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文和帝心裏拔涼拔涼的。

昨兒個暴雨,今兒個一清早就萬裏無雲,比昨日暖和了許多。可是他站在水洗過的甬道上,望着湛藍的天,心裏涼得想哆嗦。

他甚至有個糊塗想法——男人為什麽要三妻四妾?若他只一個妻子,妻子生了十個女兒,那也未必是他的責任。可眼下倒好,他身為皇帝後宮佳麗三千人,衆多妃子們齊心協力地生,生了十個公主出來。哦不,現在十一位了。

這還是女人的問題?一個女人有問題,十一個女人全有問題?不能啊,這天下人恐怕都在恥笑他生不出兒子。

“陛下?”劉正平察言觀色,小心提醒。畢竟陛下已經在這裏呆站了太久。

“喊什麽喊?”

劉正平趕忙跪地。

文和帝也沒真的責怪他,擡腳往華鳳宮去。

文和帝邁進華鳳宮,往日熱鬧的華鳳宮如今一片靜悄悄的。宮人們個個噤聲,見文和帝進來,行禮之時更是将頭埋得深深。

“皇後。”文和帝擺着笑臉進內殿,走近床榻。

皇後臉色蒼白,沒精打采。文和帝進來,她沒有行禮,連掀被下床的意思都沒有。

文和帝也根本不在意。他在床邊坐下,主動拉起皇後的手,一副溫和笑态:“皇後為孤生下小公主,實在是辛苦了。”

“呵。”皇後甩開他的手,更是将臉轉到另一邊去。

若是往日,她定是要将這皇宮攪個不寧,絕對不會讓蘇如清有半分好日子過!可……可她被所有人都予厚望的肚子生出了個公主來。她心虛了,她不敢鬧了。

唯一值得她放心的便是皇帝對她的态度沒有變,至少表面上沒有因為她生了位公主而不滿。

古嬷嬷滿鬓細汗地進來,見到皇帝也在這裏,猶豫了一下,還是硬着頭皮禀告:“啓禀陛下和娘娘,小公主一直哭鬧。怎麽也不肯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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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順手抓起身側的枕頭朝她頭臉砸去,惱怒地大罵:“混賬東西,連公主都照顧不了,要你們這群乳娘有什麽用!”

古嬷嬷吓得跪地,顫聲求饒:“皇後娘娘饒命!”

“消消氣,消消氣。”皇帝趕忙拍着皇後的後背給她順氣。

他用哄人的語氣:“哎呀呀,小孩子哭鬧多正常,說不定就是想找娘了嘛。”

他讓古嬷嬷将小公主抱過來,古嬷嬷連聲應着,快步去将小公主抱過來。

文和帝笑呵呵地把小公主抱在懷裏,他想将小公主遞給皇後,可是皇後理也不理,轉了身,面朝床裏側躺了下來。

文和帝無奈,自己抱着小公主,哼着小曲兒哄着。哭鬧不休的小公主逐漸不哭,窩在父皇的懷裏乖乖睡着了。

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文和帝像取得好功課的孩子,想要跟皇後顯擺。可是他看向皇後的後背,讨了個沒趣,臉上的笑慢慢淡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熟睡的小公主交給古嬷嬷,又小聲叮囑了兩句。

然後和氣帶笑地望着皇後的背影,說道:“皇後歇着好好養身子。”

皇後連動都沒動一下。

文和帝摸摸鼻子,安慰自己女子生産不易,鬧脾氣正常,何況皇後的脾氣一直都不算好。他也不與皇後計較,叮囑了一番殿內的宮人,走出華鳳宮。

“陛下,梅妃剛剛差人來請陛下過去小坐。”劉正平迎上來,察言觀色。瞧着文和帝不為所動的樣子,他琢磨了一下,又說:“對了,聽說淑妃鏡花宮裏的新柳發了芽。陛下您去年寒冬的時候還說過要去瞧瞧這宮裏最早抽枝兒的柳樹吶!”

“說過?啊,那去看看。”文和帝随口說道。

劉正平跟着文和帝到了鏡花宮,抽空讓人将長柏叫來。他尋了個僻靜處,對長柏低聲指點:“最近盯着玉歌宮裏的那位主兒,別讓宮人怠慢,有點眼力見。”

長柏垂着長長的眼睫,恭敬回話:“早上去過,也叮囑過。晌午下了值,會再去送些消遣的小玩意兒。”

“好孩子。”劉和平滿意地點點頭。他就喜歡長柏的懂事兒。要不然,也不會救下他,養在身邊。

玉歌宮裏的那位主兒,正是蘇如清。自那日承歡,她便沒有離宮,被安置在了玉歌宮。按理說名不正言不順地得了寵幸,不該獨居一宮。誰讓她是興元王的嫡長女?若按身份,皇後也不如她。

長柏晌午下了值,往玉歌宮去的路上,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着他。他眸色微黯,在拐過月門後,停下腳步,轉身望向攢動的枝葉,開口:“出來罷。”

青兒低着頭出來,小心翼翼地挪到長柏面前,惴惴不安地小聲說:“我、我是想謝謝長柏大人又幫我……”

孤苦無依的小宮女陷在這深宮裏,少不了旁人的欺淩。可是小宮女覺得自己很幸運,最近幾次得長柏大人幫助。別看長柏大人年紀不大,卻是劉公公的幹兒子,宮裏的人誰都對他恭恭敬敬的。

小宮女不知道長柏大人為什麽幫她,。可不管怎麽樣,都應該來道謝。

小宮女将連夜做好的鞋子遞到長柏面前,紅着臉蛋,小聲說:“青兒沒什麽能報答大人的,就、就只做了這個……”

長柏的目光落在小宮女手上的凍瘡。

他慢慢彎唇,笑得如四月晴朗的天。他接過來,溫柔誇贊:“做的很好。”

小宮女的臉頰更紅了。她偷偷擡眼看了長柏一眼,又匆匆低下頭。當長柏想要轉身的時候,小宮女終于忍不住把自己的疑問問出來:“長柏大人,你為什麽幫我?”

