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裴頌拉着箱子滿臉笑容地走向蘇答,張開另一只沒拿東西的手和她來了個擁抱,抱完以後才注意到賀原的存在:“這是……?”

賀原的臉色早就黑了,眼神涼飕飕掃過他剛剛從蘇答肩背收回的手,眼裏湧動着不虞。

蘇答不知道該怎麽介紹他,含糊其辭地一帶而過:“……一個朋友。”她不想多說,跳過這個話題,“坐這麽久的飛機,累不累?”

“還好,你也知道我早就習慣了。”裴頌常年各地飛,十幾個小時,二十幾個小時,都是常事。蘇答沒介紹,但他不能失了禮數,他一邊說,一邊看向賀原,近前一步,禮貌地伸手,“你好,裴頌。”

“賀原。”伸出手和他輕輕一握,賀原唇畔客套地勾了一下,淡得幾乎沒有弧度。

這場面看起來略奇怪,蘇答暗暗低咳,想和賀原分開:“我叫車吧,你不用送了,我們自己回去……”

賀原一聽這話,眼色更沉。他們?自己回去?

大晚上,孤男寡女的,還想打發他走?

“沒關系,我正好沒事。”賀原壓根不給她拒絕的機會,不由分說就将後備箱打開,朝裴頌示意,“請。”

裴頌看看他,再看看蘇答,察覺空氣中的異樣,嘴角噙着不明所以的笑,暫未動作。

賀原直勾勾盯着她,蘇答莫名頭疼,想想他來都來了,一趟也是跑,兩趟也是跑,懶得和他較勁,于是沖裴頌點頭。

“那麻煩了。”得了她的允許,裴頌将行李放進後備箱。

蘇答正要往後座去,賀原擋在她前面,先她一步拉開副駕駛座的門,眼幽幽朝她看。

蘇答:“……”

裴頌見狀,體貼地緩和氣氛,解圍道:“我一個人坐後面就好。”

蘇答默然坐到前面,賀原給她關上門後,才自己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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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駛離機場,蘇答系好安全帶,問後座的裴頌:“想吃什麽?餓不餓,要不等會去吃點夜宵?”

裴頌不挑剔,“我還好,一點點餓。吃什麽都行。你問問賀先生的意見?”

蘇答頓了一下,想起車上還有另一個會喘氣的。今天搭他的車本身就是個意外,蘇答不是很想帶他,別扭道:“他不……”

“我都可以。”賀原握着方向盤,料到她要說什麽,趕在她開口前就先回答,“不挑。”

蘇答一口氣堵在胸口,眼神不是特別友好,隐隐帶點找茬的意思:“我們吃夜宵攤。夜宵攤你可以嗎?”

賀原回答得斬釘截鐵:“可以。”

蘇答充滿質疑:“你以前不是不吃街邊的東西?”

“現在吃了。”他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蘇答信他個鬼。

裴頌聽他們對話,緩緩笑了:“你們關系似乎很不錯?認識很久了吧?”

“嗯。”

“沒有。”

異口同聲的回答,內容卻截然不同。蘇答和賀原對視一眼,率先別開腦袋,堅持否認:“不怎麽熟,認識幾個月而已。”

賀原充滿內涵地反問:“你确定?”

蘇答一時語塞。他們确實只“認識”了幾個月,但在那幾個月裏,他們從頭到腳,從裏到外,進行了全方位的“深入交流”。

他沒穿外套,襯衫紐扣系得一絲不茍,一本正經地開車,大掌握着方向盤,手指修長,指節分明。

蘇答看着這樣的他,一瞬間想起一些不太健康的內容。

她解過他的紐扣,咬過他的喉結,他的手掌微微粗粝,游走在皮膚上,留下的觸感讓人顫栗。還有那雙眼睛,總是在氣息失控的瞬間,充滿侵占性地看向她。

空氣熱了一剎,蘇答抿了下唇,暗帶威脅地讓他打住:“等下我請客,你想吃就閉嘴。”

裴頌在後面聽着,笑話她:“你還是這麽蠻橫。”

“我哪有。”蘇答不承認。

“你沒有?每次講道理講不贏,就開始使小孩子脾氣。”

“……”

“怎麽不說話了?”

