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某個知名美術論壇裏,一位ID為“打假”的網友發帖質疑蘇答,吸引了一堆人圍觀。
剛開始都是湊熱鬧,後來帖子越蓋越高,短短兩個小時,成了實時第一熱帖。
帖子裏放出的證據粗暴直觀,是幾張截圖。
據那位“打假”自己說,他湊巧發現了一個棄用很久的微博,裏面有許多博主PO出的自己的畫。
本是随便一瞧,結果越看越覺得其中有幅畫很眼熟。
那是一副林間圖,郁郁蔥蔥茂密的枝桠間,立着唯一一只鳥。畫面構成很簡單,處處都顯着随意,但色彩的運用極其巧妙,明亮色調中竟透出一股難言的壓抑和掙紮。
作為一個美術發燒友,“打假”很快認出來,那副畫,從構圖和畫風上,都和蘇答幾個月前在國外舉辦的畫展主推的那副“雀”很像。
于是他特意花了幾個小時,通過精心比對細節,得出結論,蘇答的“雀”脫胎于這位博主的畫。
這件事聽起來過于玄乎,一個剛剛在國際揚名的新人畫家,畫展主打作品,參考了微博上不知名網友的畫?
看客們紛紛持以懷疑态度,不敢相信。
然而“打假”貼出的比對部分太有說服力,尤其是林間圖裏的那只鳥,和蘇答的“雀”放在一塊,仿佛是一窩生的。
帖子炒熱以後,被各大美術圈博主搬運。多數都是中立态度,只搬運不發表看法,然而有幾個卻仿佛事情已經下了定論,言辭間充滿偏向,怒罵起蘇答來。
一時間,對蘇答的質疑聲漫天四起。
經紀公司得知消息,第一時間讓黃可靈聯絡蘇答。
“我們小組緊急商議過了,現在這個情況,最好還是找公關團隊,危機應對一下。那張帖子,我們會想辦法找到發帖人,微博上的幾個博主,還有那些言論……”
蘇答打斷:“你怎麽不問我,那副畫到底是不是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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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可靈沉默幾秒,語塞,“這個……”
蘇答心下嘆氣。
公司和她簽了約,他們雙方是合作關系,他們肯定會站在她的角度為她掃平障礙,以期更好的發展。
但抛開工作不談,未必沒有疑慮。
就像此刻,黃可靈的猶豫已經說明了問題。
蘇答不怪她,也不怪任何産生懷疑的人。
那兩幅畫确實太像了。
能不像嗎?
雖然中間隔了一段時間,但到底都是她的作品。
人的有些習慣是改不了的,在畫畫這件事上,尤其是畫鳥,她早已形成了一種固定的風格。
蘇答輕聲道:“這件事你們不用着急,我自己會處理好,最多不超過三天。”
黃可靈對她這般肯定感到意外,“你……”
蘇答沒說太多,只明确告訴她:“畫沒問題,這點我可以保證。”
黃可靈默了默,緩緩抒氣,最後還是選擇相信她:“好。那我先通知同事,公關一事暫停。有任何情況你随時打我電話,需要我們做什麽,盡管開口。”
挂了電話,蘇答縮在沙發角落,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這邊剛溝通完,佟貝貝那邊又打來。
“怎麽樣怎麽樣,你找回密碼了麽?!”一開口火急火燎,比她還急。
“沒。我試了好幾遍,都不對。”
那個微博是蘇答以前的生活號。
出國前,她發了最後一條動态,之後就再也沒登錄過。
後來在國外待久了,時間一長徹底抛到腦後。
誰知道這時候會突然被人扒出來,還搞出這種事。
“那怎麽辦?”
“那幾幅畫我都留着,已經讓人送過來了,澄清就是。”蘇答一邊說,一邊看向平板。屏幕上是那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頭像,她往下滑動界面。
佟貝貝哦了聲,“現在呢,先不管?”
“……”
“蘇答??”
