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不是平常可以探視的時間,蘇答猜想他一定有事要和自己說,但千想萬想也沒料到,他一開口,提的竟然會是這個。

霎時懵住,有些反應不及。

蔣奉林平靜道:“你在國內念的本科,畢業後一直沒有出去深造。我知道你擔心我的身體,放不下,想守在這裏陪着我。”

“沒這個必要。”他嘆氣,“我的身體我知道,你留下又能做什麽?不如出去走走,見見世面。你的夢想不是成為藝術家嗎?一直窩在這一方天地怎麽行。”

蘇答下意識抗拒:“可是……”

“可是什麽?”蔣奉林打斷她的話,“你爺爺那邊,我和他談過了。他同意了這件事,你不必擔心太多。”

這話教蘇答一愣。老爺子肯松口讓她走?

蔣奉林沒有诓她。

從蔣家搬至這裏調養,他們父子倆已經多年沒有好好說過話。他的醫療條件、休養環境,所有一切,蔣家都傾盡所能地提供。

但蔣涵德很少見他。不是不願,是不忍心。

蔣奉林要蔣涵德放蘇答走。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在閉上眼之前,唯有讓蘇答免于再次陷入同樣的境地,他才能徹底安心。

蔣涵德曾經對他有過很高的期望,只可惜沒能等到蔣家在他手裏壯大,他就先被命運的惡意踩中。

從前引以為傲的兒子,如今纏綿病榻虛弱不堪,看着他茍延殘喘卻仍拼勁氣力懇求,即使是心硬如蔣涵德,最終也還是忍不住顫抖,敗下陣來。

蔣奉林什麽都抛開了,他只要蘇答将來不會有後顧之憂。

手停在她發頂上,他似嘆非嘆,溫柔地世間無二,“他們讓你嫁人,為什麽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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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答動了動唇,沒能說出話。

蔣奉林知道,蘇答的婚事,蔣家原本想速戰速決,那段時間他病情加重無暇過問,他們又算準了蘇答不會開口讓他操心。

她總是這樣,學得太乖,懂事得讓他難受。

“你忘了?”他帶着笑意,聲音幽幽。

蘇答擡眸,直視着他如水的、未因時間變化而蒼老的眼睛,怔了怔。

“我說過,不管遇到什麽事都別怕。有我在。”

“……”

蘇答驀地鼻尖發酸。她抿住唇,忍下那一瞬突然湧起的想哭的感覺。

被帶到蔣家的時候,她才幾歲。

她的母親,那個偶爾會去看她的,總是很憂愁,連笑都萦繞着愁緒的女人,某一天突然就不再來了。

大人們告訴她,她母親死了,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所有的一切充滿未知和恐懼。

後來,是從黑色汽車上下來的蔣奉林,把她接到蔣家,牽着她的手帶她一步步邁進那座有雕花鐵門的大房子。

她怯生生站在蔣家的臺階前。

那時蔣奉林蹲下|身,輕輕對她說:“別怕,有我在。”

一過多年。

直到鞭長莫及失去庇護能力之前,他一直都在履行諾言。

蘇答握着他嶙峋毫無肉感的手,忍不住紅了眼。

“你不必守在我身邊。去做你的事,去交朋友,去看看沒見過的風景,聽不同的語言,嘗不同的食物。”蔣奉林說,“你還年輕,還有未來,不要被我絆住腳。”

蘇答微微哽住:“我……”

她說不出話。

他還有幾年吶,誰都不知道。

她放不下,無數次想逃離蔣家,揚起翅膀飛不了多遠又折返。即使躲到申城讀大學,可他還在這裏,于是她最終還是只能回來。

“我不逼你。”蔣奉林哪裏會不知道,嘆了嘆氣,撫摸她的腦袋,聲音沉緩地說,“你好好考慮……好好考慮。”

從蔣奉林那回去,蘇答心情低落地把自己關進房間,腦子渾渾噩噩,想了很多事。

一點多,徐霖打來電話。

比起賀原,他們聯系的次數似乎還要更多。蘇答看着熟悉的來電,停了好久才摁下接聽。

“蘇小姐。”徐霖在那邊抱歉幾句,“實在是對不住,昨晚賀總臨時有事,沒能過來。我們現在正準備回國。”

蘇答默了默,問:“賀原在哪?”

徐霖說他們正在鄰國首都,瀚城。

從北城飛過去,大概要兩個小時左右。

“賀總一直沒休息,現在還在處理事情,他讓我聯系您和您說一聲。”他道,“我訂了下一班飛機,您晚上有空嗎?我現在安排餐廳,賀總大概五點多到。”

蘇答好半天沒說話。

“蘇小姐?”

蘇答沉了沉氣,沒明确回答,緩緩說:“到了打我電話。”

沒和徐霖多言,那邊得了這個算是答複的回應,也不啰嗦,利落地挂了。

傍晚時分,快六點,司機開車到樓下接她。

徐霖在西城區訂了餐廳,蘇答比他們先一步到,侍應引她坐下,沒幾分鐘,賀原匆匆趕來。

他臉上略有疲憊之色,雖穿着精神抖擻的正裝,仍然遮掩不住眉心郁氣。

侍應生不覺将态度放得更低,十分小心。

點好菜,餐前酒上來,蘇答一言不發,端着酒杯淺淺抿了兩口。她微垂着眼,視線不是落在桌上就是看向旁邊,掃至賀原身上,也很快就移開。

賀原端着酒杯打量她片刻,緩緩放回原位。

“抱歉。”他說,“昨晚我弟弟出了點事,我不得不趕過去。”

這是為放她鴿子作解釋。

蘇答落坐半天,終于正眼看他,“你弟弟?”

