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宴塵遠給找的這個案發現場僅僅是看起來沒人住,卧室裏的東西擺放很像他在山上師門的卧室,大概是他那位過分活潑的師父來親自布置過。
第二天天沒亮陸桓意就被樓底下早鍛煉的老頭兒老太太吵醒了,仿佛他們醒了全世界都應該醒了似的,就站在小區裏卯足了勁兒喊了一嗓子,沒聽清喊的什麽,但是活活把陸桓意從将醒未醒的邊緣喊成了完全清醒。
“哎操。”陸桓意用胳膊在眼睛上用力壓了一下,翻身起來,盯着鞋尖兒愣了會兒才穿上鞋,起身走了出去。
洗漱完走到客廳後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昨天自己說完“鳴蛇”倆字兒之後電話那頭的人直接挂斷了電話,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反正手機上沒有再收到任何來自師門同胞的消息。
陸桓意走到廚房去,拉開冰箱,宴塵遠考慮得挺好,從果汁到啤酒全都備齊了。他随手拿了瓶啤酒出來,單手開了蓋兒,嘴裏還沒淡去的牙膏味兒混上啤酒的味道沖得他天靈蓋差點兒原地起飛,啧了聲把啤酒給放下了。
他想了想,從昨天穿的那件棉服的兜裏拿了個巴掌大的圓形小鏡子出來——鏡面背後畫滿了奇怪的符號和圖案——放在手心,另一只手輕輕敲了敲鏡面,沒有什麽反應。
師父只說要他下山來找鳴蛇,找不到就別回去過年了,然後胡亂塞了這個是能找到鳴蛇的法器,還硬說鳴蛇就在這山腳下的鎮子裏。
陸桓意現在合理懷疑師父就是想把他趕下山,順手給了個普通的小鏡子,其背後的深意大概是“你能不能拿鏡子看看你那副混吃等死的逼樣!”
找不到鳴蛇就別回去過年,今年這個年八成還真得在外面過了。
宴塵遠在冰箱下層裏放了些速凍食品,陸桓意看了眼,還是決定出去買點兒東西吃。
外面的老北風絲毫沒有要弱下來的征兆,陸桓意出門前把口罩圍巾手套都戴上了,又把師父給的小鏡子揣到兜裏,走出樓道的那一刻還是有扭頭往回走的沖動。
下了一夜的雪,樹幹上堆了厚厚的一層,路邊堆出來的小小的雪人看着挺可愛的,被凍紅了鼻尖還歡笑着打雪仗的小孩兒也挺可愛的。
但冷是真的冷。
就這種把手從兜裏伸出來都得做個二十幾分鐘思想鬥争的天氣,樓底下打太極跳扇子舞的老頭兒老太太一點兒都沒畏懼,穿得挺單薄,偏偏各個滿面紅光。
身體真好。
陸桓意打了個噴嚏。在心底給他們點了個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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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這種老式小區外面都會有挺多路邊攤,出門拐彎沒走幾步就看見挺多攤子,陸桓意走過去要了碗面坐在路邊吃完了,發了會兒呆,結了賬後摸出小鏡子看了眼,沒什麽反應,他把鏡子收起來,又去超市裏買了點兒泡面。
這會兒那群早鍛煉的老人應該結束了,回去還能睡個回籠覺。
陸桓意想着,把口罩拉上來轉身繼續往回走。
都走到門口了,陸桓意盯着關得嚴嚴實實的門鎖,突然樂了,樂了半天,把口罩拉下來,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喂?”電話那頭的人聲音有點兒沙啞,帶着剛醒時的迷糊,大概是被他這一個電話吵醒的,“怎麽了?”
“不是,宴叔叔啊,”陸桓意說着又樂了,“你昨天走之前是不是沒把鑰匙給我?”
電話那頭的宴塵遠沉默了會兒,大概是翻身起來在衣兜裏找鑰匙了,反正陸桓意聽見一連串的雜音,雜音過後安靜了片刻,宴塵遠用一種特別浮誇的語氣說道:“我真沒給你,鑰匙在我兜裏耶!”
