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回門

撩簾迎他們進屋的正是陶善行在靈源村外見過的,老太太的貼身丫頭雙煙。

“我有要事來找義父,路上巧遇小嫂,所以同來。”商時風向雙煙解釋了句,又問,“怎麽這麽多人?可是出什麽事?”

雙煙邊請二人進屋邊解釋:“昨日公子大婚,老太太一時高興貪杯,又多吃了幾塊肉,脾胃受不住,昨夜裏鬧起來,原不想驚動諸位,便服了藥歇着,不想今早起來症狀加重,頭暈眼花發起熱來,她還想着喝孫媳婦茶,還要硬撐……”說着看了眼陶善行,續道,“老爺太太已經趕過來,把她勸回屋內躺着,大夫剛到,正在裏邊診脈開方,小商爺,小娘子,二位先請堂中暫候。”

她說話間喚來小丫頭,将商時風和陶善行一并請進瑞壽堂會客的正廳稍坐,又給二人上了茶。因等新婦敬茶,廳中原已坐了些人,見陶善行進來,目光都從內屋挪到她身上。陶善行一眼掃過,人并不多,像主子的只有三個。

穿靛青底織金團花長襖的圓臉婦人堆起笑來:“這是溪白的媳婦吧?”

陶善行忙站起,福了福身,也不知如何叫人,商時風的聲音适時響起:“這位是義父叔祖家穆二老爺的太太,你當稱一聲嬸娘。”

“嬸娘。”陶善行随其喚道,又遞了個感激的眼神予他。

穆家長房三代單傳,從穆老太爺那輩就是獨苗,最近的親戚就是他叔叔那一脈,也就是如今被商時風喚作叔祖的那房人。這一房如今都倚仗穆家生活,當家的穆清岩是穆清海堂弟,眼前這位就是他正妻孫氏,今日被請過來見禮。

守在裏屋的簾子下着黛藍底銀菊暗紋褙子的婦人聞聲也走過來,這婦人年過三旬,模樣并不出挑,眼神和善,陶善行又要先見禮,卻被她扶住:“小娘子,不敢當禮。”

“這位是李姨娘。”商時風又道。

陶善行來時已經打聽過穆家情況,穆家人口并不複雜,老太爺早已過世,穆老太太孀居,當家人穆清海一妻一妾,這位李姨娘就是他唯一妾室。聽聞李姨娘原是穆清海的通房丫頭,主母趙氏進門後便轉而服侍趙氏,因其為人老實本分,穆溪白出生後便被擡成姨娘,替趙氏協理穆府,深得趙氏信任。

李氏是穆清海的妾,陶善行是穆溪白正妻,按理她的确不必向李姨娘行禮,但畢竟是公公妾室,她仍是行個半禮,倒是李姨娘福了身,叫陶善行心中詫異。

穆府雖商賈之家,規矩不多可治下卻嚴,單從這後宅便可看出,這位李姨娘雖有協理後宅內務之權,卻半分驕橫皆無,足見主母手段與家主之威,就不知這樣嚴謹的人家,怎麽就出了穆溪白那妖孽?

“商哥哥什麽時候這麽好心起來?我哥自個兒都不管的人,你來操心?”不期然間,有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

陶善行望去,說話的是一直坐在錦凳上的少女,柳葉細眉櫻桃唇,生得明豔動人,正吊眼看着陶善行。商時風不理她的譏諷,端茶慢條斯理抿了一口,倒是李姨娘開了口:“姑娘慎言。”又向陶善行道,“她年紀小不懂事,小娘子莫與她一般見識。她是府裏的二姑娘從婉。”

穆清海二女一子,前頭兩個皆為正室所出,長女從英五年前已經嫁人,第二個就是穆溪白,幺女從婉正是這位李姨娘所出。雖說庶出,但因她年紀最小,打小就被寵大,上至祖母父親,下至兄長姐姐無不疼愛,嫡母亦未苛待,反多有憐惜,故養成目中無人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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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打眼掃過,陶善行竟從她眉眼中看到幾分自己過去的影子,只是她的驕縱是裝出來的,穆從婉卻是真養出來的。

“祖母不是說她被神佛點化變聰明了嗎?我瞧着也沒什麽特別,不知為何非要把她娶回來?”穆從婉櫻唇一撇,語氣不善道。她與哥哥打小感情就好,見穆溪白娶了這麽個村女,正替哥哥不平,自然要替他說話,逮誰刺誰。

