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大概沒有人會不喜歡那種身體暖洋洋,舒服到每一個毛孔都張開,像是躺在一團棉花裏一樣的感覺。

陸桓意從醒來之後就一直這樣覺得,渾身都輕飄飄的,走路的時候不拽着點兒就直接飛上天了。

也可能是怕陸桓意直接飛上天,他洗澡的時候尹燭都把浴室門開着,蹲在門口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麽?”尹燭問他。

“沒有,”陸桓意想了想,“我從來沒這麽……健康過。就是那種從心底踏實了,覺得自己健康了的感覺,明白麽?”

尹燭點了點頭,笑着繼續蹲在門口。

“你是不是餓了?”陸桓意關了水,“想撲上來咬我兩口麽?”

“不是,”尹燭說,“我就是有點兒不敢相信。”

陸桓意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你之前……很嚴重,雖然我不承認,但是總覺得你下一秒就會死,”尹燭說着,眯縫了一下眼睛,“結果你現在……一點事兒都沒有了,感覺像在做夢一樣。”

“哪裏沒事了,”陸桓意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頭發還是白的呢。”

“怎麽辦啊,”尹燭笑了,“你這個頭發。”

“不知道啊,”陸桓意也樂了,樂得莫名其妙的,“要不剃了吧。”

尹燭愣了下,可能是在想陸桓意禿頭是個什麽樣子,想了半天沒想象出來,但是很慎重地沖着陸桓意搖了搖頭,“白發也挺好看的。”

陸桓意還是笑着。

“你真的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尹燭問他。

“沒有,”陸桓意說,“渾身上下……沒什麽不舒服的。”

“真的嗎?”尹燭問。

“真的。”陸桓意說。

“那就好。”尹燭說完,看着陸桓意扯過毛巾來擦幹了身上的水,“真的真的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真沒有……操,那你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陸桓意穿上衣服後走過來捏了捏尹燭的胳膊,“就是……把鱗片給我用藥,改了我的命格之後。”

“有,”尹燭很誠實地點了下頭,“但是你醒來之後就不難受了。”

“……哦。”陸桓意吸了下鼻子,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尹燭給了他太多東西了,跟小孩兒似的,認準了一個人以後就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出去。

一個家,一塊鱗片,甚至是一條命,他能給的都給了。

陸桓意覺得自己……必須得回點兒什麽。

不管他站在被救者的身份上也好,站在尹燭男朋友這個身份上也好,感激和喜歡混在一起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給尹燭什麽東西。

“師父說你醒了以後讓我帶你去前廳,”尹燭看着他,“現在就去麽?”

“現在就去吧,”陸桓意從衣櫃裏拿了件衣服出來,“說不定有什麽事兒。”

“嗯。”尹燭就坐在了椅子上看他穿。

穿好衣服了倆人才正式拉開門往外走。

陸桓意出門前似乎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但沒來得及多想就被尹燭拽出了門,一腳踩進陽光裏,把那一頭白發照得刺眼極了。

尹燭被晃了下,眯縫起眼睛指着他的頭發說,“還是剃了吧。”

“嗯?”陸桓意看着他。

“刺眼。”尹燭說。

陸桓意笑了笑,“找個機會剃了吧。”

萬一長出來的還是白頭發怎麽辦?

陸桓意沒把這句話問出口。

總覺得挺擡杠的。

前廳裏聚滿了人,吃吃喝喝玩玩撓撓好不快活,上頭挂着挺大一條橫幅,走進了才看清,上面寫着“熱烈慶祝歲歲小朋友重獲新生!”

重獲新生前面還有一個打了很大一個叉但是依舊能看得出來的“死而複生”。

倒是一點兒也不忌諱。

但不刻意去忌諱才是這個師門應該有的樣子。

陸桓意長出一口氣,帶着尹燭走了進去,“你們熱烈慶祝我重獲新生,我還沒來你們就吃上了啊?”

“誰知道你要睡到什麽時候去,”陸樸懷在旁邊應了一句,“三天沒吃,餓死我了。”

“醒了就快來,”二師叔在那邊招呼道,“二師叔抱抱。”

“您先把您那一手油擦擦吧。”陸桓意笑着,帶着尹燭坐到了之前年宴坐的位置上去。

很多師兄都來送了祝福,沒有刻意去說這一趟有多驚險,也沒有表露出自己的擔心。

就像平常那樣調侃兩句,插科打诨,欺負欺負二師叔,口頭欺負欺負師父,然後在三師叔即将為她的師兄表露不平的時候光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并且閉上嘴。

挺好的。

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陸桓意盯着杯子裏的酒發了會兒呆,小聲問尹燭,“我們釀的酒還有多久才好?”