長柏似乎考慮了一番,繼而露出一個純粹的幹淨笑容。他說:“你的名字很好聽。”

小宮女懵了。

名字好聽?青兒這樣尋常的名字,天下同名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怎麽就好聽了?

小宮女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大人有認識的人也喚青兒嗎?”

長柏擡起小宮女的臉,指腹摸索她嘴角的小酒窩。

他臉上的笑分明還是那樣幹淨,可是小宮女卻呆呆望着他的眼睛,好像被吸進了無底的深淵。

不知怎麽的,她打了個寒顫。

“她是我青梅竹馬的妻。”

長柏清淩淩的眸子升了一團火,可焚身。可是那團火很快熄了,他黝黑的眸子融成解不開的悔和恨。

他倉皇後退,面色慘白如紙。

滔天的恨,将他湮滅在煉獄業火之中。他恨自己的無能膽怯在成親那日将她送給旁人,他恨自己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喪生。他抓住她的一縷香魂,在日日夜夜的譴責裏,将自己打入不可超生的牢囚。

殘身損德,他活着,為了繼續慢慢品嘗無盡折磨。正如華服之下,雪肌之上,觸目驚心的,他給自己劃下的一道道傷痕。

死太簡單,他還沒有嘗夠苦與痛。

“長柏哥哥!”青雁從噩夢中驚醒,香汗淋漓地坐起。

她反應過來自己喊了誰,狠狠朝自己的臉蛋打了一巴掌。她那樣用力,嬌嫩的雪腮立刻紅腫起來。

聞溪恰巧推門進來,被她吓了一跳。

“怎麽了這是?”她放下銅盆,快步走過去。

青雁眨眨眼,慢吞吞地說:“做噩夢了,夢裏有一只耗子大小的小鬼趴在我的臉上扮鬼臉。我在打鬼呢。”

她轉過頭,沖聞溪彎着眼睛笑。

聞溪板着臉,問:“可把小鬼打死了?”

青雁指着聞溪的臉,一臉認真地說:“跑到聞溪姐姐臉上去啦!”

說完,她咯咯笑起來。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聞溪懶得理她胡說八道。

“又睡到晌午。今日還去不去康王府?”

青雁揉着被自己打腫的臉,猶豫了。

“皇後不想讓我入宮,又借着未來小太子的緣由說服羿國皇帝。可現在她生了,還是個公主。按理說,我進宮的可能性又大了些。但是……”

青雁嘆了口氣。

“我原本想着,去讨湛王的嫌,使他拒婚。暫且不會傳進宮裏去,就算日後傳到宮中,惹得皇帝不高興,那豈不是正好有了理由把我打入冷宮?可是這分寸似乎沒掌握好,被長公主撞見了。若是長公主在皇帝面前亂說,堅決不準我進宮呢?”

青雁懊惱極了,她可憐兮兮地去扯聞溪的手指頭,問:“當真就沒有第三人選?”

“這和親,入宮不做皇後做妃子很正常。但是嫁到王府成側妃就成了打陶國的臉。沒婚配的,只湛王一個。”

青雁抱着枕頭躺下來,哼唧了兩聲,不太高興。半晌,她有氣無力地說:“給我打扮醜一點,再去見那毛毛和尚……”

段無錯今日也起遲了。起後在雲霄池泡了很久方出。此時立在窗下,懶散地謄着佛經,消磨時光。他墨發半幹着,撘着雪鍛中衣上。佛門崇苦行,僧衣皆是粗布。可段無錯裏面穿的中衣,從來都是最好的雪鍛。他身上有着浴後的慵懶,又多了幾分往日被那身僧衣遮去的潑天華貴。

段無虞被小厮推着進來。他問:“阿九,再有半年,你的誦經之期便到了。可有什麽打算?你的王府自當年的一場火毀了,如今都還沒修葺。是不是該着手辦置了?還是你打算回封地湛沅?”

“五哥開始趕人了。”段無錯沒擡頭,還在懶懶散散地寫着經文。

“我哪有這個意思!”段無虞哭笑不得,“只是,實在是一直都摸不透你的想法。不過也是,這世間也沒誰能猜透你的主意。不過……”

段無虞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你可打算将陶國收入咱們羿國的疆土?”

段無錯漫不經心地說:“收了陶國不難,并了十國又有何難?只是我有本事收,皇兄未必有這個本事守。”

段無虞失笑。這話也就他這九弟敢說。

段無錯忽然煩躁地擲了手中筆,道:“我是他弟弟,不是他乳媽子。”

段無虞幾乎脫口而出想問他可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可是他沒有問,也不需要問。因為他知道段無錯不會。他反倒覺得九弟“乳媽子”這詞用得準确,九弟對皇兄,難道不是如此?

半晌,段無虞笑着開口:“阿九,你該成親了。早日生個奶娃娃出來,好給我家昭未欺負欺負嘛。”

“沒看上眼的。”段無錯随口說。

段無錯這話不假,他不娶妻不是因為各種亂七八糟的奇怪理由,只是因為他沒遇見看上眼的。

段無錯話音剛落,不二叩門進來。他撓了撓光頭,苦着臉禀告:“殿下,花朝公主又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帥如段老九,也免不了被催婚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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