蘇答回神,“啊?”
“你幹嘛呢,怎麽不說話?”
“……沒什麽。”蘇答聲音微低。
她在看那些動态。時隔好久的記憶,随着發過的東西潮水般湧來。
尤其是和賀原相關的那些。
指尖拉着畫面上下滑了滑,蘇答輕輕斂眸,抒了口氣,關掉微博。
出國前寄存的畫,很快送到蘇答的住處。
撕掉外面包着的紙皮,蘇答将畫擺在沙發上,站在茶幾前欣賞了好久。
說是欣賞,更像是在挑剔。
構圖不夠美、顏色搭配不夠好、筆觸不夠細膩……
一幅幅看過去,就沒有讓她完全滿意的。
包括那副林間圖,同樣瑕疵頗多。
蘇答搖搖頭,将紙皮收拾好,拿吸塵器清理地面。
剛弄幹淨客廳,扔在沙發上的手機嗡嗡作響。蘇答從畫背後掏出手機,是黃可靈的電話。
已經跟他們說了網上的事暫時不用急,她馬上就會處理,蘇答略奇怪地接通:“怎麽了?”
“長泓藝術社這一期的采訪出來了。”
“長泓?我不是拒絕了他們的采訪麽?”
“他們這期的采訪對象是倪棠。”黃可靈在那邊頭疼道,“我把內容發給你,你看看吧。”
辦公室裏靜得吓人。
徐霖敲門進來,小心翼翼:“賀總……”
賀原臉色微沉,眼神冷硬中帶點別扭,半天沒作答。
徐霖打量他的神情,低聲說:“長泓藝術社發了采訪稿,內容對蘇小姐非常不利,現在輿論已經二次發酵,很多和美術無關的網友都在轉發畫的事,熱度比之前高了好幾倍。”
賀原一言不發,眼裏濃沉,隐約有什麽在翻湧。
徐霖不敢說話。
蘇答一出事,他就告知了自家老板。但賀原的态度實在難以捉摸,說在意,又沒有半點反應,說不在意,可那眼睛透出的情緒,分明是想知道的。
久久未得回應,徐霖試探開口:“賀總?”
賀原閉了閉眼,再睜開,滿目冷淡:“這些事不用跟我說,出去吧。”
“……”說都說完了,才說不用?最開始彙報的時候怎麽不說呢。
徐霖突然不知該怎麽吐槽。
他是老板,徐霖不敢反駁,睨他一眼,默默退出去。
門一關,室內重歸寂靜。
賀原垂眸看向文件,然而視線停在同一行,半天沒動。
周圍靜得太過,這早就習以為常的安靜,突然讓他感覺煩躁。賀原将筆一扔,往後靠住椅背。目光落到一旁的手機上,他盯着好久,最終還是一把拿起。
賀原不用微博,當場下載軟件,跳過登錄步驟,以游客狀态搜索關鍵詞。
和蘇答相關的內容跳出來。
徐霖說的那篇長泓藝術社的采訪內容就在第一個,賀原沉着臉點開看,越看臉色越差。
這篇采訪的對象是倪棠,除了擡高她,全篇都在暗戳戳貶低蘇答。
其實他們指摘的唯一一點不過是蘇答拒絕采訪,這本是常有的事,筆者卻夾帶私活,将春秋筆法用到極致。完整閱讀下來,蘇答俨然被塑造成一個得了獎目中無人,不将媒體放在眼裏的跋扈形象。
而同為“聖保羅”的獲得者,倪棠和她形成鮮明對比,文中描述她不僅友好對待媒體,百般耐心配合,被襯托得分外高潔。
賀原眉頭緊擰,點開微博下的評論,內容更是一塌糊塗。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PS.不是說倪棠老師[笑]”
“厲害的藝術家多了去了,那個姓蘇的得意什麽啊??”
