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姻緣合和

寒山寺裏沿着院牆栽了大片山茶花, 紅的白的黃的,開得熱熱鬧鬧。

正在此處等候一鳴大師的趙菁菁不由望向花叢掩映下的那扇緊閉大門,裏頭是截然相反的冷清。

門外孤零零一只食盒就這麽一直晾在了外頭, 如它主人的心意一般。

門不期然‘吱呀’一聲開了, 有聲音從裏面傳出來:“王妃, 今個天氣好,不如奴婢陪你到外頭走走?”

一名婆子陪着貴婦人, 正走到了門口。

四目相對, 趙菁菁撞上一雙寒潭般水波不興的眸子。

着了素色海棠錦文衣衫的婦人瞧看着有些上了年紀, 只是那周身氣質太冷了, 冷得讓人不敢上前搭話一句。

江林王妃掃了趙菁菁這方向一眼, 就看到了地上食盒,可也就比看趙菁菁多了一眼而已, 停駐片刻後就收回了視線,眼神都未有變化。

“王妃……”

站在這兒的趙菁菁生出一絲絲尴尬來,那是霍長淵放的,要多謹慎就有多謹慎, 看他随從那模樣,也能猜得他的心思。

而眼下王妃的反應對比霍長淵的那份小心,憑空添了幾分難堪。

趙菁菁權當自己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與江林王妃打了個照面, 微微颔首後轉身往禪房方向走去。

這邊陪侍在王妃身邊的婆子拾起了食盒:“小世子有心,記得您生辰,每年總要來送您愛吃的點心和賀禮。”

江林王妃轉身往屋內走去, 神情淡漠:“你若想吃便收着。”

身後的婆子暗暗嘆了口氣,将東西妥帖收了,再怎麽說那是小世子的一番心意,且年年都來,年年都見不得王妃一面,怪是可憐的。

快走到屋門口時,江林王妃停了下來:“院外那姑娘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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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那位就是和小世子賜婚結親的趙家姑娘,方才我恰巧在前邊,看那姑娘捐了百兩作修葺用,不單是樣貌出挑,心地瞧着也不錯,既是太皇太後促成的姻緣,想是不差的。”

王妃閑閑掃去了一眼,雖沒什麽話,可眼裏的涼薄就已經代表了一切意思。

那名婆子取開了蓋子,試探道:“娘娘,是您最愛的水晶糕,還熱乎着,您要不嘗嘗?”

“過了多年,我口味已改。”

依舊是毫無變化的冷情拒絕,婆子看着又回了屋內的王妃,背影孤冷蕭索,再一次深深嘆氣。

都說時間消磨的歲月,也能将傷痛給忘卻,可都這麽多年了,王妃愈發的冷情,對王爺也就罷了,世子可是她十月懷胎的孩子啊……

此時跟在趙菁菁身邊的盈翠也是連嘆了兩聲。

惹得趙菁菁不得不注意,哭笑不得道:“好端端的,你嘆氣作甚?”

“奴婢突然覺得江林王世子也挺可憐的,江林王風流成性,妻妾子嗣衆多,世子那個性雖然與他一脈相承,卻不被喜歡,而江林王妃……小姐您也看到了。奴婢就是覺得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世子剛剛……”

盈翠說着話被香琴輕撞了下胳膊收了聲,不該在背後妄議未來姑爺,卻發現小姐一臉晃神模樣,壓根沒在聽她說什麽。

或許是聽進去了,颦着眉頭。

香琴道:“王妃住在這寒山寺,起初兩年,江林王曾來勸過,大抵是想不鬧得那麽難堪。”

趙菁菁輕輕‘嗯’了一聲,已然看到了結局:“也就一開始尚且有耐心。”

“沒錯,聽聞後來便是争執,再後來兩人勢同水火,連着兩家都十分不對付。”

說到這些,終歸是因為趙菁菁即将要嫁去江林王府去,盈翠又附過去悄聲補充了道:“奴婢還聽聞世子剛出生時,王妃因情緒不穩險些失手……害了世子,後來到寒山寺帶發修行,就再未見過世子,不過傳言是否為真,無從考究。”

趙菁菁頭一刻想到的是霍長淵那掩着失落的眼神,正走神間,便聽得一鳴大師喚她,便壓下不管。

她也管不了旁人。

“施主有何困惑?”

