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Chapitre73

杜若覺得沉默寡言的喬先生,心情似乎在逐漸回爐,慢慢好起來。

他不再經常繃着臉,講電話的聲音也溫和很多,關鍵他不再整天悶在屋子裏,讓她帶他出門散步的時候越來越多。

盡管話還是不多,但兩個人之間漸漸有了默契,他一個動作她就猜得到他想要幹什麽。

五月,杜若的工資漲了。

她每天拿着現金,無奈得想笑。

她對那位喬先生算不上用心,甚至還有點冷漠。但從工資漲幅看,他不像表面看起來有點讨厭自己,看來是天生的外冷內熱。

她本來就不打算拿工資,所以想盡量花在他身上。但除了上次換窗子花費一筆,她觀察了一下,他似乎也沒有其他什麽喜好了。

唯獨有一次他問她:“你用的什麽洗發水?”

她第二天就買了一瓶過去,幫他把洗發水換了。

剩下花不掉的工資,她都留了下來,打算等結束的時候還給他。

轉眼五月已經過去一半,早在發現在這邊心境平和之後,杜若就開始把專業書往這邊拿。她并不是有意不去上課,只是受不了随時觸動記憶的人和物,也受不了別人看她的眼神和背後議論的聲音。

沒什麽事情幹的時候,她就自己看書。

所以喬靳南對她的印象一直是乖巧。安安靜靜的,從來不多話,也不多事,後來更是在他身邊看起書。

窗子的隔音效果更好,屋子裏就顯得越發安靜,對身邊人的氣息和味道也更加敏銳。氣息很溫和,味道很好聞,連翻書的聲音都——很好聽。

某天電話會議結束,比平時早了半個小時,挂掉電話喬靳南就開始尋找她的氣息,還在睡覺,沒醒。

他一個人默默坐了會兒,突然就有點好奇,她長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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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優柔寡斷的人,想到什麽馬上付諸行動。

這間卧室他早就熟悉,很順利地走到杜若常坐的單人沙發邊,蹲下身子,不自覺地屏住呼吸,伸出手,輕緩地放下。

正好落在她的腦袋上。

原來紮的馬尾辮。

手往下。

小臉,柳葉眉,睡得這麽沉還微微皺起,他的拇指滑過,那褶皺就平了,鼻子小巧,微挺,和他想象中的模樣似乎差不多,再往下,雙唇……

喉嚨突然有些發幹。

他收回手,卻勾到一條線,摸到盡頭發現是耳機線,塞到耳朵裏,是鋼琴曲。

意外的也是他喜歡的一個意大利鋼琴家的作品。

難怪他電話那麽吵,她都能睡得着。

下意識就露出一個笑容來。

他把耳機放回她身上,正好她的手機開始震動。

杜若怕自己睡過頭,知道喬靳南每次電話會議至少要兩個小時,就設定了鬧鐘,怕吵到他,所以沒有鈴聲,只設了震動。

喬靳南準确地找到震源,關機。

于是這天杜若醒來的時候,外面天都黑了。

“真是抱歉……”杜若尴尬極了,不停道歉,“下次不會這樣了。”

雖然她沒打算拿工資,但這樣堂而皇之的在人家這邊睡覺,實在是不太好。

卻沒想到此前脾氣不太好的喬先生揚着眉頭就說:“沒關系。”語氣還算得上溫和。

這讓杜若更覺得不好意思了,開始反省自己這種狀态。

明知道只要搬出她和何衾生的那間出租屋,不用每每觸景傷情,情況或許會好一些,但她始終沒有行動。說到底,還是心存希望。

希望有一天他會回心轉意。

這天之後她開始留意房屋信息,照規矩提前跟房東打了招呼,說打算搬走了。

她知道程熹微也在找房子,一直給她留言,卻沒有回複。她想找個像喬先生那樣的地方,沒有任何一點何衾生的影子,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着。

