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1)
胤祯突如其來這麽一下,連溫涼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胤祯身上, 他的眼眸幽深異常, 胤祯感覺到的時候, 莫名背後發寒,連脖頸都顯得毛毛的。
他吞了吞口水,覺得自個一定是認錯了。絕對不可能,溫涼是不可能是個女的!要真的是個女人的話, 皇阿瑪怎麽可能沒發現, 四哥也不可能……
胤祯原本因震驚跳起來,現在又慢慢地坐下來, 然後吞了吞口水,僵硬地面對着兄弟的目光, 呆滞地說道, “我沒事。”他摸了摸臉, 感覺到了僵住的痕跡,又扯了扯,皮笑肉不笑地踢了踢胤俄的腳, 老十好奇疑惑的視線要把他給看穿了,“我真的沒事。”
胤禩理性地移開了目光,胤禟似笑非笑的模樣看起來比胤俄粗魯的行為更令人發毛, 可最讓胤祯警惕的還是八哥。
胤禩對溫涼奇特的重視,胤祯非常清楚。今日他能順利地從宮內出來,還是因為胤禩帶出來的,可作為交換, 胤禩想見見溫涼。
胤祯不想把兄弟情說得那麽難聽,不過胤禩今日的行為的确是給他這種感覺。方才溫涼在外面說的話如同針刺一般,讓胤祯直到現在都不舒服。
“我對先生仰慕已久,今日終于得見,可算是幸事。”胤禩親自給溫涼斟酒,笑意盈盈。反之溫涼面無表情,定定地看着酒杯中清澈的酒液,“某不喝酒。”
喝酒,得看人。
他視若無物地給自個倒了杯茶水,擡手示意,又一口飲盡。
胤禩嘴角上揚,自己慢悠悠地喝完了酒,“我對先生所為好奇已久,先生可願投入麾下?”
胤祯瞪大了眼睛,八哥哦,他還在這裏,就當着他的面來挖四哥牆角?
呸呸,牆角不是這麽用的。
溫涼眼神淡薄,默默又擡手斟茶,胤禩的确是個能人,初一接觸便知道溫涼最不喜拐彎抹角,如是在別處遇到,溫涼的确很喜歡這種聰明人。
和聰明人說話,總是不那麽費勁。
可惜這場對話,從開端時便不舒服,最後當然是不歡而散,小半個時辰的聚會中,胤禩和溫涼打着機鋒的對話讓旁觀的三人昏昏欲睡,最後胤祯帶着人走時,屋內的氣氛都顯得不太對。
胤祯抱着手站在樓下,看着一臉淡定的溫涼,“你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當初我在四哥府上看見的那個…人?”胤祯把那個“女”字含糊在嘴裏沒有說清楚,死死地看着溫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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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涼看着十四阿哥悠悠地說道,“十四爺,作弊可是不可取的。答案還是得您自個找出來,某告辭了。”溫涼漫步地往對面的書鋪而去,聲音飄搖傳來,“請轉告八爺,不必再尋私下見面的機會了,某不會再與他會面了。”
默默跟随在溫涼身後的侍從悄然無聲地警告着該有的距離。
胤祯沉默地看着溫涼離開的背影,怔怔地想着事情,直到胤俄下樓來拉他,才順着力道回到了樓上。
午時前,胤祯便心不在焉地回了清宮,還沒等坐下便被德妃的人召去。胤祯一邊詫異地想着這個時辰額娘不該在休息一邊胡亂地把外衫套上,忙不疊地過去了。
德妃坐在滿是熏香的室內,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摸着那只雪白的波斯貓,見着胤祯匆忙忙地從屋外跑進來,頓時露出了嫣然的笑意,“怎麽總是這麽急匆匆的,不知道要小心點嗎?”
胤祯擡手給自己倒了杯水,德妃這裏的茶水總是常年溫熱的,“額娘很少在這個時候見我,兒子這不是擔心額娘嗎?”