“四十天。”尹燭想也沒想地說,“你問這個幹什麽?”

“哦,我就是在想,”陸桓意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遞到尹燭唇邊,“我們釀的總不能比這個還難喝吧。”

尹燭小小地嘬了一口,一股子藥味兒。

“我給你調的藥酒,補身體的,”三師叔撐着臉半睜着眼睛往這兒看,“有意見啊?”

“沒有,”陸桓意回答得很快,回答得很快的同時把酒端回來一口悶了,“巨好喝。”

三師叔笑了笑,從腰側取下一個包來丢給陸桓意,打開一看,是一袋花生糖。

這大概是場慶祝自己身體康複的宴會,雖然自己還沒來的時候他們就吃上了,可能吃完了自己還沒醒的話他們就收拾收拾,吃完收工……但是陸桓意還是挺高興的,大家湊在一塊兒熱熱鬧鬧的他就高興。

一高興,藥酒都多喝了幾杯,師父什麽時候溜達到身邊來的都不知道。

“哎,這剛醒就喝多了,”師父伸手戳了戳陸桓意的腦袋,“行不行啊這小王八蛋。”

“行的,你別戳我,”陸桓意反手抓住他的手,輕輕拍了拍,“我就是有點兒暈。”

師父看了一眼,樂了,“你快倒尹燭懷裏去了還只是‘有點’暈啊?”

陸桓意嘿嘿嘿地笑着沒說話。

“和你說個事兒,”師父在他旁邊盤腿坐下了,很用力地拉了他一把,“之前你昏睡不醒,我和你師叔他們商量了一下。”

“嗯?”陸桓意看着他。

“把尹燭寫上家譜了,”師父說,“就在你旁邊,伴侶那一欄,尹燭也知道這件事,他同意了。”

陸桓意的手抖了一下,沒說話。

師門內無父無母的孩子都會被寫上家譜,陸桓意是最後一個孩子,寫在最後一欄,旁邊伴侶那一欄一直空着,以前陸桓意覺得自己活不了多久肯定找不着對象,甚至想過去把那一欄給塗黑了。

好在沒塗黑。

“你把妖怪名字弄上去了,祖師爺沒打你麽?”陸桓意笑笑,把懷裏的那袋花生糖放在了桌上。

“打了,打得我在你三師叔門前哭了一天一夜她才給我止疼藥,”師父拍着陸桓意的肩膀嘆了口氣,“但是……他應該被記入我們的家譜。”

陸桓意沒出聲。

“你知道的,”師父說,“他為了救你,做出了極大的割舍。”

将自己的命割了一半出來,恐怕這世間沒有誰能做到像他那樣了。

陸桓意很用力地閉了下眼睛。

“你又在這兒煽情呢?”二師叔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把勾住師父的脖子,“人家二人世界你能不來打岔麽?過來喝酒!”

“哎!我這是在教導他!教導!你懂什麽你個酒鬼!”

“酒鬼沒你能絮叨!天天絮絮叨叨的煩死了,你這一衆弟子遲早受不了你念經勸你去當和尚!”

那邊還吵吵嚷嚷地說着什麽。

我們出去走走吧。

陸桓意沒能把這句話說出口。

剛才師父說那些話的時候尹燭就在旁邊,盤着腿,一邊搓着手一邊盯着陸桓意看,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表情竟然有些生氣,“你別說謝謝我。”

“說謝謝很沒意思,”尹燭說,“而且你已經說過謝謝了,你還有很多時間陪着我來表達你的感謝。”

那應該說什麽?

陸桓意覺得三師叔調的藥酒可能放了毒,把他腦子毒壞了,這會兒居然有點兒想對尹燭說“那就提前祝您新年快樂吧!”

陸桓意把自己逗樂了以後揚着嘴角,趴在桌上,笑眯眯地,輕聲道,“那說句我愛你吧。”

“什麽?”尹燭沒聽清。

“不說謝謝你,”陸桓意說,“說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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