五月底,天氣轉暖,房子找好了,她聽喬靳南的助理說,合适的眼角膜也找到了,難怪他近來心情越來越好,越來越喜歡找她說話。新找的房子離醫院有些遠,她打算幹脆等喬靳南做完手術再搬家,前後也就三五天的時間。

她開始陸續收拾自己的東西。

只是越收拾,稍微平靜的心又開始翻滾。

她來巴黎不到一個月就認識何衾生,到現在将近兩年的時間,她在這裏的每一樣東西,每一個回憶,都跟他有關系。收拾起行李,大部分的衣服鞋子包都是他送的,床單被套都是一起去買的,屋子裏每個角落的東西,她似乎找不出一件完全和他沒有關系的。

她恨不得把這所有的一切全部扔掉,連同她這個人一起。

她坐在行李箱前哭。

不為何衾生的抛棄,而是為自己的無能為力。她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不知道到底要多久,她才能徹底把何衾生放下,不再為他傷心難過。

她在冰箱後面發現一箱藏起來的啤酒。

何衾生喜歡喝,她總不讓。

她把啤酒拖到天臺,自己靠着天臺的欄杆坐下,一瓶瓶地喝。

這個公寓最初是何衾生一個人租下的,位置很好,離埃菲爾鐵塔非常近,在天臺上就可以看到它挺拔的身姿。那時候程熹微過來玩,還打趣說以後他們的故事可以寫成一本言情小說,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鐵塔下的戀人”。

杜若抹了一把眼淚,瞧,只要她回到這裏,無論幹什麽,都能想到何衾生。

大門有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杜若懷疑自己酒喝多了,都開始幻聽,但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何衾生的人。

他又回來了。

皺着眉頭朝她走過來,“若若,下雨了你怎麽還坐在外面?”

語氣親昵得好像他們并沒分手。

他一手奪過她手裏的啤酒,扔到地上,“走,進屋去。”

杜若抓着欄杆不肯放手。

“杜若!”他低聲呵斥,盡管大半張臉都埋入夜色,還是能看到他雙眼微微發紅。

杜若的眼淚卻是直直掉下來,狠狠甩開他的手,嚷道:“我淋不淋雨關你什麽事?喝不喝酒關你什麽事?你為什麽又要跑回來?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何衾生的臉色暗淡下去,聲氣也收斂許多,緩緩道:“你要搬走了?”

“嗯。”杜若沒看他的眼睛。

兩相沉默。

只有細雨落在肩頭。

許久,何衾生又喊了她一聲:“若若。”

杜若下意識地擡頭,還是看到他那雙眼睛。永遠溫情脈脈,似乎含着說不完道不盡的情意,幹淨又清透,只倒映着她一個人的影子,仿佛從心裏透出來。

“好好照顧自己。”何衾生凝視她,深深地凝視,“再見。”

接着轉身。

那一瞬間杜若腦中滑過很多念頭。

何衾生回來找她了。何衾生擔心她淋浴,在意她喝酒。何衾生還是溫柔得看她,和從前一模一樣。何衾生沒有挽留,沒有讓她不要走。何衾生說“再見”。

是再也不見還是別後再見?

人在絕望之前總會做最後的掙紮,就像瀕死的困獸,拼盡全力試圖博得最後的生存機會。說不清是酒精把她的情緒放大,還是壓抑了這麽久的情緒終于爆發,在何衾生轉身那一剎那,杜若抓着他的手,淚如雨下,“何衾生,你不要走。”

她死死地抓着他,就像他是溺水時最後一根浮木,“你還愛我的對不對?為什麽一定要說不愛了?為什麽一定要分手呢何衾生?我知道我做得不好,我以後都不管你那麽多,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好不好?我還有哪裏不好,你告訴我,我都改好不好?”