德妃聞言笑得更加柔和,松手讓躺在她膝蓋上的波斯貓離開了,笑眯眯地看着十四,“額娘知道你關心額娘,只是午時燥熱,有點睡不着罷了。今日,你又跟着老四出去了?”她說得很随意,胤祯一時之間也沒想起什麽,順口便說道,“沒有,兒子是跟着八哥出去的。”
他擦了擦嘴,在德妃身邊坐下,“這段日子四哥很忙,兒子想着不要去打擾他。”
德妃循循善誘地說道,“你是老四的親弟弟,他怎麽會嫌棄你打擾他。兄弟兩個關系好好的,方才是正事。”
胤祯眨了眨眼,“兒子知道了。”
德妃又和胤祯說了好些話,這才放着胤祯走。十四一邊跨出殿門一邊滿腹疑問,等回頭看着那殿堂上空曠的裝飾時,一股莫名的寒涼從胤祯的背脊爬上來。
額娘真的是那麽想的嗎?
他突然想起四哥那板正的模樣,又想着剛才額娘的話語,今日胤禩的做法還在眼前晃悠着,讓胤祯莫名不爽利。
十幾歲的胤祯陰沉着臉色回了自個屋內,閉着大門,整整一夜沒有動靜。
……
次日,胤祯把胤禛堵在了下朝的路上,看着胤禛的眼神迷茫又沖動。胤禛見着十四的表情不大對勁,順着他的力道離開了大路,“十四,發生什麽事了?”
胤禛的話語讓胤祯忍不住眉心打結,本來想說的話在最後關頭又換了一句,“四哥,溫涼的真實身份到底是誰?他到底是男是女?”
胤禛淡淡地說道,“這與你無關。”
“那到底什麽才跟我有關?”胤祯咬牙說了一句,看起來倍受刺激。
“四哥,我問你一句話,你和八哥之間到底怎麽了?”
胤禛态度穩重,袖手站在原地,“老八和你說了什麽?”
“他什麽都沒說。”胤祯抹了把臉,站在廊下很是不甘,“昨日他想見溫涼,我帶他們過去了。”說到這裏,他低低笑了聲,“我早該知道溫涼那個性格,不把人氣得夠嗆可不行。”
八哥昨日的心情可不怎麽樣。
胤禛挑眉看他,“十四,你想說什麽?”
胤祯想把昨天思考的東西都丢到胤禛身上,你和八哥是敵對的關系?額娘到底在想着什麽?太子的那些事情你到底有沒有插手?你到底想做什麽……
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退了一步,目光堅毅,“我想做大将軍王!”
胤禛若有所思地看着只矮了他一頭的胤祯,露出淡淡的笑意,“想做便去争取,站在四哥面前,難道四哥能給你變出來不成?”
胤祯高傲地昂着頭,“我要的東西,自然是我自己争取來的。”
“那好,今日回去,把兵書抄一遍。”
“???四哥你沒毛病吧?!”
胤禛帶着一身灑脫揮手離開,留下在原地跳腳的胤祯。
胤祯看着胤禛離開的背影,許久後原本氣鼓鼓的模樣也恢複了正常,甚至眼中還隐隐帶着笑意。
他的內侍好容易找到了胤祯,就見着自家主子一邊晃悠一邊往花園裏面去,看起來可怡然自得了,宛若昨晚甚事都沒發生。
胤禛回府的時候,在花園小徑上看到了溫涼。此時他正端着一個奇形怪狀的圓筒物什,用着他擡頭望着外面,不知透過這個圓筒在看什麽。
溫涼仿佛察覺到了胤禛的視線,那圓筒的中心忽而對準了胤禛。
溫涼看到了極其純粹的黑色,他看到了胤禛的眼睛。那純粹的色彩讓溫涼着迷起來,微微縮小的瞳孔,閃着微波的眼眸,深邃迷人的黑色。
胤禛朝着溫涼走來,“先生在嘗試什麽?”