“拿的獎項分量相同,比起倪棠老師,另一位真是差得太遠了。”
“雖然但是,倪棠拿的是聖保羅銀獎吧?蘇答是金獎,分量還是不太一樣的。”
“金獎又怎麽樣?就蘇答這種人品,拿個獎就對記者媒體橫鼻子豎眼睛,人品這麽爛,拿一百個獎都沒用!”
“蘇答抄襲的事有人知道嗎?美術圈裏已經傳遍了。”
“牛氣哄哄個屁啊,獎不過是抄來的,垃圾。”
“……”
一條條看下去,許多人已經開始對她進行人身攻擊。
賀原面色鐵青,一口氣堵住胸口,冷着臉退出。
重重将手機放下,賀原深吸一口氣,在一片安靜中,眸色黑凝地摁響呼叫鈴。
蘇答給林間圖拍了幾張照,另外準備了一些可以自證的內容,随後打開電腦文檔,編輯好聲明。
微信突然彈出消息。
她一邊檢查文字錯漏,随手點開。
佟貝貝發語音告訴她:
“那個長泓藝術社遭報應了!”
“他們社裏老板私下強行潛規則員工,還性|侵同行,受害者已經表示要起訴了!還有那篇采訪稿的記者兼筆者,暗地裏收受好處,給錢就誇,不給錢就見縫插針黑,被扒了個底朝天!!”
一時間,網友們的重點瞬間轉移到長泓藝術社身上。
有人說看來蘇答的事必有內情,但也有人認為,這是蘇答的反擊報複。不然怎麽剛發了她不好的稿子,立刻就被扒?
蘇答聽佟貝貝轉述,一陣無語。
“不管網上那些人怎麽說,長泓的老板和寫那篇稿子的現在麻煩大了!”佟貝貝才懶得理那些猜測,先痛快再說。
确實。
這樣的事情爆出來,長泓在圈內的公信力面臨大危機,且還涉及到法律層面。不僅老板吃官司,那個記者情況一經查實,估計也要被吊銷記者證。
只是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蘇答不由産生一絲怪異感。
怎麽這麽巧?
別說別人覺得有貓膩,要不是她知道,怕是也會以為是自己幹的。
蘇答生出幾分疑慮,懷揣着這樣的情緒,将整理好的聲明發給黃可靈。
中午十一點,“打假”事件發生的第三天。
美術圈這幾日熱鬧得不像話,先是蘇答的畫“抄襲”,再是長泓藝術社發布了一篇含有貶低蘇答內容的、以倪棠為主的采訪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緊接着長泓的老板就被曝出性|侵,而采訪稿的筆者也被揭發利用職務之便行賄。
各方争執不休,衆人等着看還能有什麽勁爆新聞,在一片翹首以盼之中,蘇答通過經紀公司發布了聲明。
網友發現的微博,并非是她抄襲的對象,而是她自己曾經的生活號。
包括那副林間圖在內,那個微博發布過的所有畫作,蘇答都與之合影拍了自證。她還PO出了寄存收據,寄放時間是一年多以前,取出時間是近幾日,簽署的名字都是蘇答。
從頭到尾根本沒有什麽抄不抄的事,大畫家蘇答的“雀”,和不知名網友的“林間圖”相似,是因為她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而對于長泓藝術社在采訪稿裏內涵她的行為,她也暗戳戳地在聲明中回應:“當時國外畫展結束,原本我還有些工作,不料突生變故,我最愛的親人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匆忙之下,我趕回國處理喪事。守喪期間,某個藝術社的記者私下對我圍追堵截,我勸阻多次,對方仍不收斂,甚至一度差點發生沖突。”
“這件事讓我對該社的素質産生了懷疑,直到現在,我依然堅持自己的看法和決定——技藝不精可以彌補,人品有缺永遠彌補不了,我拒絕和這種媒體合作。”
在聲明末端,對某些渾水摸魚,說她徒有虛名,身為聖保羅金獎得者畫的還不如這位“不知名網友”畫得好的酸言酸語進行調侃:
“我一直覺得,現在的我比起一兩年前的自己進步了許多。不想在很多網友看來,還是過去的我更勝一籌。我品析許久,雖然覺得從前的作品不太上得臺面,但我會真誠受教,虛心向以前的自己學習。”
