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情恸
陶家近日正逢大喜,鄉試放榜,陶善言果然桂榜題名,竟奪得山西省解元。此不僅是陶家之喜,亦是翰明書院乃至整個靈源村及佟水城的喜事。紅榜一放,陶家門楣便被踏破,除了上門道賀結交之外,亦不乏要給陶善言做媒求親者,忙得朱氏腳不打地。
陶善言鄉試奪魁乃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連帶着陶善行身份亦水漲船高,再不是舊日鄉野丫頭,成了新進解元的妹子。
為着這樁喜事,陶家預備在佟水宴客三日,還要回靈源祭祖。陶善行打算回娘家小住兩日,為哥哥道賀,一早就已禀過趙氏。趙氏自然點頭,還親自打點了厚禮,特地囑咐商時風代替他夫妻二人送去,以全陶善行臉面。
這日一早陶善行便醒了,挑了兩身衣裳在身上比劃半天,最終選定了身顏色鮮亮的襖裙,特特地把成親時置的赤金頭面取出,認真穿戴上,這才出屋,打算回娘家給哥哥道賀。
商時風已經在馬車旁候着,見她款款而至,眼前一亮。
“有勞了。”陶善行沖他笑着行個禮,蹬上腳凳鑽進馬車。
商時風稍稍失神,怔了片刻才翻身上馬,送她與穆家的兩車厚禮往陶家去了。路上二人無話,及至陶家,陶善行才掀簾出來,帶着商時風入宅,正逢陶善文迎出來。他也一臉喜色,穿着新做的袍子,見到商時風大老遠就遙相拱手。
比起穆溪白,陶善文與商時風要更熟稔些。陶善行後來雖未與商時風過多接觸,但陶善文卻時常向商時風請教,是以二人交情頗好。
陶善文身後還跟着幾人,都是從前靈源村的鄉鄰,得了信息趕來道賀,忽見陶善行與商時風同來,只錯認是穆溪白,不待陶善文開口就圍過來,只聽其中一人道:“陶丫頭,這位就是你那夫婿吧?那日迎親時我遠遠瞧見過,果然生得一表人才。”
“……”陶善行看了眼商時風,頓時尴尬。
當日商時風騎馬代穆溪白迎親,當着全村人的面進了陶家,因是傷臉面的事,陶家也不願傳開,是以雖然那事并非秘密,也仍有些人家不知,遠遠見了商時風,便只當是陶善行的丈夫。
“不是不是,這不是我妹夫,你們認錯人了。”陶善文見他二人尴尬,忙解圍道,費了一番唇舌才将商時風的來歷解釋清楚,把二人迎進正堂。
“實在抱歉。”陶善行眼瞅着身後鄉鄰還在好奇地注視商時風,歉然道。
商時風不以為意:“不妨事,一點小誤會而已,說開便好。”
他說得坦蕩,陶善行也就将此事放下,帶他見過父親與長兄,他便将此行來意并穆清海夫妻二人的賀禮禮單并祝函一并送上。陶家人對商時風印象極好,當下便留他用飯,幾人正在堂中敘話,外頭忽有個小丫頭帶着觀亭急匆匆進來。
陶善行見到觀亭正驚詫,今日過來她沒帶觀亭,瞧他這滿頭大汗的模樣,怕是一路追過來的,也不知是出了什麽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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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亭進來後連禮也顧不上行,氣喘籲籲道:“娘……娘子,你前腳剛走,報信的人後腳就來,說二爺的船……船沉了。家中如今亂了套,老爺不在,太太當場便暈了過去,現下還瞞着老太太。”
此語一出,舉座四驚,陶善行霍地站起,才剛端上手的熱茶失手落地,瓷裂驚心,茶湯濺滿裙擺。商時風亦随之站起,尚算冷靜,拱手道:“家中急事,商某先行告辭,恕罪。”語畢便快步朝外行去,沒兩步身邊就晃過道影子。
“我跟你同回。”陶善行的聲音響起,人已越過商時風,拎着裙擺沖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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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秋風正涼,陶善行也顧不得再系披風,她一顆心已叫那噩號攪亂,滿腦子亂糟糟的,恨不得能插翅飛回,目光四下一掃,奔到樹下,将才剛觀亭騎來正拴在樹下的馬缰給解了,不等馬車,徑自翻身上馬,策馬奔出。
商時風見她竟會騎術,不免詫異,很快也騎上自己的馬。
“小嫂,你別急,這消息的真假還待确認。”沒幾步他就策馬追到她身邊,出聲勸慰。
陶善行卻忽一勒馬缰,并未将商時風的話聽入耳中,只道:“不對,不回家,去渡口!”一語落下,她便調轉馬頭,直奔佟水渡口。
佟水渡口處已擠了不少人,約是聽信趕來的百姓,也不知自家人是否在那船只上,現在都堆在這裏等消息。那船并非在渡口附近沉的,現下渡口處只有幾艘小船,是府衙接到消息,要派往沉船處打撈的船只。
陶善行趕到此處,匆匆下馬,欲要尋人打聽,卻又不知該尋誰打聽,耳中只聞渡口處的哭鬧聲音,心中越發惶惑。那邊商時風也已趕來,見她面色煞白,雙頰卻被風吹紅,鬓發散落,眼中惶惶,竟是分寸大失,一個勁兒地往渡口外擠,他連喚幾聲也沒将她喚醒,一時情切伸手将她拉回,扳過她的肩道:“小嫂,你冷靜點。溪白懂水性的,現下只說沉船,并沒确切的罹難名單傳回,也許他化險為夷了呢?我們要做的,是趕緊尋船往沉船處搜尋打撈。”
一句話點醒陶善行,她驀地回神,道:“對,找船。小商,這附近……可有紅幫堂口?”
