來收拾東西時,溫涼早已去隔間沐浴。綠意無意間看了眼那被宮人拿起來的菜盤子,卻發現那兩盤子菜都是幹淨的。溫涼竟是都吃光了,而那小碗裏面的飯還剩着一半。

這是溫涼遇到喜歡的菜肴時會有的習慣,吃幹淨喜歡的,而白飯會稍微剩下。只是這剩下的飯一般也不會被浪費,最後總會按照溫涼的要求被利用起來。

只是這也太巧了,那邊連着兩道都是格格喜歡的?

溫涼嘩啦啦洗澡的時候,并不知道隔着一個房間,綠意的腦洞差點都合不上了。他從木桶裏出來的時候,飒飒涼意讓溫涼微蹙眉,夜晚的溫度的确比白日要降低許多,他迅速換完衣服後,溫涼回到屋內,暖和的溫度讓他放松下來。

日夜飛逝,等到溫涼回過神的時候,已是這年年末。

此刻溫涼手上正在看着的東西正是店鋪的賬本,每年到這個時候,溫涼的書房總是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賬本。他也不需要他人,只需要每個最終的結論,然後核算完後便簡單地記錄下正确與否,若只是小小纰漏,責罰并不嚴重。可如是有意隐瞞,溫涼下手絕不留情。

每次等到溫涼把賬單核算完畢的時候,總是到了十二月時候。窗外大雪紛飛,溫涼坐在屋內,膝蓋上放着個小小的手爐溫暖,更別說溫涼這屋內本來就通了地熱。頗有悠閑雅致之感,只可惜這畫中人物看起來并不是那麽柔和,便是那神情棱角都萬分切合了此時窗外的景色,着實令人觸及發寒。

溫涼起身的時候,正好是朱寶小跑進來的時候,“格格,貝勒爺來了。”

胤禛來的速度不快,像是給足了朱寶告知的時間的,等到他帶着風雪入屋的時候,溫涼桌面上已然擺放好了棋盤。

這是上次胤禛臨走時随口所說的事情,說是聽聞溫涼棋藝高超,想着與溫涼手談一局。胤禛說起此事時,神情含着淡淡笑意。溫涼知道他是想起那次溫涼睡醒迷糊的模樣,說來,自從溫涼來到這裏,他竟是真的從來都不曾和人下過棋。

既不曾和人下過棋,溫涼與其他幕僚的關系又不好,言說他擅長棋藝的消息,又是怎麽散播出去的?溫涼一邊想着三人成虎的留言典故,一邊站在桌案邊看着胤禛,非常認真地等待着胤禛入座下棋。

胤禛原本快忘了此事,來此尋溫涼,是因為他有事想與溫涼相商。方從府外得知消息回來,懶得回到外書房後又重新折騰一趟,這才直接到溫涼這裏來。

只是看着溫涼認真看着棋盤的模樣,胤禛失笑。

溫涼向來認真,說一不二。上次的事情既然是胤禛主動提及,溫涼自然應答,那這一次的棋盤出現在桌面上,便不是無意而為。胤禛索性掀開下擺在溫涼對面坐下,招手示意溫涼也坐下,“先生還記得此事,再好不過。”

胤禛親自前來定不是為了下棋,溫涼故作不知,與胤禛認認真真地博弈起來。他很久不接觸棋盤,對圍棋的認知只來源于腦中的記憶,和胤禛的對弈在最開始的時候便落了下風。

随着溫涼的熟練,兩人漸漸旗鼓相當。黑白蛟龍在棋盤上厮殺,宛若擂鼓震天響,将士在沙場上沖殺着,随着主将的命令逐漸包圍彼此,厮殺聲不絕,正是旗鼓相當之勢!

最終溫涼以半子落敗。

溫涼把手裏捂得溫熱的棋子随意地放回棋盤上,“爺棋藝高超,某甘拜下風。”

胤禛挑眉看着溫涼,道,“先生真不是掩藏實力?”越到後面,胤禛便越發察覺到溫涼的力量,仿佛潛龍在淵,只待時候蘇醒。可惜那過程太過漫長,終究是等待不及了。

溫涼搖頭,慢悠悠地開始撿棋子,“爺親自前來,肯定不是為了這盤棋,爺有何賜教?”

