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茂只在家待了一日,便回了官學。
這才六月,距秋闱還有段時間,但陸續有從府縣鎮裏來的學子,本省的鄉試被安排在蓉城貢院,要不是本地人,是得提前一些過來。每到這時城裏住宿都很緊張,來晚了恐怕連大通鋪都難找,真落到那地步沒法清靜看書不說,也必然會影響應試的心情狀态。
官學學子沒有這些顧慮,他們習慣在學堂待到七月底,再回去休息幾天。
于是乎,李茂剛走,他母親就去趙家找了錢大姑,錢大姑知道兄弟家正在考慮李茂,想着姑娘家端着點好,她就在鬧明白前因後果之後裝出很驚訝的樣子:“你說他在機緣巧合下見了我侄女一回,就上了心?”
李母笑得跟花兒一樣,點頭說是這麽回事:“是緣分啊!要不他倆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怎麽會見着?不怕告訴你,我兒子也是有很多人喜歡的,從前沒聽說他對誰上心,就昨個兒,人回家去就魂不守舍的,起先還不肯說,我追問半天他才講出來。”
用不着錢大姑搭腔,李母自己就能把戲唱全了。
她道:“我不騙你,他真是頭一回說喜歡誰,這孩子又不大自信,以前趙夫子就說他聰明會讀書,在官學也是,沒掉出過甲字班,都說他中舉人十拿九穩,他還是覺得配不上,想把那念頭藏心裏邊,我當娘的心疼他,可又不認識錢夫人,沒法子,來求求你。”
這些話,聽着悅耳極了,但錢大姑知道,人在迫切想要成事的時候,那張嘴就會抹上蜜,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她不敢全信,看李家很有那意思,才道:“他看上嫃嫃,眼光不錯,到底能不能成,我得去探探口風。”
李母又對她笑:“合該如此。”
錢大姑随後遣了個人去兄弟府上,知會那邊,說她趕明要上門叨擾,通好氣以後,她才照說好的時辰乘馬車過去。喬氏指了個大丫鬟去前面等,自個兒安排好茶水點心候在花廳,想到待會兒要談的是嫃嫃的終身大事,又把女兒喊了過來。
錢玉嫃剛才吃上銀耳涼羹,就聽說母親找。
問怎麽着。
丫鬟答道:“姑娘忘了?今兒個大姑太太要過來。”
經白梅提醒,錢玉嫃想起是有這出,她大姑不像二姑那麽喜歡攀附,平時不太出門的,說要過來只可能是為了哪一件事,就是李茂。
難怪母親使人來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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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去吧,我跟着就來。”
等錢玉嫃将小碗裏剩下那點涼羹吃完,漱過口,看本來穿的那身坐褶了,換了一件肉粉色薄衣,這才帶上白梅青竹兩人過去。
錢大姑也才坐下不多會兒,正在飲茶解渴,侄女到了。
“姑有些時候沒來我家,可想您了。”
錢大姑放下茶碗伸手招呼侄女過來,讓她挨着坐下,問:“那怎麽不過來看我?還得我登門才能見你一回。”
錢玉嫃沖她撒嬌:“熱嘛,這陣子我一點兒也不想出去。”
聽她倆寒暄得差不多,喬氏插句嘴:“說正事吧,大姐今兒個過來,是不是李家那頭有說法了?”
錢大姑點點頭:“你猜怎麽着?就昨個兒李茂他娘找上我,說了得有半個時辰。”
“都說了什麽?你給學學。”
“這要我怎麽學?原話也記不得了,就是說她兒子李茂機緣巧合見了嫃嫃一面,之後就上了心,回去魂不守舍的。她又沒其他門路,只知道嫃嫃是我娘家侄女,厚着臉皮來走我的關系。”
喬氏都笑開了,一邊笑一邊促狹女兒:“你看是不是叫我料中了?我就說兒子家要臉皮厚才能娶着媳婦兒,他有那想法主動就會打聽過來,不用咱們勞心費力。”
錢玉嫃卻沒笑,她別過身,眼尾一挑,說:“不是說八月就要考試嗎?不去讀書就琢磨這些?”
“要不咋說成親是頭等大事!”
“像他這樣,讀書一點兒不專心,真能有大前程?”
三人本來并排坐的,聽到這兒,喬氏站起來,挪到對面能看到女兒神态的位置上:“我說閨女,這才兩天你就變卦了?前頭你還說看得上。”
“我只說他長得不錯,其他方面那是一眼能瞧出來的?”
“那你是說這個李茂就不能要了??”