“許多事,我做了努力,明明是在往好的方向,卻總有意外發生。”趙菁菁喃喃,吐出心中郁卒。

自從她聆聽禪法以來,自問心胸已豁達許多,感悟且深,可這世上的事有時非是自己努力了且能改變的。

譬如那樁賜婚。

一鳴大師看着她,一雙慧眼露出看透世事仍願造化度人的滄桑溫和:“世間的一切因果皆因一個‘情’字而起,佛說:“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

“因果……”

“施主與其說是參不透,不若說是看不透自己本心,悟,并非一時,執與成見,方是人心中兩座大山,執念過重生迷障,你會不到你的心。而對他人的成見太深,偏聽偏信,而非自己所見所得。”

趙菁菁沉吟着點了點頭,心中那一團郁悶仿佛豁出了一個缺口,有了梳理的方向。

“人生漫漫,用一輩子參透,無非是自己活個‘明白’二字。”

一鳴大師将半阖的窗子打開,初雪降,稀稀落落,落地化無,青石小徑上漸漸的聚起一些濕潤雪水來。

趙菁菁随他一道望,沁涼的空氣灌入,令人倍感清醒。

方才混混沌沌的感覺已經消散,吐出一口濁氣:“多謝大師教誨。”

“趙姑娘是有緣人。”

趙菁菁笑了笑沒說話,卻不自覺想到了山寺別院裏的那位,佛法度人,不若說是度心。

有些人卻是甘願為囚牢所困……

這一場雪,斷斷續續,一直纏綿到了年前。

這段時間也是嚴氏最忙的時候,自下旨賜婚以來,趙國公府門庭熱絡,往來是客,逢年過節總要還禮。不單要籌備過年的,還要籌備年後開春趙菁菁那樁,最讓她愁的還是趙菁菁那一如死水般态度。

其實也不然,趙菁菁還等着江林王世子釜底抽薪,把這局面給扭轉了。為此她特意差人送了一本逃婚手劄過去,集前人經驗之談,以茲鼓勵。

沒過多久,霍長淵就差人送來了回禮。

一整本的《西廂記》話本。

就是沒的聊了。

白雪皚皚覆蓋在連綿屋脊上,一逢下雨,檐前便叮叮咚咚落下了雨簾子。

闵秋園裏暖爐子将屋子熏得熱乎乎的,羊絨毛的地毯上小寶懶洋洋地側睡着,小胳膊小腿愈發渾圓,連逗鳥的日常都抛棄了,整只貓跟化了水似的一灘,懶得動彈。

趙菁菁捧着手捂子,整個人也犯懶得厲害,生意鋪面上的事兒暫且被她壓到了年後,且等着開春暖和了再去巡視,只揀了要緊的先做,就這樣也忙到了年前這會兒才得以喘口氣。

這會兒品着一盅雪花奶酥,新鮮得的乳酪烤得恰到好處,表皮帶點焦,灑滿了雪酥碎末,用小銀勺輕輕一挑,入口濃香,蜜漿甜而不膩,讓人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來。

這樣吃着,盈翠瞧得出主子的氣色好了許多,自入冬以來,主子的胃口就變好,連帶的她和香琴的臉都被喂得圓了一圈,尤其是她,管不住嘴,冬服穿着都繃腰身了,只能偷摸讓香琴給她改寬松了點。

是以,見着趙菁菁這樣的吃法,令盈翠倍感憂愁:“小姐,要不緩緩再吃,繡樓的師傅馬上就來。”