她的證明強有力地給了所有質疑者一記響亮的耳光。
平時不營銷,這種事卻不能不宣傳,黃可靈和同事們不餘遺力地聯系各方,盡可能将澄清一事輻射開。
說來也怪,才和各方溝通好,這件事的熱度就像坐了火箭一般,迅速升至最高。
許多沒看見前因的網友,也知道了蘇答被誤會、被污蔑而後證明自己的事。
大衆對于蘇答初步有了印象:一個富有才華、年輕有為、美貌出衆、剛拿了國際大獎為國內藝術圈争光,卻被無良媒體和好事網友中傷的,美術家。
黃可靈對這情況既高興,又有幾分遲疑,好多他們沒有聯系的美術大V,竟也自發為蘇答洗涮“冤屈”。她感覺怪怪的,可說不上來哪裏有問題,思來想去,索性由它去。
一夕間,随着蘇答的自證清白,那篇貶低她擡高倪棠的采訪稿,成了衆人焦點。
網友們紛紛湧進長泓藝術社官微和倪棠的認證微博下抨擊他們的無恥行徑。
“你們怎麽這麽不要臉?颠倒黑白,臉疼嗎?”
“性|侵犯滾去坐牢!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們整個公司都爛到根了!”
“太惡心了,人家親人去世,你們這些無良媒體跟蹤不成,還有臉發文章抹黑別人,賤不賤啊??”
“倪棠整天營銷通稿一大堆,拿得出手的獎就那一個,吃了這麽多年老本,還發這種拉踩新人的稿子,是怎麽,人家拿了金獎你拿不到,鼻子都要氣歪了是吧?”
“倪老師今年的畫展在國外什麽慘樣自己沒數嗎,拉了多少人造勢都炒不起來。有這個功夫內涵蘇答,不如提高提高自己的水平。”
“金獎和銀獎的差距,不止在獎項和專業能力上,看來做人也差得遠。”
“先前某些人說蘇答的畫,畫的不如那個博主,現在證實那根本就是人家自己,我看她倒沒有比不上以前,反而是倪棠。蘇答說以前的那些畫有瑕疵,但我看,那些畫已經足夠吊打倪棠幾個來回了。”
“……”
佟貝貝将那些評論看了幾遍,還特意打電話念給蘇答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末了,痛快地罵:“這個背後捅刀的白蓮,我本來都不知道她是誰,死不要臉來這麽一手,賤不死她!翻車了吧?活該!”
賀原看着手機,很久很久沒說話。
徐霖給他注冊了一個新賬號,沒有認證,沒有頭像,名字是随機的一串英文和數字,更沒有任何內容。
屏幕裏,是蘇答的生活號。
那個她在聲明中承認的賬號。
徐霖甚至還沒來得及進一步處理,事情便平息了。
賀原待在辦公室裏,靜靜地看了很久。
她的賬號主頁裏第一條,是最頂上的,也是她最新的動态。
可其實早就過了幾百天之久。
他一直以為她的離開,是某一天突然的決定。
直至這刻,他忽然意識到,那或許是她累積了許許多多的心酸以後,艱難邁出的一步。
她在他面前努力為自己保留體面,而在輾轉難眠的深夜裏,卻是這樣清醒地淩遲自己。
心酸澀、鈍痛地陷下去,賀原看着她寫下的那句話,仿佛一把刀,帶着舊時的她的血,跨越過時間的距離,用力地紮向他——
‘他有好多漂亮的畫,可惜不是我畫的。’
可惜。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1-28 22:54:27~2020-01-30 00:02: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爺爺hh 2個;之之、landy的蝦米、白日夢我、囡困、淺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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