蘇答冷哼一聲,幽幽道:“我本想請你吃羊排,現在看還是算了吧,吃點烤青椒湊合湊合得了。”

裴頌不覺得惱,反而更樂,“行,你請吃什麽都行。只要是你請的,我保證連盤子都舔幹淨。”

“少貧。”蘇答小聲笑罵幾句。

他們說話,賀原插不上嘴,默默用餘光打量蘇答。在裴頌面前,蘇答和他以前見過的格外不一樣,這麽地生動鮮活,皺眉,瞪眼,毫無顧忌地耍賴開玩笑,是真實的,有血有肉的人。

她在他面前好像從來不曾這麽自在。

握着方向盤的手不由得略微用力,賀原看着前方,因為這個念頭,心裏甸甸的往下沉了幾許。

吃夜宵的地方在老城區,兩條街上,一個接一個的店鋪,都是燒烤或小炒攤子。老板多是一對一對的夫妻,上菜時喊桌號,一道道吆喝聲在香氣四溢的白煙中響起,遍是人間煙火味。

賀原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車上說的話都是诓蘇答的,近三十年人生裏,他壓根就沒吃過這種路邊攤。

蘇答以前讀書時和佟貝貝是常客,雖然許多年不來,但這大體上還是一樣。她熟門熟路走向一家店,沖烤爐後忙活的身影朗聲道:“老板,點串。”

老板“哎”了一聲,旁邊搭手幫忙的老板娘立刻拿起菜單:“來嘞。幾個人啊?”

“三個。”

老板娘道好,收拾出一張幹淨的桌讓他們坐下,“來得正巧,再晚一點可能就沒座了。”

“我知道,你們這生意好嘛。”蘇答十分會說話,老板娘聽得高興,笑得眼都彎成了月牙。

桌的一面朝牆,賀原和裴頌正好一人一邊,分別在蘇答左右兩側坐下。裴頌還好,随性慣了,打扮得又休閑。賀原一副精英派頭,從頭到腳透着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息,連灰塵都近不了他的身,和這裏格格不入。

菜單上桌,兩個男人都說随意,蘇答自然而然承擔起點菜的職責。以往這種事都是佟貝貝做的,老饕不在,她在這兩個菜鳥面前反倒成了老手。

招牌肉串、羊排、青菜……各式各樣的烤物,蘇答點了一大堆。

賀原看着她熟悉的做派,問:“你經常來這裏?”

雖然不想帶他,但他已經在這了,吃東西也需要好心情,蘇答暫時抛開別的,回答:“嗯。讀書的時候經常來,後來少了。”

這又是他所不了解的,賀原沒說話。

裴頌和他不同,分明是知道的:“這就是你以前跟我說的,很好吃的那家店?”

“對。”蘇答指了指牆,“以前這邊,就這,一整面都是菜單。那時候我和我朋友晚上翹課來吃,經常沒位子。大冬天,我們就一人端一個鐵盤,在店門口站着吃。”

老板娘将玻璃瓶裝的豆奶送上來,瓶蓋已經用起子打開。蘇答拿起一瓶,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什麽,“噗嗤”一笑差點嗆到。

“有一次我們在門口正吃着,教導主任突然經過,我們還穿着校服呢,吓得我們趕緊把吃的往嘴裏塞。都來不及吞下去,我抓着她的手撒腿就跑,我倆一邊跑一邊咳,一邊跑一邊咳,又辣又燙。最後跑了兩條街躲進巷子裏,上氣不接下氣,互相笑對方要吃不要命。”