溫涼把那圓筒從眼睛前面移開,把它遞給胤禛,“這是某從店鋪裏帶回來的望遠鏡,爺可稱呼其為千裏眼。”溫涼回想着此時的人是如何取名的,從記憶裏把名字給扒拉出來。
胤禛挑眉,看着這個烏不隆冬的東西,“原來這便是千裏眼。”望遠鏡最早該是從傳教士湯若望攜帶進入大清,可随着湯若望去世,這些個奇巧的東西也不複出現。不是每一個傳教士都能得到上位者的重視。
胤禛接手望遠鏡,在溫涼的教導下很快便知道如何使用,并清晰可見地看到了湛藍天空飛過的離群候鳥。他移開望遠鏡,可惜地說道,“若是能夠更加清晰些,不失為戰場上的利器。”
溫涼抿唇,“确是如此。”
“先生便是在嘗試這些?”溫涼只有在空閑的時候才會外出走動,雖然此刻把玩着千裏眼的模樣很認真。可這對溫涼來說,确是休閑。
溫涼把望遠鏡交給身後的綠意,“某是在想,既然知道了有些東西很适合,為何不讓人嘗試嘗試?”例如他之前試圖弄出來的酒精,以及現在的望遠鏡。
溫涼曾試圖一個人進行改進,可他的技能點點在了智謀上,其他方面……他并非全能。例如,他完全不知道酒精是怎麽弄出來的,如果集思廣益,會不會更好點?
這種技巧性的東西需要更加專業的人來處理。溫涼認為,眼下的胤禛就有着這樣的能力。
胤禛輕笑道,“如果這些東西無用,豈不是浪費時間?”
溫涼側身望着胤禛,“爺不信任某?”
胤禛無言。
溫涼彎彎眼,他知道胤禛答應了。
胤禛挑眉,許是溫涼自己也不曾意識到,他雖依舊面無表情,可人卻鮮活起來。可站在對面的胤禛卻能感受一二。
一個平素淡漠無感的人在自己面前流露出點點破碎的情感,那總是一件奇特的事情。
片刻後,溫涼清淡的聲音遠遠飄入胤禛的耳裏,“爺,某發現你最近笑得比以往多了,難道是發生了什麽好事?”
溫涼認真地詢問着,如果真的話,溫涼需要好好地斟酌下這件事對未來有何影響。
胤禛微愣,站在身後的蘇培盛有點想捂住臉。
咦,溫涼細心想來,突然想起了曾經的猜測,他認真推測着這些時日的事情,把所有的事情總結總結後,又默默地把論據一點點擺放上去,一時間沒等到胤禛的回答,也不以為意。
等到溫涼要從證據推斷出結果的時候,胤禛總算是開口了,帶着一種含糊不清的意味,“先生猜錯了,最近一切如常。”
溫涼的思路被胤禛打斷,他眨了眨眼擡頭看着站在身側的胤禛,似乎眼裏還帶着考慮疑惑,不過既然胤禛這麽說了。
他揉巴揉巴,把心裏就差最後一步的推斷給丢開來了。
嗯,不背後八卦。溫涼嚴謹地想着。
他轉眼間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爺,半個月後,可否與某去一趟西山?”