商時風是懶得與她計較,只李姨娘有些着急,怕她說錯話,正要勸解幾句,裏屋簾子一掀,穆清海親自送大夫出來,身後跟着妻子趙氏并月媽媽與雙煙等人,一屋子人都噤聲。

陶善行少不得偷偷打量,佟水第一富商穆清海年過四旬,頭上無一根白發,人很精神,眉目間仍見俊雅,年輕時想必是個風度翩翩的公子。再看婆婆趙氏,趙氏閨名嘉春,兆京人士,是前吏部郎中家的女兒,與穆清海也是官商聯姻,如今也已年屆四旬,可容貌卻未見風霜,一個字便能形容——美。

若真要細說,趙嘉春的美,是與生俱來的皮肉骨相,也是歲月刻畫的嬌媚風情,很是動人。

她忍不住盯着趙氏直看,美人婆婆陪着丈夫送走大夫,回頭第一眼就望向陶善行。穆清海已得通傳,商時風有要事尋他,此時便不多留,只朝妻子道:“這裏交給你了,我有要事,先行一步。”說罷向商時風打個眼神,商時風沖衆人抱拳一禮,跟着他離去。

趙氏方前來安衆人心:“老太太脾胃失調又染了風寒,并無大礙,不過需要靜養,近日若無事,你們不必過來,一應問安之事都免了吧。”她說了兩句,望向陶善行,“溪白那混球呢?”

罵起兒子她半點不客氣。

“太太,哥兒……還醉着。”月媽媽聞言從後邊上來,代為答道。

趙氏一聽就沉下臉:“胡鬧!你們為何不拿水潑醒他?”

這話自然沒人敢接,沉默了一小會,趙氏自己放柔語氣,向陶善行招手:“好孩子,委屈你了。你莫害怕,他就是只紙老虎,日後若他欺負了你,你打回去就是,他不敢還手的。”

“……”陶善行忽然覺得這美人婆婆也不大靠譜了。

就穆溪白那身板,她是用雞蛋碰石頭嗎。

見陶善行不大吭聲,人長得也不是傳言裏的拙胖蠢笨,反倒水靈靈得惹人憐愛,趙氏越發覺得她受了委屈不敢明言——小門小戶的姑娘,嫁人頭日就受了天大委屈,娘家又沒錢沒勢,她只怕是咬牙苦忍,真是可憐。

其實按趙氏所想,這門親事并不恰當,兒子不喜是一重,勉強陶善行嫁進來其實也是害苦人家,但婆婆力排衆異甚至背着他們夫妻下了聘,鬧得無可挽回,也只能将人娶回來。趙氏原對這個兒媳不抱期待,只當是娶個沖喜的小福娘,日後好生養着也就罷了,即便老太太說什麽神佛點撥,她也沒放在心上,但今日一見,卻不由憐惜起來,越發溫柔道:“別拘謹,過來坐。”将人一起拉到羅漢榻上挨着坐了,方又道,“今日原要敬茶見長輩,不巧老太太病了,你公公又正逢要事耽誤不得,只剩下咱娘們幾個,俗禮就免了吧,咱們說會話。家裏人口簡單,你剛才應該都認識了,李姨娘協理內院事務,你有什麽要的缺的只管與她開口,平時若無事,就去找婉兒說說話,讓她帶你各園子逛逛,去你嬸娘那裏竄竄門子也行。”一時又指幾個丫頭婆子,“那是我大丫頭夏冰,你若有要緊事也可尋她,那邊兩位你是見過的,老太太跟前的月媽媽和雙煙,都是最和善的人。”

被她點到名的人一一應了,連穆從婉也不敢造次。作為佟水第一富商的妻子,趙氏平日裏的人情應酬一點也不比穆清海少,再加上她出身官宦,穆家的生意多少也倚仗她娘家之勢,她在穆家可不只是內宅婦人,是以沒有多餘精力分心家事,這才令李姨娘協理。

本來她只等穆溪白娶個伶俐人回來好分她肩上擔子,豈料幾年耽擱下來最後娶個小家碧玉,縱然不是傻的,要應付穆家這些事恐怕也難,也就沒了期待,只當添個女兒好生養着,反正穆家家大業大,不差這張嘴。

陶善行只垂頭一一應着,不多說也不多問,趙氏交代了一番,便讓人把見面禮取出。叩頭的禮免了,就讓陶善行敬了茶,各人的禮都送到她手上——老太太給了只水頭極好的翡翠镯子,趙氏送了套時下最興的赤金頭面,嬸娘給了對絞絲镯,李姨娘送了根金步搖。陶善行也給老太太和趙氏贈了手繡的抹額鞋襪等物,給穆從婉送了一方香帕和個香囊,這禮就草草結束。