“你翹課?”聽得意外,賀原眉頭輕挑。

“對啊。”或許是說起最簡單最快樂的那段時光,蘇答的語氣和神情都比平時明朗幾分,像是回答他又像是自我回憶,“我們學校就這邊後面,過幾條街就到了,以前讀書課沒有現在這麽多,很多學生會來這邊吃東西。”

那時候,蔣奉林的身體還沒有惡化,她什麽都不需要擔心,每天每天,就和佟貝貝湊在一起胡天胡地。

“不過後來高中就轉學去了別的學校。”蘇答話裏的輕快變淡,笑意往回收,“在那個學校完全沒有在這邊開心。”

這個賀原倒是知道。藺陽說他們高中同班,還結下梁子,甚至發展到在同學生日宴的洗手間外打架。

當時就是他路過碰見,加以制止。

而蘇答似乎也是因為那時候他出手相助,記住了他。

莫名的,賀原心裏生出一股微妙的遺憾。

聽她講述學生時代,就好像近距離接觸了青蔥豆蔻時的她。在她蓬勃地像一陣風一樣的那個年齡,他就已經出現在她的生命裏。

然而漫長的時間将一切模糊。他試圖回望,卻始終被一層朦胧的面紗擋住。

蘇答說到高中失了興致,就此打住話題:“不說了,高中生活就是一坨狗屎。影響胃口。”

賀原剛平心緒,擡眼就見她滿臉的反感真切分明,頓了頓,不由想到藺陽對她的态度。藺陽的脾性他是知道的,驕縱任性,蠻橫起來根本不講理。

蘇答和他結下這麽深的梁子,甚至能和他動手打起來,這番“狗屎”的形容,想必藺陽所占原因不會少……

微微沉眸,賀原打定主意要好好規束藺陽一番。

烤物很快端上來,幾個鐵質圓瓶裏裝滿各類香料粉末,若嫌味道不夠可以自己加。另外還附送了兩份蘸醬,一份芥末醬,一份醋。

面前整整一盤大蝦,賀原夾起一個放到蘇答盤中,同一瞬,裴頌也往她面前放了一碟醬。

賀原因他這般“親昵”不見外的舉動,眉頭幾不可察地輕皺,雖然在車上就已經知道他們關系很好,但仍然忍不住生出一絲難以形容的不快。

只是沒等他說話,蘇答就将芥末醬往自己面前拉了拉,裴頌拈起幹烤的鱿魚絲遞給她,她順勢沾了一點芥末,吃了一口,一臉滿足。

他們倆的動作,自然得讓賀原感覺紮眼。

裴頌自己也拿起鱿魚絲蘸醬送到口中,被芥末味嗆得表情略微猙獰,“就你喜歡這個味道。”他連忙喝熱豆奶壓下這股味道,笑說,“不過這個鱿魚絲确實比我們自己烤得好很多。”

蘇答吐槽:“你烤得那都焦了。”

他們就這麽大剌剌将他當成空氣。賀原不甘被忽視,出聲尋找存在感:“嘗嘗蝦。你不是很喜歡吃嗎?”

蘇答将鱿魚絲咽下去,看看他,再看向盤中的大蝦,眼裏因芥末刺激味道産生的滿足消退了幾分。沉默幾秒,還是選擇遵從內心:“還好吧。”她說,“我其實不是很喜歡吃。不用給我夾。”

賀原手一頓,蘇答已經別開眼,她倒沒把他夾來的大蝦放回去,只是慢條斯理的剝皮動作中,并沒有什麽特別情緒。

她平淡地将蝦處理好,送入口中,就像吃其它東西一樣,并無任何特別。

賀原沉默着,突然覺得面前那盤大蝦失去了它的美味。

吃完夜宵,賀原開車将裴頌送到入住的酒店。

蘇答又想甩脫他,在機場沒讓她得逞,這會兒賀原更不會讓她成功。

已經相處了一整晚,再多一會也不算多。蘇答抱着這樣的想法,幹脆破罐子破摔不再掙紮,和裴頌揮手道別以後,彎身回到賀原車上。

蘇答把酒店的地址告訴他,開口的時候猶豫了一剎,這段時間他行為反常,隐隐有一種和她糾纏不清的架勢,但她心想他應該沒那麽無聊到那兒去堵她,再者她已經在找地方搬家,便沒多加遮掩。