“嗯。表弟。”

蘇答眼神閃了一下,低低應道:“哦。”沒多問。

賀原見她神色仍不甚明朗,默了默,又道:“去機場的路上,我給你打了電話。後來飛機落地,急着處理事情,一直忙到天亮。”

她一頓,擡起頭,“……我沒接到。”

“暫時無法接通。打了幾個都是。”賀原叉起一小塊肉,送到口中,微微擰眉。

他給她打了電話?

懷明山頂信號确實不太好,蘇答繃緊的肩線,不由地放松了幾分。表情稍稍柔和,雖然心裏隐約還是有點不是滋味,但已褪去些許冷然。

“你昨晚等了很久?”賀原問。

“沒有。”蘇答不看他,默不作聲吃東西。

賀原沒能好好休息,眉眼硬朗線條一時仿佛也因疲意變得模糊。

他知道蘇答心裏介懷,不管怎麽說,到底是他放了她鴿子。

賀原态度難得的好,溫言保證:“下次再有活動,我一定出席。”

蘇答抿唇不語。

賀原盯着她,放柔聲音問:“畫展差不多快要準備好了?”

“是吧……”

“等開展那天,我陪你去。”他說,“你喜歡什麽樣的禮服?我讓徐霖提早準備。”

蘇答沒回答,沉默幾秒,問:“這頓飯是賠罪嗎?”

她看向賀原,突然間有些好奇。

多少次了?

總是這樣,她總是因為他走到情緒懸崖,被狠狠推落到底,摔成一片片一塊塊之後,又被拼起來。她就這麽一顆心,被來回碾壓,等到扔進酸水裏泡得發脹以後,又撈出來,又瀝幹。

每一次他放低姿态,軟言軟語,都是因為虧欠或內疚。

起初她也曾感到高興,至少有那麽一刻他是在意她的,可現在,她只覺得疲憊。

蘇答莫名失去胃口,正想起身去洗手間。

桌對面賀原伸手,一下握住她的手指,“生氣了?”

“我知道你不高興,昨晚我并非有意讓你空等。下次……下次我盡量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他捏了捏她的手,盯着她似問似哄,“嗯?”

蘇答沒動,賀原将她的手整個握住,青蔥五指細嫩纖長,她的手小小一個,被他的大掌包着。

他的指腹在她手上摩挲,眼神殷殷,懇切地問:“畫展首日發布會,請李律亭先生去怎麽樣?他雖然是畫國畫的,在美術圈子裏好像很受尊敬。你喜歡他嗎?要是不喜歡也可以換別人……”

喉嚨裏卡着一口氣。

她試着掙了掙,他握得極緊。他掌心的熱意一脈一脈透過皮膚傳達,她僵硬的五指被捂了許久,在他比平時多得多的溫言細語中,一點一點融化松泛。

蘇答無聲呵出熱氣,最終還是沒有從他掌中收回手。

畫展籌備進入最後階段,周洲把拟邀嘉賓名單發來給她一看,蘇答便知賀原求和的那些話并非只是說說而已。

包括國畫大師李律亭,還有好幾個在國內美術界名號響亮地位尊崇的大家,都被請了來。

除此之外,周洲和整個團隊準備了進一步的公關方案,旨在為她打響名聲,繼而好進一步讓她在圈裏站穩。

策劃案周密詳細,沒有半點纰漏,方方面面可謂是專業至極,任誰都挑不出毛病。

關掉和周洲的對話框,蘇答給自己倒了杯溫水。

早在她第一次準備畫展時,佟貝貝就和周洲見過,互相加了好友。從周洲朋友圈得知消息,佟貝貝立刻跑來向她道賀。

貝貝:聽說你畫展請的幾位嘉賓老師全是超厲害的人物,牛啊姐妹!

貝貝:看來賀原這次上心了,可喜可賀!!

“……”蘇答垂下眼,長睫默然顫了顫。

單以她現如今的成就地位,絕對不可能請動那些大師,如此這般“纡尊降貴”,無非是看在賀原的面子上。

他說要給她提前選禮服,也真的早早就派徐霖去準備了。這幾天一件件給她過目,沒有一件低于百萬。

女明星費力游說才能借去參加活動的衣服,他随随便便就擺出來讓她看着喜歡的選,宛如她的衣櫃。

這個時候,她若是開口說要摘星星,他怕是也會想方設法給她辦。

蘇答和佟貝貝閑聊幾句,長抒一口氣,坐到畫板前。

正要完成那副畫到三分之二的畫,手機推送新的訂閱新聞。

蘇答理好心情,一邊調顏料一邊随手點開新聞。顏料堪堪化了一半,她的視線朝屏幕一瞥,驀地怔住。

她略微滞頓的目光,定格在屏幕上——

「新生代華人畫家倪棠受邀出席瀚城藝術展」

碩大的新聞标題下,是正文小字:

‘第23屆瀚城藝術展歷時四天,華人畫家倪棠全程坐鎮,今日圓滿閉幕。’

她攪動顏料的手,像是被什麽東西侵襲,停住不動。

倪棠在瀚城藝術展待了四天。

——瀚城。

蘇答看着那幾行字,心突地窒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分手。

順便通知一下,明天(下章)入V。下章留評送紅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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