陸桓意挺想罵句的,想了想自己也沒想起來問對方要鑰匙這事兒,對方畢竟是個長輩,沒罵出口,蹲下來用後腦勺抵着牆又樂了會兒,“你在家?我上你家拿鑰匙去吧。”
“我在局裏,接了個棘手的案子,吃住都在局子裏了,”宴塵遠打了個呵欠,“來找我吧,叔順便帶你吃個早飯。”
“我吃過了,”陸桓意站起來蹦跶了下,把口罩拉上去了,“地址發我,我去找你。”
“行。”宴塵遠應了聲,幹脆利落地挂了電話,不一會兒就發了個定位過來。
陸桓意下了樓,打算打個車過去,結果剛走到路邊,一陣風裹着刀子似的沖他吹了過來,陸桓意一怔,擡起頭往右邊望了一眼。
小鎮的最右邊有一座山,不算高,但山尖兒上常年繞着白霧宛如仙境,下了雪以後遠遠看過去更是白蒙蒙的一片。此時此刻陸桓意卻從那點兒白霧間看到了袅袅升起的黑煙,被裹在白霧裏翻騰了幾下便消失不見,四周頓時靜得像空氣被抽離一般,陸桓意皺起眉,往右邊走了兩步。
我等會兒再過去。
陸桓意給宴塵遠發了條消息後大步走向了右邊的那座山。
山路蜿蜒,下過雪更是一步一打滑,但越是靠近半山腰越是能感受到空氣中那股渾濁的味道,還是清晨,半山腰上的雪不應有人踩踏過的痕跡,但此時這些雪已經被壓實了,還粘上了不少黑褐色的泥土,泥土上有難聞的腥臭,聞得人反胃。
事生異象,必有妖鬼作祟。
這是他懂事之後,師傅教給他的第一個道理。
陸桓意把圍巾緊了緊,又把棉服拉鏈拉到頂,确定身上的衣物不會漏風後一躍而起,裹得跟個粽子似的小孩兒輕巧得像只小鳥,他十分輕松地落到了樹幹上,眯縫着眼睛往前方看去。
挺遠的地方,勉強能看清是兩個黑漆漆的長得有點兒像狼人的妖怪哈着氣,瞪着通紅的眼睛,正把一個人從洞穴中拖出來,那人被他們拖得頭着地在雪地上狠狠蹭了幾下也沒醒,八成是被施了什麽法術暈過去了。
不過看那倆妖怪自力更生拖個人都累得氣喘籲籲,八成沒幾年的修為,就是一時糊塗誤入歧途,打算吃個人來強行提升自己的法力。
啧。
陸桓意覺得自己這次下山就是來普度衆生的。
回去以後怎麽也得讓師父評個最佳閑着沒事兒幹所以到處助人為樂獎。
他是蹲在樹幹上往外看的,那倆妖怪離他還有一段距離,他幹脆站起來借力一蹬往前飛了出去,落地的時候離那倆妖怪還有一小段距離,但那他們顯然已經注意到自己了,急忙忙把拖着的那人又往前拖了一截。
那人臉着地以一個陸桓意看着都覺得疼的姿勢狠狠蹭了兩下,硬是一點兒聲音都沒發出來。
“哎,放下呗,”陸桓意慢慢地走了過去,手還插在兜裏,看着漫不經心的,“吃了人你們再修煉,将來渡劫可是會喪命的。”
那倆妖怪不知道聽沒聽懂他的話,張着嘴跟個弱智似的哈了好一會兒氣,突然把拖着的那人一丢,伸出鋒利的爪子朝着陸桓意沖了過來,陸桓意挑挑眉,手從兜裏抽出來,看準了左邊那個的破綻,微微側過身子一拳打在了它的肚子上,那妖怪悶哼一聲往後退了幾步。
右邊那個立馬撲過來,陸桓意躬下身躲過刺過來的爪子,反手抓住它的胳膊,用力一扯,扯掉了它一條胳膊的同時痛苦刺耳的叫聲立刻傳了出來。
青綠色的血濺了一褲腿,陸桓意啧了一聲,把那胳膊往旁一扔,又朝着那倆妖怪沖了過去。
它們這時候才察覺到來的并非俗人,怪叫了一聲後鑽進雪地裏縮小了身子,急急忙忙跑了。
陸桓意看了眼它們逃跑時鑽出來的小雪洞,從兜裏挑了張黃紙出來,放在洞口,手指飛快掐了個訣,那黃紙立刻從雪洞中穿了過去,不一會兒在遠處傳來一聲悶響,空氣中漫開一股什麽東西爆開後燒焦的臭味。
動了害人之心的,不管是人還是妖都不能留。
陸桓意嘆了口氣,扯了扯褲子後幾步走到被丢在地上的人的身邊,把他翻了個面,讓他平躺在雪地上。
這會兒才看清了,這是個二十多歲的男人,還在喘氣兒,一頭過長的黑發亂七八糟的頂在腦袋上,身上的棉服也破破爛爛的,左腳的鞋子甚至掉了,襪子也沒穿,臉色蒼白如紙,但呼吸平穩,沒了血色的唇輕輕抿着,五官挺好看,腿……也還挺長的。
陸桓意重新把視線放到了這人臉上,臉上一點兒傷口都沒有,仿佛剛才被那倆妖怪拖行的人不是他似的,就算是在軟綿綿的地毯上拖這麽一會兒也有印子吧,這人偏偏一點兒痕跡都沒有。
印堂沒有黑氣,掌心和喉嚨處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印記,這人沒有被妖怪施法。
那就是普通的昏迷?
不管怎麽樣都先得帶下山,就這麽把人丢這兒沒三分鐘就能凍死。
陸桓意把自己手上的血往那人身上随便抹了抹,拉起他一條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使勁兒把人扶了起來,一步一打滑地朝着山下走去。
沒走幾步,陸桓意突然頓住了。
他隐約聽見了這人的鼾聲,一起一伏,相當有節奏的混在了呼嘯的風中。
……睡着了?
這麽冷的天兒,被妖怪捉住,還拖行了這麽久,要不是還在喘氣兒自己都懷疑他死了,居然只是睡着了?
這心大得能裝下一個青青草原了吧?
兜裏的手機震了兩下,陸桓意抽不出手去接電話,本來不想理了,餘光瞥見自己扛着的這人,突發奇想,把他丢回了地上。
不出所料的,這人連哼都沒有哼一聲,甚至挺舒服地在雪地裏翻了個身,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着,繼續睡了。
“喂?”陸桓意接起了電話,輕輕在那人腿上踹了一腳。
“哪兒去了?”宴塵遠問道。
“見義勇為,”陸桓意說,“然後……我好像撿了個鐵皮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