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聽到長柏的回答, 青雁有一瞬間的呆怔。

舊主的女兒?灣灣?

——小姐的女兒?

青雁的視線下移,落在小姑娘身上。小姑娘一直低着頭, 在專心地玩手裏抓着的一個木偶。青雁看不見她的臉。

一瞬間的呆怔之後,是呼嘯而來的驚駭。她不知道長柏為什麽會千裏迢迢從湛沅州來到京都。她曾很随意地猜測長柏興許是因為姑爺死了,所以才離開了湛沅州,去別的地方謀生。至于為什麽會淨了身進宮做太監, 她的确想不明白。不過也并沒有過分的好奇心。

只是小小姐為什麽會出現在京都?

如果小小姐來了京都,那小姐呢?是不是也在京都?

在她離開羿國的這一年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她焦急的想要知道小姐如今的下落。

她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成拳,用中指和無名指略長的指甲死死劃過手心, 疼痛讓她冷靜下來。

她不确定長柏說的是不是真話。

縱使心裏慌得亂七八糟,她仍舊拖着腔調,帶着幾分指責意味地開口:“舊主的女兒?笑話。你從宮裏來,侍奉的舊主是宮裏的主子。難道你要說這個小丫頭是宮裏的公主?”

長柏一直盯着青雁的眼睛, 不想錯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自從第一次見到青雁,他就捎信讓人将灣灣帶過來。他想知道面前的女主人是不是他的青兒, 可如果她過分遮掩又或者死不承認?他只好用青兒的弱點。他一直都知道他的青兒在這個世上最在乎的人就是她的小姐。

他說:“夫人有所不知, 長柏并非自幼進宮。在進宮之前曾在一戶人家做小厮。”

小姑娘的注意力終于從小手裏抓着的木偶移開, 看向青雁。她歪着小腦瓜, 疑惑地眨眨眼。

青雁看見了小姑娘的臉。

是灣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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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雁離開時, 小灣灣還不到周歲。小孩子的模樣一天一個樣子,青雁倒是一時之間不能确定眼前的小姑娘就是小小姐。不過她的視線落在小姑娘狹長的眼睛上,小姐也有這樣一雙狹長的鳳眼。

長柏的視線跟着青雁一起下移,落在小姑娘身上。他彎腰将小姑娘抱起來, 才對青雁繼續說:“長柏也知将舊主的女兒帶來府中實在不妥,只是小主子命苦。不得已為之。”

青雁的心裏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特別特別想問個清楚,可是理智告訴她她現在是花朝公主,不能對一個宦奴的事情過分上心。她知道長柏已經起了疑,她不能再露出馬腳。

青雁知道若事情敗露,花朝公主會不會被抓回來未知,可是李将軍帶領的送親隊伍必然全部都要受到牽連是一定的。她忽然覺得雙肩上沉甸甸的。

她輕嗤一聲,語氣裏帶着幾分嘲諷:“你倒是念舊。既然一直記挂舊主,又何必再來王府做事!”

長柏眸色瞬間一黯。他斂了眉目,低聲道:“這孩子沒有父母照顧實在可憐。不過她留在府中的确不妥。長柏會早日将她送走。”

“呵,你知道就好。”青雁轉身就走。

卻在轉身的那一剎那,幾乎站不穩。她心裏狠狠地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

沒有父母照顧?

這話是什麽意思?

姑爺是被她殺了,那小姐呢?小姐最是疼愛小灣灣,怎麽會不好好照顧女兒?更何況老爺是湛沅州刺史,那麽大的官兒,家裏奴仆成群。小小姐的奶娘便有三個,更別說丫鬟。小小姐怎麽會淪落到沒人照顧?

青雁不相信。

可是她眼前浮現小姑娘歪着頭看她的樣子。小姑娘狹長的眼睛總是和小姐溫柔的眉眼重合。

潛意識裏,似乎已經信了大半。

青雁渾渾噩噩地回到寝屋,喝了一口涼茶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讓穗兒去喊白管家過來。

她本來屏退丫鬟,只留聞溪。可是她轉念一想,她若故意将人支開,反倒讓長柏懷疑,便讓幾個丫鬟繼續留在屋內。

白管家很快趕過來。

青雁臉上挂着笑,溫聲細語:“請管家過來是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夫人請說!老奴必然知無不言。”

青雁淺淺笑着,語氣尋常:“其實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兒,就是想多問問殿下的事情。比如殿下都喜歡什麽讨厭什麽,和誰交好,又和什麽人有仇。還有還有……啊,就是關于殿下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我從陶國來,人生地不熟,更是一點都不了解殿下。這不是想多了解一些嗎?”