“正月裏,皇阿瑪即将出行,屆時我将随行。”

“我想讓先生随我同行。”

溫涼微愣,随即沉默。

他并沒有想過出府,畢竟他身份愛好不同,對胤禛來說并不是件好事。他性子也不好動,自然願意在府內長久的待着。

“江南書籍如山,古籍大多潛藏在世家,若是先生不願與我同行,此後怕是不得見了。”胤禛聲含清淺笑意,淡淡的感覺如流水拂過,輕柔異常。

像是在哄騙着些什麽。

溫涼抿唇。

胤禛與他的關系,只是主家與幕僚的關系,曾幾何時,胤禛會避開最簡單的方式,如同友人一般帶着誘哄的意味說話。如同當初溫和誘騙他出外走動時那輕柔的語氣,好似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好。”

溫涼面無表情地答應了。

溫涼複又抿唇,胤禛的想法并不難猜。

他真的需要溫涼随同出行嗎?

或許是,但這份需要并不是多麽重要的東西,至少不必溫涼的身份重要。那溫涼這次出行要如何才能不暴露身份,不引來其他人的注意?

最好的方法自然有溫涼裝作胤禛的侍妾,如此一來,便是胤禩都不可能擅自闖入胤禛侍妾的馬車,溫涼這一路上都是安全的。當然代價便是有可能被發現溫涼的相貌與尚家的關系,不過這個可能很小。

但胤禛不可能如此折辱溫涼。

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

他換回男裝。

這似乎不是什麽難事,可對溫涼來說,代表的意義卻不止如此。

溫涼淡漠的神情在梳妝鏡內顯露出來,他和系統的對話仍歷歷在目,若是想要改變任務人設,并不是不可以。只要這個過程符合邏輯,便不會出現什麽問題。

溫涼來這裏好幾年了,到了如今,對此事已經不存在記挂。男裝也好,女裝也好,對溫涼意義都不是很大。融合了溫涼的記憶,或許也融合了部分情感,他并非那麽抗拒。

平日裏因為需要出外行走,為了不給貝勒府惹來麻煩,溫涼一直是換做男裝。可之外便一直身着女裝。日日夜夜,在外行走,都恢複原來的相貌,對溫涼而言,是挑戰,也不算是個挑戰。

胤禛是察覺到了,溫涼并不是非要女裝不可。

年幼時的記憶給原先的溫涼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這身女裝于他而言更像是一層保護殼。

胤禛的做法,似乎是某種程度上想要幫助溫涼。

溫涼解開頭發,一點點地重新疏通。這個事情他很少做,一貫是綠意在幫忙的。

這不難。

康熙四十二年,正月,康熙帝再次南巡,胤礽、胤禛等人随行。

按照着不同的等級,大軍出發時,早已在各府門前等待的馬車會随着車流彙入,順利地在他們應該在的地方行駛。

戴铎在這次出行中被胤禛帶上,此刻正站在門邊等待着貝勒爺的出來。只是他心裏仍然有些奇怪,往日若是貝勒爺出行,他身邊帶着的幕僚約莫是數人,這一次卻只有他和沈竹兩人?

清晨薄霧,日光透着淡淡霧氣灑落下來,細碎的色彩散落各處,嘴邊帶着呼出的白霧。戴铎原地跺了跺腳,寒冷随着他站的時候越長而侵入他的腳趾頭,刺痛讓他在馬車邊來回走動着。他看着馬車隊伍有些好奇,這本來該是三輛而已,如今怎的是四輛?

旁邊沈竹也在搓着手,哪怕是正月裏,昨個晚上才剛剛下了雪。如今正是化雪的時候,最是寒冷。

腳步聲伴随着些許喧嘩聲從大門內傳來,戴铎和沈竹的注意力連忙收了回來,看着一雙漆黑靴子跨過門檻,然後又是一雙同樣質地的靴子。

咦?

戴铎往上看,先是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胤禛,他的身影挺拔,此刻正轉過頭去同身後的人說話,側臉在陽光下稍顯溫和,這是他難得看到貝勒爺心情愉悅的時候。

然後,他看到了貝勒爺身後的人。

清隽樣貌,淡漠的神情,眉宇間帶着淡雅之氣,漆黑的眼眸深沉,那青年只是和貝勒爺在說話,并未曾看到這個方向。

那個人的模樣如此熟悉陌生,戴铎恍惚間竟是看不出此人究竟是誰。

溫涼的視線掃過臺階下一臉茫然的戴铎,同胤禛說道,“戴铎發現了。”他與戴铎關系還算可以,以他的能耐,只要看到他原來的模樣,便能猜到溫涼究竟是男是女。

胤禛淡淡地掃了眼戴铎,口中說道,“戴铎此人心思較沉,知道輕重的。”

直到溫涼上了馬車,他與戴铎沈竹之間的交集就只有一個點頭。然後溫涼便跟随着胤禛身後,上了第二輛馬車。

戴铎在馬車上恍惚了半天,原來是這樣。

原本的馬車變成了四輛,這多出來的一輛,便是為那人準備的。

那人,是溫姑娘……

不,是溫涼!