胤禛挑眉。
“去見一個人。”
秋高氣爽的時節裏,正是豐收的好時候。京城富貴人家也開始了西山賞景,踏青的人絡繹不絕。畢竟那漂亮的楓葉可足以把足不出戶的小姐們吸引得應接不暇。同樣在這群登山的人中,有一輛馬車混跡在人群中,普通得不能夠再普通了。
溫涼坐在馬車內昏昏欲睡,時不時因為困倦而磕到搖晃的車廂,最終被看不下去的胤禛扶住了身子,“先生昨日什麽時辰才睡?”清冽的聲音詢問的不是昏沉沉的溫涼,是身後的朱寶。
朱寶垂着頭,“卯時初。”
溫涼眯着眼,迷糊地說道,“我沒事。”掙紮了幾瞬,溫涼重新睜開了眼,然後坐正了身子。還沒等胤禛來得及覺得失落的時候,馬車一颠簸,溫涼整個往人前傾倒,貼到依靠物的瞬間趴在胤禛的胸膛上睡着了。
坐最邊上的蘇培盛與朱寶面面相觑,而後兩人迅速地低頭,那速度快得留下了殘影。
胤禛僵了幾息,溫涼呼吸的聲音在他耳邊回響着,帶着難得安逸的意味。胤禛忍了片刻,伸手扶住溫涼,把人安放好,又把底下的被褥取出來給他蓋上。睡着的溫涼面容恬靜,比平日清冷的模樣乖順多了。
直到下馬車的時候,溫涼才被叫醒。
今日溫涼特地和胤禛一道出來,是因為溫涼一直想找的某個人已經有了線索,如今正被安置在了西山院子裏。胤禛是被溫涼邀請而來的。這件事情胤禛打一開始便知道,只是一直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前幾日這人被救回來後,溫涼又告知了胤禛,胤禛才想起來。
邬思道。
溫涼打從來的一開始就在找的一個人,總算在康熙四十二年的時候找見了。
彼時他的人尋到邬思道時,邬思道正好被山賊搶劫,溫涼的人救下他後,把人帶回了京城。這麽強迫的緣由,在于邬思道背後似乎有什麽人在試圖追殺他,雖然這股子勢力在離開了河南後便沒有動靜,未免夜長夢多,邬思道還是跟着他們回到了京城。
只是溫涼對邬思道這位紹興師爺的興趣,不足以讓他在馬車上驅散睡意,掙紮着爬起來後,溫涼迷糊着眨了眨眼,差點沒想起來這在什麽地方。
剛才小憩片刻,還是讓溫涼恢複了點精神,他的眼眸中的迷茫很快被清明所取代,看着外頭的日光道,“某方才失禮了。”
胤禛沉穩地搖頭,掀開簾子下了車。
朱寶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該不該把剛才先生那一套說出來。天啊,他沒想到溫先生竟然就這麽直接倒下去了。他還從來沒有看見貝勒爺在大庭廣衆之下和任何人有過身體接觸。
今日倒是見了個徹底。
這莊子是在深山之處,極少有人會從這裏走過,外頭的侍從也讓尋常人在看到的第一時間便會選擇離開。莊子看起來也不大起眼,事實上,如果不走進去的話,根本不知道其後是怎樣的模樣。
這莊子實際上是溫涼的,只是挂在胤禛名下。康熙在四月裏賞賜給溫涼的諸多東西之一,如果不是今日為了來見邬思道,溫涼還從來不曾來過這裏。
莊子最中間有着占地極大的院落,內裏花叢樹木錯落,悠悠清香撲鼻,帶着種悠遠舒适之感,打造這個院落的人定然是個大家,生生把北方的粗犷融入了江南水鄉的小調中去。溫涼帶着點驚訝,他沒想到康熙給的莊子如此舒适,比起好來說,可是好了太多了。
胤禛袖手站在圓門邊,仰頭看着那上頭青翠的藤葉,“先生清醒了,身體可好?”
溫涼漫步走到胤禛旁邊,“方才正是爺叫醒某的。”
胤禛輕笑,“先生這話可便無理了,剛才我可叫不醒了。”
他手中似乎還殘留着那一觸即走的感覺,溫涼下意識往溫暖的地方鑽,旁邊有具溫暖的人體一直在散發着令人蠢蠢欲動的熱量,睡着的溫涼又怎麽會不試圖貼過去呢?
胤禛決定派人把所有府內的馬車都裝上沉厚的被褥,眼下的實在是太薄了些。
溫涼不知自個究竟做了些什麽,徑直往前走,“爺,既到了這裏,便去看看邬思道到底為何人。”
小院內,一個清秀書生靠坐在廊下,膝蓋上蓋着小毯子安逸地閉目養神。待聽到門外的動靜時,還沒等他睜開眼睛,便聽到了微涼聲音。
“邬思道,邬先生?”