車往她住的地方開,蘇答一邊回複佟貝貝的消息,一邊和裴頌聊着,詢問過他住處環境,得知不錯,放下心來,又聊起下次吃飯的事情。

賀原見她一直低頭玩手機,語氣略微冷硬:“在和裴頌聊天?”

“啊,嗯。”蘇答心不在焉地回答,一顆心全撲在手機上。

“你們是什麽關系?”

他莫名其妙的一句,教蘇答擡起了頭。什麽叫什麽關系?她和裴頌是好友。況且,他們什麽關系,又管他什麽事,輪得到他來問?

蘇答硬邦邦地回答:“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賀原感受到她語氣中的惡劣,眉頭擰起,“你一定要這樣跟我說話?”

蘇答沒有馬上回答,她看了賀原一會,似是不太理解。好半晌,她呼了口氣,一臉正色地開口對他說:“賀原,我們現在是沒有任何關系的關系,你能記住嗎?”

她又是這種态度,賀原喉頭哽住。

蘇答想到他這段時間的行為,決定趁這個機會跟他好好談一談:“你現在是想做什麽,跟我和好,還是追我?”

她把話說得過于直白,賀原一時沒能接住,她又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嗎?我不問別的,我只問你,你喜歡我嗎?你真的清楚你對我是什麽感情嗎?”

蘇答沒給他回答的時間。

“賀原,你并不喜歡我,你只是習慣,雖然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短。我不知道這一年多你是怎麽過的,你現在這麽‘戀舊’我也真的挺意外……我這樣跟你說吧。”

蘇答撩了撩頭發,長嘆一聲:“失去的東西一般都會讓人覺得美好,但這是一種假象。不過是因為以前我喜歡你,而剛好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你又覺得還不錯,所以現在我們分開,讓你産生了一種錯誤的感覺。你好好冷靜一下,你現在的這些心情,其實只是不甘在作祟。”

她說得有理有據,直接給他下了定義。賀原有點難受,沉默數秒,他問:“你怎麽知道,我不是真的喜歡你?”

聽見這話,蘇答沒忍住笑了:“我怎麽知道?”

她看了看窗外,突然說:“你覺得我喜歡吃蝦對嗎?”

話題跳躍,賀原想起剛才燒烤攤上,她興致缺缺的那只蝦,一時啞然,但仍然堅持反問:“不是嗎?”

以前他們一起出去吃飯,她吃蝦吃得最多。

“那是因為,你喜歡吃的東西裏,只有蝦,我比較吃得下去。”蘇答抿了抿唇,如果可以,她也不願意提這些事情,“我對蝦,對蘆筍,對那些東西并沒有多大的喜歡。只是在你喜歡的東西裏,相較之下,這些我稍微喜歡那麽一點點,久而久之你就覺得我喜歡。”

“但其實歸根究底,這些還是你喜歡的東西。”

“在這段感情裏,我始終是依附着你存在的。你不僅不知道我喜歡什麽,你也不了解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我真正的性格,真正的脾氣,你統統不清楚。”

賀原很想說,并不是這樣,他了解,他知道她不喜歡苦,不喝黑咖啡,知道她喜歡烘焙,喜歡下廚。

可是他開不了口。

他怕她再問,然後呢?

然後更多的,她經歷過什麽,她是如何成長,關于她的太多太多,他統統都不清楚。

安靜的車內,蘇答緩緩抒了口氣:“你從來沒有了解過我,你怎麽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抽兩百個紅包,十五字評優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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