何衾生沒有回頭,只是被她抓着的手握成拳。

“何衾生你不要走,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好害怕……”杜若越哭越大聲。

何衾生開始掙她的手。

每掙一下,就像拿着一把刀,在她心頭桶一下。

到最後,僅剩的一點理智都抛到九霄雲外,她一心只想留下他,只想回到過去無憂無慮的日子,只想這剜心刻骨般的疼痛快點過去,她拉着他的手,跪下來求他:“何衾生,我求你,不要丢下我一個人。”

即使是六年後重新回憶,那時候的疼還是揪得她無法忍受,眼角的濡濕連綿不斷,她聽到有人在她耳邊不停說:“du,不要難過,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du,你再往後看看,看看後面還發生了什麽。如果沒有,你就安心地睡吧……”

她有點回過神,掙紮着想問為什麽沒有忘掉的事情還要重來一次,最終被一股力量牽引着,又回到六年前的世界。

何衾生心軟了,抱着她憐惜地說:“好,若若,我不走,我們不分手。”

“若若,我愛你。”

第二天,她照舊去喬靳南那邊。

喬靳南并看不到她因為哭了一宿紅腫的眼睛,只是從她的腳步聲和細微的異樣裏覺得,她今天,似乎很開心。

這的确是這段日子以來,杜若最開心的一天。

她又和何衾生和好了。

不管之前發生過什麽,他們和好了,再也不用吵架,不用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屋子,不用因為挂念和難過傷神了。

她要重新開始積極地面對生活,好好珍惜她和何衾生的這段感情。

“心情不錯?”喬靳南問她。

“還行。”杜若笑起來。

“過來。”喬靳南突然想知道她笑起來是什麽模樣。

杜若過去,“喬先生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又是這股溫軟的氣息,喬靳南斂了斂五指,“想喝杯咖啡。”

杜若難得地拒絕了他,“喬先生,你過兩天就要手術了,醫生叮囑過不要食用刺激性的東西。要不我給你倒杯果汁?這個季節吃草莓正好呢,草莓汁怎麽樣?”

難得的話多,而且語氣輕快。

喬靳南似乎找不到什麽拒絕的理由,“可以。”

杜若幫他打好果汁,端過來送到他手上,又問:“喬先生,我今天下午想早點走,可以嗎?”

喬靳南眉頭微不可見的輕輕一蹙,“有事?”

“嗯!”杜若帶點兒期盼地說,“我去13區買烤鴨。13區是華人區,很多國內特産在那邊才買得到。你有什麽需要或者想吃的嗎?我可以給你帶!”

喬靳南似乎已經忘記杜若最初引她注意的特質是安靜,面對她雀躍裏帶着期待的要求,心裏不願意也沒法對她說“不”。

告假成功的杜若更加開心。

快樂是會傳染的,喬靳南的嘴角也一直是上揚的。

最後走的時候杜若還難得地跟他道別:“喬先生,明天見。”

這一天對喬靳南而言是特別的,他第一次“見”到安靜狀态之外的杜若。意料之外的,她不安靜也不會讓人讨厭。甚至看她高興,他的心情也是愉悅的。他還隐隐有些期待她的“明天見”。

杜若懷着一腔的興奮去13區買烤鴨,何衾生應該會很開心。

期望越大的結果是失望也越大。

她拿着買好的烤鴨,聽到她房間裏傳來的暧昧聲響時,應該就猜得到怎麽回事的。但她偏偏要跑去推開那扇門,偏偏要親眼看到那一幕,偏偏要給自己久遭蹂躏的心再戳上尖利的一刀。

這一刀的下場,已經不是鮮血淋漓可以形容。

她無法免俗地哭着跑出去,面對緊追而來發鬓淩亂的何衾生,就像瓊瑤劇的女主角一樣歇斯底裏,“我不聽我一個字都不想聽!你不要跟我說話不要看着我不要跟着我你滾!”