錢大姑生怕侄女點頭,趕緊插了句嘴:“他喜歡你肯定經常會想到你,這控制不了,嫃嫃咱們不能那麽草率,你不直接答應可以,也別拒絕,等鄉試考完放榜再說,那頭我幫你緩着……你想想,李茂也還不到雙十的歲數,多年輕,他要是能中舉人,往後肯定是大好的前程,你給人一個機會,也給自己留點餘地。”
“你姑說得是!現在是他主動,他喜歡你,咱就給他時間,等幾個月。”說着她又看向錢大姑,“也不是咱家勢利,我們嫃嫃從小就讓我跟老爺慣着,不說錦衣玉食,也是嬌寵着養大的。她要嫁人,勢必得選個有能力對她好的,光心裏喜歡不成,這男人沒什麽家底就得很有本事,否則不得靠我姑娘嫁妝過活?那她出門要給人笑死。”
“我懂!你看我們老趙就不像其他那些有本事,我這些年越發不愛出門,見着以前的閨中密友都感覺沒有面子。”
“趙姑爺還是好,他德行好,也把你擱心上了。”
錢大姑嘆口氣:“他好的方面是不少,要不日子早該過不下去。”
當姑娘的時候重感情些,那會兒覺得我喜歡才是第一要緊,可你喜歡個人有時候就跟喜歡個東西沒差,當時拿他當寶,過了那勁兒日子就是湊合過,能恩愛一生的委實很少。
錢大姑當初是喜歡,她要嫁給趙文弼。
現在輪到侄女兒說親,她就不是當初那想法,人好不好往往要相處久了才知道,眼下能挑的就只有條件。李家看根腳是不如錢家,李茂唯二就兩份籌碼,一來他長得好,二來聰明會讀書興許會有前程。
錢大姑絕對是站在侄女這邊的,跟弟媳商量好了以後,她回去給李母回話——
“我替你試探了,有譜兒,但眼下不好談。且不說嫃嫃她對李茂沒任何了解,只說兩頭的情況,這會兒你去提親,我兄弟要是答應了,他沒面子,你也一樣。”
生出那樣出色一個兒子,李母很得意的,她一直覺得自己往後會活得比城裏這些富家太太要好。
但那是還沒到來的以後,眼下嘛,他們是比不上錢家。
一般來說,嫁女兒的最差也得是門當戶對,找個比自家稍稍好上半階一階的也正常。她家這情況,要不是兒子出色,哪可能高攀錢小姐?
李母不敢抱怨,她再次拜托錢大姑,讓她有機會多替李茂美言幾句。
“我兒子是真喜歡錢小姐,事情要是能成,她來我家肯定享福,我跟親閨女似的對她。”
錢大姑聽着好笑:“李茂的心意我知道了,那頭也知道了,我還問了嫃嫃,她心裏沒裝着誰,讓你們李茂加把勁吧。”
李母喜不自勝,從趙家告辭以後,就親自去了官學堂。
她說家裏有要緊事,請人家喊李茂出來,李茂趕着出來連汗都顧不得擦,一問才知道家裏啥事沒有,是他娘去拜托了趙先生家,請人家牽線搭橋。
“不是說等鄉試考完再談,娘你怎麽……”
“我怎麽?我還不是為了你!你不看看人家小姐是什麽條件,想娶她的少不了,我不去打點一下,等你這頭結果出來黃花菜都涼了,還談什麽?”
話是這麽說,李茂還是覺得他娘熱情太過,他又不能去指責。
這時候李母說:“我看那頭對你還是有些滿意,你要是能今年就中舉,好事很可能成。娘過來就是跟你說這個,你可千萬好好發揮。”
對這次考試,李茂準備充分,他把握很大的。
在反複求證并确定當娘的不是說假話騙他之後,他無處安放的心都定了,就好像漂泊的小船靠了岸。這些年來李茂最高興就是這一刻,當然更高興是考完鄉試以後,最後一場結束,他覺得這次十拿九穩,已經想象到來日放榜自己高中的情形。等中了舉人,他就有底氣去懇求錢老爺,請對方将愛女下嫁給他。
等考官閱卷的日子裏,趙姑爺去問過本人,跟着錢家那頭就知道李茂很有把握。
就連放假在家的錢宗寶都以為姐姐這回能訂出去了,還道讀書人好,明事理通人情,不像有些趕風口上發了點財,有錢是有錢,德行差得可以。
“就像唐旭,他就是家裏還成本人爛透了。以前在學堂就是混,被我舉發之後怕挨打就跑回來,你猜他現在幹啥?”
上午那會兒錢玉嫃放了兩個香瓜到井裏,剛撈起一個,正在指揮白梅切瓜。她順口一問:“在幹啥?”
錢宗寶一手托頭,一手拿個紙扇招風,懶洋洋說:“養好臀上的傷以後跟他爹跑了幾天,闖不少禍。他爹給擦屁股都不耐煩了,就把他扔在家裏,他待不住又往外跑,這段時間跟城裏那群二世祖打得火熱,當爹的比掙錢,做兒子的在比誰會花錢。”
錢宗寶說起來都替二姑心疼。
看看跟他一起玩的,謝三陳六家裏都是巨富,扔出來那點就是灑灑水,唐姑爺本來就不太會做生意,攤上這麽個玩意兒,家不得敗了?
錢玉嫃是不認識什麽謝三陳六,這兩家她知道啊:“他怎麽混進那裏面去的?人家肯帶他玩?”
“趕着去捧臭腳呗,他捧得舒服人家不在乎多個跟班。”
“那二姑不管管他?”
這問題錢宗寶也回答不上,他又不是二姑肚子裏的蛔蟲,哪知道人家怎麽想?
得說人跟人是不一樣,錢玉嫃聽說這事只覺得表弟坑爹,唐家那邊雖然也心疼錢,他們更高興唐旭打進了蓉城那些巨富少爺混的圈子。唐旭明明是個跟在後頭拍馬屁的,他回去卻說自己跟謝三少關系很好,見面都是喊哥。
錢二姑非常高興,覺得能攀上謝家錢沒白花。
她還琢磨着下次家裏宴客讓阿旭把謝家少爺請來,她再給娘家兄弟下個帖,請兄弟包括弟媳這些過來看看,長長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