邬思道擡頭看着站在幾步外的兩人,手掌遮擋住傾瀉而下的日光,深秋時節,即便是日光當頭,也只留下淡淡的溫度。他摸着柱子站起身來,膝蓋上的小毯子滑落到了腳上。目光在兩人身上游離了片刻,邬思道啓唇,“不知是哪位貝勒搭救,邬某感激不盡。”
他的動作有着某種程度上的僵硬,溫涼掃過他的膝蓋,原來這個時候,他便已經腿腳不便了。
胤禛冰涼的語調仿佛讓溫度低了好幾度,就連蘇培盛與朱寶兩人也不自覺打了個寒噤,“你便是邬思道?”
蘇培盛挑眉,想起了剛才在外面時貝勒爺一閃而過的笑臉,這跟現下可是天壤之別。
貝勒爺近來在溫涼面前可算得上是越來越放松了。以前蘇培盛可不能這麽時時刻刻都能看到貝勒爺的笑臉。
邬思道仿佛也沒有感到這般壓力,他擡頭看着胤禛,“的确是邬某。”
溫涼眉心微蹙,看着邬思道的模樣有些吃力,“你的傷勢還沒有恢複。”
邬思道坦然地看着受傷的腿腳,淡聲說道,“已經是個瘸子了,傷上加傷也沒什麽關系。”溫涼揉揉額間,擡手把朱寶召過來,“去把莊子上的莊頭叫來。”看着邬思道這模樣,怕也是根本就沒有尋大夫過來。
邬思道看着溫涼的動作,又側頭看了眼站在身邊一言不發看着溫涼動作的胤禛,“不是他們的過錯,只是邬某不讓他們請大夫。這莊子地位偏遠,想來是安靜場所,不該被外人叨擾。”
溫涼眉心的結更緊了,“人命關天,比起其他,怎會不重要。”
邬思道抿唇而笑,“先生多慮了。”
溫涼側過頭去,與後面而來的朱寶說話,他向來是直來直往,命自然是比其他重要。別說這裏根本就是個不值得的死物,若是真的是個多麽重要的地方,溫涼早一開始便不會把人往這裏送。
邬思道不是當局者迷,就是不想活了。
溫涼讓人扶着邬思道到了屋內,等到大夫過來後,這才發現邬思道左腿的傷勢已經到了極其惡劣的地步,虧眼前這人還談笑風生,絲毫不為所動。等到大夫給邬思道的傷勢一一上藥,然後又給人安置好後,這才去隔間熬藥。
溫涼站在床邊看着邬思道,許久後慢吞吞地說道,“你沒有求生的意志。”
邬思道靠坐着看溫涼,含笑道,“先生說得對,只是這命既然被四貝勒與先生救下,自該好生活着報答才是。”
胤禛蹙眉,“你知道我等的身份。”
邬思道的視線有點飄忽,“那是自然。西山不是普通人家能具有的,這又是如此的華貴,帶着皇家的感覺。您身上的氣勢以及您的威壓,諸位長成的皇子中唯有四貝勒符合。一路上您都默認了身前這位先生的做法,想必這乃是您信重至極的幕僚。或許也是他找到了邬某。”
剛才的問句,只是抛裝引玉,得到了胤禛的答複,邬思道便猜得差不離。同樣是聰明人,邬思道只需片刻便猜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先生既然知曉,那也該知道某尋你的原因。”溫涼背手站着,語氣悠悠地說道,看起來自有一番風骨。
邬思道看着胤禛與溫涼兩人之間的距離有點出神,那近到只差半個拳頭的差距。他半心半意地說道,“只要……貝勒爺答應邬某一個條件,邬某任憑差使。”
胤禛啓唇,“好。”
邬思道朗聲笑了起來,“貝勒爺好魄力。”什麽都不曾詢問便直截了當地答應下來,不是自恃孤高的人,便是有着強大實力的人。
邬思道願意相信,胤禛是屬于後者。
半月後,邬思道入府,安安靜靜的性格讓不少幕僚很是舒心。比起特異獨行的溫涼來說,即便邬思道也會威脅到他們,可人性格溫和啊,相處着都舒服。
小院內,綠意沖泡了茶水入屋,溫涼正在書櫃前尋思着什麽,聽到動靜回頭望了一眼,溫涼擺擺手,讓綠意把茶水放下,綠意照做了,然後在溫涼身邊說道,“這些時日,銅雀一直很正常,沒有表現出半點異樣。”
溫涼漫不經心地勾勒完最後一筆,“那朱寶呢?”