繡樓來的師傅是來要改趙菁菁婚嫁喜服的。

說人人到,不一會兒老師傅就拿着三個月前定下的款兒前來,再讓趙菁菁試一試身量。

“試就免了罷。”趙菁菁提不起興致,應該說看到那一抹紅,想着要嫁的那人,她就渾身不舒服。

“這,不妥罷。”老師傅面露為難,上一回量體,這位主子看起來就不大想配合,臨了這時候了,結親的兩個都非同一般,又有太皇太後掌眼,決不能出半點纰漏。

趙菁菁也沒想為難老師傅,見人這般,就伸了手,讓盈翠和香琴服侍她穿上。

正紅色的婚服上金絲線繡祥雲紋的圖案,下擺寬大旖旎,于腰身處卻是收緊細致,極是貼合身量曲線,上盤玉扣,柔化了這一抹濃豔,平添幾分溫和細膩。

她撥弄了下造型別致的玉扣,手腕上被套上了太皇太後賞賜的白玉鳳镯,成雙,手一晃,便輕靈作響,頗是悅耳。

若銅鏡裏映出的女子表情不是那麽冰冷,興許還能有那麽一絲喜慶顏色。

趙菁菁自個也對着鏡子瞧,短短幾月,仿佛是一場夢,而她卻要二嫁人婦。那時滿心歡喜,而今卻滿是荒寂。

甚至有一絲荒唐。

她和霍長淵那厮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去的人,卻要成親了。

盈翠還在摸着她的腰身,一邊摸還一邊嘀嘀咕咕的,等到了和老師傅合計,發現還是三月前的尺寸,只是将預留的那一點兒豐盈撐滿了,正合适雲雲。

“怎可能呢?”盈翠饒是不信,“那些吃下去的都去哪兒了?”

“自然是長在該長的位置了。”香琴道。

盈翠直勾勾地盯着趙菁菁的胸瞧。

趙菁菁愕然片刻,盯着香琴,一聲不吭是狠人。

……

三月初三,欽天監依着太皇太後的意,千挑萬選出來的好日子,春花爛漫,鮮花奏樂夾道,全郾城的都知道江林王世子要娶他打死不娶的女子了,紛紛探頭張望。

又有人趕去兆安樓的,在那兒及早預定了好位置,且等今日的大場面:江林王世子跳樓。

街坊二樓往下,滿是圍觀的人,鑼鼓聲起,只見高頭大馬上坐着的年輕男子,生得俊美。

而今紅色喜服映襯,他卻一改往日風流,面冷如霜,活像是被趕鴨子上架似不情不願的。

好事之人在那兒吹着口哨喊:“世子這是打算去兆安樓啊!”

霍長淵一聽,臉更黑了。

一路到趙國公府門前,都讓人覺得他不是去迎親的,倒像是去尋仇。

也不知是不是兩家人商量好似的,尋常人家攔門的事兒,在趙國公府前變得異常輕松,幾個紅包下去,圍觀的人還等看熱鬧呢,這人就被迎進去了。

許久後,随着裏頭炮仗聲起,江林王世子從裏面出來,依舊是盯着不情不願的臉,但這會兒看他的人少了,大家瞧的都是他身後紅粉花哨的喜婆攙着的人兒。

這趙國公府的大小姐,便是沒瞧見樣兒,一身的喜服與世子看起來也着實般配。

“新娘子上轎!”

霍長淵吊兒郎當坐在馬上,原就打算晾一晾,先給趙菁菁一個下馬威再說。不想,江林王派來的人直接越過他發了話。

“起轎——”

霍長淵看着那女子入了花轎,腦海裏突兀回響豬朋狗友的一句——進了門不都随了你。

胸口無端充盈着一股陌生情緒。

花轎裏,趙菁菁從裙撐裏摸出一根打磨光滑且趁手的小竹條,輕輕撫了撫。

自古狹路相逢勇者勝,她趙菁菁絕不認輸!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纨绔上夾子,所以明天的兩章更新會在早上11點連起來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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