在佟水要說行船,誰能比得過紅幫?
“有。你是要……”
“帶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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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幫的堂口就在渡口附近,幾步就到。陶善行到時,小小的門面裏外已經聚集好些兄弟,正吵嚷得不行。沉船的消息已經傳開,偏偏葉嘯和韓敬這兩天都不在佟水,事發突然亂了手腳,又無人主持大局,現正聚在這裏商議對策。
堂上鬧轟轟的,你一言我一語倒也已拿出個大概章程來,無非調集船只,往沉船下游打撈,沿途兩岸再派人各處搜尋……
“紅幫的各位兄弟,若要派船前往搜尋,請帶上我。”
人群外忽然響起女人聲音,一下子壓過所有聲音。衆人齊刷刷往後看去,只瞧見個标致的小婦人鬓發散亂地站在後面,有人已然認出她來,只喚道:“五娘子?”
從前她常作男裝出現人前,以穆溪白妹子自居,認識她的紅幫兄弟不在少數,卻不曾見她作女人打扮,是以今日見着都感詫異,只不過情況特殊,衆人也沒功夫多驚訝,堂上一位管事打扮的人出來,拱手道:“老朽知道五娘子挂念二爺,但随船尋人之事,五娘子怕是多有不便,還請回吧,此事交由兄弟們便可,紅幫兄弟必定竭盡所能找回二爺。”
因恐耽誤時間,陶善行不與他廢話,只從腰間拔下一方玉佩舉起:“讓我随船。”
那管事臉色一變,從她手中接下玉佩,翻看片刻後道:“這是二爺信物,五娘子,你到底是二爺的……”
“我是他妻子。”
頭一回,陶善行将這稱謂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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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橋村是佟水河道旁的一個小村,村子荒涼,只有十來戶人家,房舍稀稀拉拉建着,隔着大片無人照管的土地,野草長得比人還高。
天色漸暗,整個村子死一般沉寂,偶爾只有幾聲貓叫犬吠響起,惹來山野獸鳴,愈發顯得村莊人煙稀少。幾道黑影從草叢間掠過,發出些微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在附近尋找什麽,霜冷的寒光偶爾在黑暗中晃過,是刀劍折射出的淩厲鋒芒。
也不知搜了多久,那些黑影才漸漸散去,草叢邊一個小山洞裏藏的人才悄悄挪開堵在洞口的草垛,确認危險暫時過去後,方從洞裏又拖出個昏迷不睡的人背到背上,往另一方向逃去。
昨夜船近佟水遇上伏擊,鑿沉船只要殺包下船上客房的客人,搏殺之際,那人受傷被他所救,一路順水潛到此地上岸,身後追兵卻仍不依不饒地追了過來。
也不知背上這人是何來頭,又惹上什麽仇家,竟引來這樣的殺身之禍。
秋風瑟瑟,濕衣未幹,經風一吹冰似的冷,穆溪白得趕緊尋個避風之所,否則背上那人就算不因重傷而亡,也要被凍死。所幸他運氣頗好,沒幾步就找到間荒棄的屋舍,忙将人背入屋中,生火烤衣,檢查傷口。
一番忙碌之後,穆溪白疲累至極,靠在牆根休息,目光自那人臉上掃過,昨夜混亂黑暗,他不曾好好看過此人,此時忽覺面熟,便借着火光仔細打量,再三回憶。
此人年歲與他相仿,雖然閉眸卻仍雙眉緊蹙,似有什麽事郁結于胸,頭發濕敷在額,臉龐棱角分明,五官輪廓頗深,是個英俊的年青人。
穆溪白越看越覺眼熟。
那人悠悠轉醒,睜眼之際目光恰與穆溪白撞上,也不知是敵是友,捂着肩頭傷口戒備坐起,眉眼冷峻不發一語,卻忽聽對方疑惑地喚出個久違的名字。
“方……稚?”
穆溪白想起這人是誰了。
火光之下,這人神情頓變,冷峻盡數凝作殺氣。
好不容易寫到商時風
也終于讓方稚出場了……
讓我完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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