綠意的心頭漏跳了一拍,壓抑着驚訝的情緒,悶聲說道,“也一切正常。”
溫涼點頭,“繼續觀察吧。”他合掌扭了扭,把離他最近的茶盞端起來,在一片靜谧中,綠意悄然地從屋內退開來,心頭狂跳。
說曹操曹操到,綠意正站在屋外吐氣,方才被溫涼提及到的人便出現在綠意面前,只見朱寶從小廚房那裏竄過來,看起來搖頭晃腦地有點小得意,“你可知道我在小廚房那裏發現了什麽?”
綠意因剛才的事情,并沒有心情來聽朱寶的話,不過還是勉強提起精神來看着他,“發生什麽事了?”
“你還記得大廚房的掌廚嗎?”朱寶提示着,“他手下有個特別擅長做粵菜的廚子,聽說福晉他們也挺喜歡的。結果怎麽着,我剛才在咱小廚房看到他了!”
綠意詫異地看着他,“這人什麽時候來的,怎麽可能我們兩個都不知道。”
朱寶聳肩,在邊上坐下,“他是跟着早上大廚房送東西的人過來的。聽說是被囑咐過來這邊做事,小廚房的事你也知道,如今我們也插不得手。”
綠意咬唇,這的确是如此。她看着屋檐下跳躍的陽光,在石板上曬出滾燙的熱度。她想起了曾經若有若無的猜想,然後深深吸口氣。
小廚房的确從開始就不歸屬于他們管,最初始的半年還好,等到後來溫涼越來越被貝勒爺看重,這小廚房的事情,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不再是她管轄的範圍。或許是從第一次看到蘇培盛莫名其妙端着兩盤菜出現開始。
溫涼吃飯的習慣很不好,若說七八分飽是養生,可他吃飯的食量,最多算得上是普通人的一半。
綠意最開始便知道了這件事,可大廚房和她的廚藝并不足以改變這個既定事實。溫涼一直吃得很少。
這兩年好了些,追根溯底,是從小廚房的一點點變化開始的。
晚膳的時間到了,綠意帶着食盒進屋,眼見着溫涼依舊站在書桌面前不挪窩,“先生,您該歇息會了。”
如果出去到進來,溫涼一直都是同一個姿勢,那麽他就真的沒動彈過。
溫涼略一舒展,渾身上下都有着微許噼裏啪啦的聲響,他站直了身子,伸手捏了捏肩膀,“把東西先放着吧。”
綠意把食盒放好,一件件地把內裏的膳食全擺出來,那撲鼻而來的香氣讓溫涼猝不及防感覺到了腹中鳴叫。
他伸手捂住腹部,一臉無辜地看着桌面放下,索性放下了手裏的東西走到桌邊。
綠意含笑道,“先生,這是小廚房特地做的粵菜,不知是否合先生口味。”旁還有兩道菜是溫涼最近新喜歡的,綠意注意到了。