戴铎如此鎮靜地意識到,他發現的這個秘密,或許在胤禛面前并非秘密。想起剛才貝勒爺與溫涼間熟稔的對話,戴铎只是默默地、默默地拿着後腦勺敲着車廂。

沈竹有些暈車,上了車後便一直看着窗外,以求比較舒服。只是聽着車廂內若有若無地砰砰聲,他詫異地轉過頭來看着戴铎舉止異常的模樣,“戴兄,你這是怎麽了?”

沈竹看起來一無所知。

戴铎咬着腮幫子,好吧,沈兄雖然和溫涼的接觸很多,但是對比此後戴铎和溫涼的關系,又顯得普通,若是沈竹從來都不曾往這個方向思考的話,那麽沈竹沒發現這件事情也是正常的。

只是……溫姑娘?溫兄?

溫涼坐在馬車內搖搖晃晃地看書,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他坐過馬車,但心情不同。

溫涼伸手捂住胸口。

在窗外大雪紛飛的時候,他感覺心口有點暖。

又下雪了。

漫長不可及的車隊踩踏在潔白的雪地上,純潔的美麗在瞬間被馬蹄踩末,又被随後的車隊碾壓。可是這雪花仍然在天際中飛舞,帶着獨有的弧度慢悠悠地打旋兒,一層層覆蓋住那原本的污垢。

踩踏,淹沒,如此兩個動作重複地在天地間上演着。而雪,是的,它總是勝利的一方。天色漸晚,車隊終究有停下來的時候,等到人聲鼎沸,又在吵雜中開始了夜晚的序幕,雪花悄無聲息地落到領土上。

大地又是一片雪白。

溫涼坐在車轅上,他原本打算下車幫忙,被朱寶忙不疊地請着坐下,便一直坐在車轅看雪。不同的馬車有着不同的标志,阿哥們的馬車自然是在前頭,而且因為清朝崇尚馬上功夫,今日幾個随行的阿哥皆是騎馬在前。

溫涼所坐的馬車上面自有标志,他們是四貝勒府內的人,停下駐紮的時候,也沒旁人過來騷擾他們。溫涼怡然自得地靠在車廂,伸手接了朵雪花,冰涼的觸感在溫涼手心顯露,然後那朵晶瑩漂亮的雪花就一點點地因着他掌心的溫度融化了。

溫涼坐在原地看着這漸漸化成水的雪,淡聲開口,“戴兄若是有什麽想問的事情,不如一并問了吧。”他的聲音比起往日更加低沉,比起溫姑娘時的內斂更加的帶着不同往日的感覺。

戴铎站在車廂邊看着一臉淡然的溫涼,心中原本郁郁的感覺也有些退散,“溫……兄?”

“是。”

溫涼看着他。

戴铎苦笑,“溫兄把這件事情隐瞞得真夠隐秘的。”戴铎清楚,若不是有着貝勒爺的默許,溫涼不可能時至今日才顯露出身份。

只是戴铎不明白,他不理解,為何溫涼要如此作踐自身?戴铎一貫坦然,他心裏是這麽想的,那麽,他也是這麽發問的。

溫涼安靜地看着戴铎,語氣如同他平素一般淡定,“這是某的選擇。”

戴铎覺得他的腮幫子已經要被他咬掉一塊肉了,他壓抑着聲線,看着溫涼的模樣有些許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若說他在往日對溫姑娘多麽推崇,如今看着溫涼便覺得多麽的失望。

他可是男子!

男扮女裝,自甘堕落,如此豈是大丈夫作為!

“戴兄。”溫涼從車轅跳下,站在車廂邊看着比他高不了多少的戴铎,語氣平靜,“某與你是友人。可便是如此,你也沒有資格來評判某的選擇。”

“某之選擇,沒有任何人有資格置喙。”

朱寶聽到了溫涼冰涼似水的聲線,警惕地擡頭看着戴铎。

戴铎咬牙,正想說些什麽,卻聽到一道溫和的聲線含着淡淡的笑意,“四哥,你這兩個屬下還真是有趣。眼前這位說的話,難不成是指連四哥的話都不聽了?”

溫涼連頭都不曾回,便知道這是胤禩的聲音。

倒黴。溫涼眼神微眯,還沒等他轉身,身後又是一道聲音,“四哥,這兩個是你的人?”清脆利落,這是胤祯。

溫涼站直了身子,轉頭行禮,“某見過貝勒爺,八貝勒,十四阿哥。”

胤禩和胤祯的結合。倒黴加倒黴。

這兩人對溫涼都存在着不同程度上的興趣,而現在,都饒有趣味地看着胤禛,似乎是在為着剛才溫涼的話而感到好奇。

畢竟,剛才的那一番對話,不管是他們還是胤禛,都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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