她瘋一般的跑進地鐵站,不管馬上就要關上的閘門,不要命地鑽進去,飛快地遠離了何衾生。

她不懂。

為什麽昨天還說愛她的男人今天就能抱着別的女人尋歡作樂。

為什麽她以為和好如初,他的“如初”就是如同最初沒有她的時候,不顧她的感受。

她覺得自己太狼狽,太丢人,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可是偌大的巴黎,沒有她的藏身之處。

喬靳南難得的失眠了。

他發現他對每天陪着他的女人,好奇心越來越重。他好奇她今天這麽開心是為什麽,好奇她是這裏的留學生還是其他什麽身份,好奇她今天興沖沖地去買烤鴨,是不是要和什麽人一起分享。

而且他今天沒有出去散步,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他拿出手機。

那年頭的手機還不是智能機,他對按鍵的分部已經很熟悉,很快撥通助理的電話,找他要了杜若的號碼。

他不過想聽聽她的聲音。

他撥出號碼,鈴聲卻意外地響在門外。

杜若無處可去,跑出來的時候除了手機,連串鑰匙都沒拿。只是逃避現實的話,她只想到了這裏。

但她還是有理智的。知道時間已經很晚,她也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人家公寓裏面,只是坐在樓梯走道裏。

這裏總比地鐵站之類的地方安全。

卻沒想到,手機響了,門開了。

她看着喬靳南就是一愣,突然很慶幸他是盲的,看不見她狼狽的樣子。

“進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杜若進屋。

“怎麽了?”喬靳南問她。

沒有回應,連氣息都比平時弱很多。

“下午不是還很高興?”喬靳南并看不到她,還是通過她的氣息準确地面對她。

只是她并沒有答話。

喬靳南想喊她的名字,提醒他不要忽略她的問話,卻驀然發現他連她叫什麽名字都還不知道。

他只好慢慢地靠近她,伸出手,正好觸到她的臉頰,一片冰冷的濡濕。

她竟然在哭。

喬靳南眉頭微蹙,“哭什麽?”

這一問,讓杜若壓抑着的哭泣再忍不住,大口地抽泣着,哭出聲來。

喬靳南束手無策。

他曾經最讨厭女人哭,但她的哭泣,又出乎意料了,非但沒讓他覺得厭惡,倒像有根線扯住他心頭某個角落一般,她哭一聲,那線頭就扯一下。

到後來她越哭越傷心,他還從來沒安慰過人,只能低頭吻她,從她的眼淚,不知不覺吻到唇畔。

她沒有反抗,甚至回應了。

是出于亟需溫暖的心理,還是出于含恨報複的心理,杜若自己也說不清。結果就是她不反抗,甚至有點主動的回應迅速點燃了身邊的男人,孤男寡女,一切似乎都那麽地自然而然。

直到身體被異物入侵她才猛然清醒,看着眼前男人說不上陌生,也說不上熟悉的臉,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第二天天沒亮杜若就爬起來,準備走。

喬靳南一向淺眠,也醒了。

“做早飯?”

他找不到衣服,杜若遞給他,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杜若反射性地抽了回去。

“我還不餓。”他看不見她的臉色,也看不見她的神情,聲音是少見的溫存,“過來。”

杜若站在床腳,沒有動。

喬靳南開始慢條斯理地穿衣服。

杜若沒去看他精壯的身體,一直低着頭,輕聲道:“喬先生,對不起。”

她昨晚哭了那麽久,又來了那麽一場,聲音都是沙啞的。

喬靳南一邊穿着衣服,一邊無謂地問她:“你叫什麽名字?留學生?”

杜若沒回答,他緊接着道:“準備跟我回國。”

“喬先生,對不起。”杜若怕他是沒聽見,提高了音量,“對不起,昨晚是我一時沖動。我不是有意……對不起,大家都是成年人……”

這個時候的杜若并沒見識過喬靳南發火的模樣,只是覺得空氣裏彌漫着莫名的冷意,氣壓似乎也開始下沉。

“我怎麽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他低笑。

杜若默了默,才說:“我不會跟你回國。昨晚是我太沖動,沒有拒絕,如果讓你誤會了……對不起。”

“對不起。”杜若再次道歉,“我對你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喬靳南沒有說話。

杜若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只是詭異的沉默,越來越讓人膽顫的冷意,和令人喘不過氣來的低氣壓。

杜若轉身就想走。

剛剛拉開房門,一道黑影籠罩過來,一掌抵在門上,“嘭”地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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