溫涼颔首,默默坐下來吃飯,然後在飯後面無表情地出去溜達了。
綠意看着溫涼通身愉悅的氣息,低頭淺笑起來。每次着溫先生如此,綠意總有種莫名的喜悅之情,再看着那滿桌都被夾過的菜色,又掩不住笑意。
原來先生是出去消食的呀。
次日清晨,溫涼連續打了好幾個哈欠才從床榻上爬起來,困倦地靠在床榻邊,等着困勁過去恢複徹底。綠意也知道溫涼這個習慣,等到屋內沒了動靜許久後,才端着臉盆進來。
溫涼恰好穿戴好了衣物,自行洗漱起來。綠意在身後說了些要緊的東西,“銅雀這段時間并沒有異常,外書房的進出一概如常。書樓的擴建已經結束。”最後一項引起了溫涼的注意,他随手用架子邊的帕子擦拭着手腕,準備待會便回去瞧瞧。
清晨空氣清新,溫涼漫不經心地在路上走着,便是遇到了沈竹等人,也只是淡淡點頭便擦肩而過。
沈竹身邊的同僚輕聲說道,“總感覺溫涼恢複了男裝,似乎也沒什麽不同。”永遠是那副淡然似水的模樣。沈竹正了正臉色,“溫兄性格如此,有何關系?”他的語氣有些嚴厲,說得那人讪讪,轉開了話題。
沈竹皺眉,世人皆是如此。哪怕是在高壓下,固定的印象仍在,便難以改變。
溫涼不知身後對話,等他到了書樓時,守門的仍是老面孔胡華,他笑呵呵地和溫涼行禮,又讓開了路。書樓增高了兩層,當溫涼邁步上樓,看到了充斥着整層的書籍時,他渾身的氣息都變得柔和了些許。
書樓擴建了,負責的人手也增多了,總不能一直讓胡華一個老頭子負責,在上兩層,是由着另外一個新面孔來負責的。
那人叫張淵,看到溫涼時便忙不疊地起身行禮。溫涼沖着他輕輕點頭,腳步不停地往書海裏走去。胡華囑咐過他溫涼此人的習慣,他并沒有追上去說些什麽,只是站在原地守着,等待着溫涼自行出來。
書樓的擴建後,溫涼所需要的書籍幾乎都能在此處找到,溫涼的指尖觸及這一排排一列列的書籍,時不時停駐下來檢閱片刻,不到一刻鐘,他便尋到了幾本緊要的東西。
溫涼抱着幾本書籍在窗邊的位置落座,仔細差看着所需的書籍,而後心滿意足地打算借書。
還沒等溫涼走近,張淵連忙欠身說道,“溫先生,貝勒爺囑咐過,只要是您,書樓裏的書都可以帶走。”
溫涼摩挲着放在最上面的第一本書,這本顯而易見是善本。珍貴異常。
胤禛還挺信任他的。
“綠意。”
溫涼揚聲把樓下等候的綠意給叫上來了,然後張淵就見着一身月朗風清的溫涼又扭頭進了書海裏,好半晌帶着又一堆書出來。
綠意笑着道,“先生,如此多,豈不容易因噎廢食?”