裏頭有人出來回說老太太醒了,趙氏便揮手讓人都回去,自己進屋照顧老太太。

陶善行這叩頭敬茶禮輕輕松松就過了,捧回一大堆寶貝,回去的腳步都松了幾分。

這廂陶善行前腳剛走,那廂穆溪白得悉老太太病倒匆匆趕來,又與陶善行錯過。才踏進瑞壽堂,他就被母親劈頭蓋臉一頓削。

“你還有臉來見老太太?老太太都叫你氣病兩回了!大婚夜把人晾在屋裏不說,這頭天敬茶你讓人一個姑娘家自己過來?你像話嗎?”趙氏越說越上火,伸手就要拿茶壓火。

穆溪白眼明手快捧起茶端到母親手邊:“娘,喝茶,息息怒。”一邊又替自己解釋起來。其實早上他本也沒打算讓陶善行自己過來,無奈昨夜心情郁結難解,飲酒幾近天明,今早确實宿醉難醒。

“我不管這些,你給我聽着,三日後她回門,回門禮我會讓李姨娘替你們準備,你給我老老實實陪她回娘家,要是再出纰漏……”趙氏冷冷盯他,省略了許多言語。

“知道了,我陪我陪。”穆溪白連聲應諾。

————

陶善行最擔心的,也是回門一事。

按俗新婦嫁出後三到七日需與夫婿回門,若穆溪白不與她回門,到時候恐怕四鄰議論紛紛,讓她父母難做人,再者也恐朱氏以為她過得不好,憑添憂心。

直到這日下午,李姨娘與夏冰親自将回門禮的禮單送來給她過目,又言穆溪白到時必陪同回門,這才讓陶善行吃了顆定心丸。

管他進不進她房門做不做夫妻,總之莫叫父母擔心才是,這是陶善行對這門親事的底線。

到了第三日,兩大車回門禮都已裝好,陶善行也早早起來,梳妝打扮妥當就帶着榴姐等人來接,不想左等右等,直到太陽高挂也沒見穆溪白出現,到辰時末才等到穆溪白的小厮觀亭氣喘籲籲跑來。

“小……小娘子,公子他……他遇上要緊事,不能陪小娘子回去了。”

從來都笑吟吟的陶善行猛地陰沉了臉,過了一會才從發間拔下枚金簪,冷笑着用力一扭。觀亭看着那簪子在她手裏折成對彎,後背陡然竄上涼氣。

“穆溪白,你好樣的!”陶善行這回是真動怒了。

“榴姐,我們不回了。”她很快轉身,邊走邊吩咐,“回門禮照送,捎話我阿爹阿娘,就說穆家小郎舊傷未愈,腿還折着下不來床,我得留下照顧,等他大好後我再回去看他們。另外,我修書一封,你拿給駕車的朱管事,讓他務必私下交到我二哥手中。”

一個人回去徒惹他人猜測,不如都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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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九坊的紅幫堂口大門外,馬兒嘶鳴而止,有人匆匆從馬上跳下,邊往內堂沖邊問身邊人:“傷得怎樣?”

“斷了兩根肋骨,被人刺中後背,幸未傷及要害,上過藥,血已止住。”

“知道誰做的嗎?”那人又問。

“不知。來刺殺的人個個訓練有素,身手敏捷且刀刀致命,專沖嘯哥而來,看身手和作風不像是佟水幾個幫派的烏合之衆,倒像是……”

“像什麽?”

“像關外專門狙殺的刺客,不是中原人。”

那人已邁入內堂,聞言腳步一頓,前頭圍在床前的人卻紛紛讓開,露出半身裹着繃帶的葉嘯。葉嘯精神尚可,見到來人不由皺眉:“你怎麽來了?今天你不是陪你媳婦回門?”

“你差點把命丢了,我能放心回門?”穆溪白身上穿着回門的寶藍衣袍,豪門公子哥的打扮,與四周勁裝漢子格格不入。

“我沒事。倒是你,你就這麽來了,你媳婦怎麽辦?”葉嘯問他。

穆溪白甩頭:“別提這些,正事要緊。”

他不想想家裏那面都沒見過的媳婦,還有親娘和親爹極可能暴怒的神情。

頭疼!再說吧。

下章就能正式見面,然而陶陶已經炸毛了。

親媽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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