溫涼慢吞吞地道,“不帶白不帶,免得浪費了爺的好意。”綠意忍不住又笑,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主仆兩人一前一後從書樓裏面出來的時候,出門就撞上了蘇培盛,他見着溫涼的模樣就好似見到了救星,連忙說道,“先生,爺尋了您半日,還請您快快随奴才過去。”
溫涼掀了掀眼皮,看着胳膊裏的書。蘇培盛立刻領會到他的意思,扭頭把身後兩人小內侍給指揮來了,“你們兩個幫着先生把東西送到小院去。”
如此,溫涼這才随着蘇培盛過去外書房。
溫涼來到外書房後,方才發現邬思道也同樣在此。胤禛坐于上首,見溫涼入內,淡聲道,“先生請坐。”
溫涼在他左側下首坐下,擡眸便對上邬思道溫和的雙眼,他沖着溫涼一笑,溫涼也點了點頭。
原本溫涼尋邬思道,并非要真的帶他入京城,只想确保此人不會被其他人籠絡走,畢竟按照系統的說法,一切皆有可能。不曾想到的是邬思道竟面臨追殺,雖此刻安然入府,可詳情如何,溫涼并不知道。
且尋到邬思道後,溫涼這才發現他的想法有誤。邬思道真正揚名是在康熙末年至雍正初年,如今的邬思道僅是個屢試不中的先生,怪不得胤禛的态度如此平和。
以日後論英雄,溫涼在腦中的小本裏寫着,此等日後的事情切記不得妄為。
邬思道心中有事,又不曾主動提及。以胤禛的做法,想必此刻私下必定有了行動。邬思道若是什麽都不言,胤禛自不會信任……
溫涼心裏對今日的會面有了猜測。
邬思道柔和開口,“邬某屢試不中,本待以游幕為生。爺從何處聽說邬某,邬某也很是好奇。只眼下邬某背負大事,若是被查探到邬某身處貝勒爺府上,恐對貝勒爺不利。”
胤禛語調沉穩厚實,帶着令人心安的沉重,一如既往地染着冰涼寒意,“既然投入爺麾下,自會有人處理。不必擔憂。”
邬思道淡笑搖頭,手掌貼合着膝蓋,看起來很是抱歉,“貝勒爺,當初邬某要求的條件,并非為了保全邬某性命,而是……”
他些許沉默,許久後,又擡頭言道,“邬某手中有着江南貪墨的賬本。”
此言一出,滿室寂靜。
胤禛眉宇含着徹骨冰涼,“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麽?”他名義上至今仍是太子黨,邬思道在胤禛面前提起此事究竟是愚蠢,還是不知死活?
畢竟這江南,幾近是太子的屬地了。
邬思道眉目清淡,輕笑起來,仿佛沒有察覺到身上的壓力,“貝勒爺,你我都是聰明人,太子爺究竟是怎樣的人,您比邬某更加清楚。”
随着邬思道的話語,他摩挲着習慣的手掌稍微用力,像是因為什麽事情而表現出難得的焦躁,“邬某在偶然間得到賬本後,因友人洩密,最後遭受追殺。溫兄的人馬救下邬某那一次,其實不是山賊。”
胤禛沉默,這一點,他的人早在回到京城後便和他禀報了,畢竟溫涼是差遣的人,可胤禛才是他們的主子。溫涼對此也知曉,從一開始就打着讓胤禛查探的主意。
只是溫涼不曾想到,最後邬思道坦白的,竟然和胤礽有關。
溫涼不是歷史學家,他能記住胤礽被廢的時間就是極致,可他被廢的原因卻不甚清楚。如果這江南一事果真是确實存在的話,是否也可證明,這也是其中的一個緣由?
邬思道的聲音還在繼續,“江南的局勢并不穩定,除開太子爺外,直郡王等人對此也是虎視眈眈,若貝勒爺有興趣,當也可以在其中插上一腳。”
溫涼淡薄溫涼的語調阻止了邬思道的話語,“邬先生有何想法,不若直說?”即便是邬思道,打着圈兒說話的方式也是溫涼不喜歡的。
邬思道微怔,随即淡笑出聲,“先生說得有理,人在逆境彎折久了,連正常話都不會說了。”
“若是貝勒爺願意,邬某願意将這本賬本上交。無他願,只希望貝勒爺能徹底為民除害。”邬思道的聲音到了最後,有種奇異的上揚,帶着铿锵的堅韌。
這便是他當初索要的要求。
胤禛指尖在桌面上不住敲打,“你很有膽量。”
邬思道只是笑。
縱使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溫涼忽然想知道,如果他不曾派人去查,繼而救了邬思道,他日後的道路又會如何?
正如溫涼最開始拒絕系統的要求,既然沒有他,胤禛也能登基,那為何還需要溫涼輔佐?
這是一個真實的時代,沒有所謂的真與假,存在與不存在。活在當下,沒有人能預言到未來究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