“對了,”青雁又看向屋內的侍女們,“若你們知道什麽也要告訴我呀。”

惹得幾個小丫鬟掩唇笑。

穗兒聲音裏帶着笑意誇張地說:“夫人現在滿心都是殿下了呢!”

其他幾個小丫鬟又是一陣笑。

青雁适時作出新娘子的嬌羞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很多關于段無錯的事情。青雁一直面帶微笑,看起來十分随和,大家說着說着氣氛越來越輕松。青雁一點都不急,等大家都說了好些後,再不動聲色地提到了湛沅州,表達了日後回封地後的擔憂。

幾個侍女便不知道湛沅州的事情了,可白管家還算了解,絮絮說了些湛沅州的事情。

青雁拿着盤子裏的果子來吃,似随口一問:“湛沅州的刺史和殿下關系怎麽樣?”

白管家說:“殿下封地雖在湛沅州,可這些年加起來留在湛沅州的時間不足半年。想來湛沅州的那些地方官和殿下都不太熟。更何況荀大人上任時殿下已經在永晝寺出家了。”

青雁咬了一口蘋果,“哦”了一聲,随口說:“原來是剛上任的。”

“是啊。這位荀大人上任不足一年,老奴也不識的。以前的刺史大人倒是識的。”

青雁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葡萄,随口說:“以前的刺史大人莫不是高升了。”

“不不,聽說是貪污修橋的公款,被押解回京,現在還在獄中呢。”

青雁手裏的葡萄落了地。

青雁眼睫顫了顫,若無其事地從丫鬟手裏再拿一粒葡萄放入口中。她臉上仍然挂着笑,繼續聽白管家說湛沅州的事情。越過了又過了兩刻鐘,她才推脫累了,讓人都散了。

屋內只剩下她與聞溪時,聞溪冷着臉審問:“你在做什麽?他們不清楚,可我清楚你不會那麽關心湛王的事情。”

青雁低着頭,看着手裏咬了一口的蘋果。她沒有擡頭,聲音淡淡:“聞溪,幫我去查湛沅州上一任刺史易睿德貪污公款的案子。我要知道易家人現在的安危。”

聞溪聲音冷冰冰的:“你以為我有那麽大的本事?”

青雁忽然擡起頭,目光灼灼地盯着聞溪的眼睛,說道:“我知道你在暗處還有人手。”

四目相對了許久,聞溪先開口:“不能多做無關的事情,會讓人起疑。”

“你若不幫我,我自己去查更會讓人懷疑。”青雁堅持。

“你在威脅我?”

“還記得何平嗎?”青雁忽然說。

聞溪愣了一下。那個犯了軍法想要逃走,且逃走前企圖擄走青雁的何平?當初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護送青雁進京都。為了不讓羿國起疑,李将軍當時暫且放棄搜尋何平,離開時才再次暗中找這個人。至于有沒有找到,聞溪卻是不清楚。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聞溪的聲音一點溫度都沒有。

青雁用力抓着椅子的扶手,說道:“是我故意放走了他,若你現在殺我滅口。他會将公主找我代替她的事情和盤托出。”

聞溪盯着青雁有些陌生的臉,沉默下來。這個樣子的青雁和她印象裏的單純傻姑娘完全不同,她幾乎要不認識面前這個人。

氣氛一時僵着。

青雁抓着椅子的手暗暗加了力道。

半晌,聞溪問:“你不止一次提到的小姐對你當真那麽重要?”

“甚于你對花朝公主。”青雁說。

聞溪似乎懂了些。她沉着臉說:“好。我會暗中派人幫你查。但是我只答應你盡力而為。所有一切的前提都是不能傷害到花朝公主。”

“好。”青雁答應。

聞溪轉身往外走。

屋子裏便只剩下青雁一個人了。青雁低下頭,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重重嘆了一口氣。那般對聞溪說話、要挾聞溪,讓青雁心裏有了愧疚感,讓她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兒。

她撒謊了。

她怎麽可能放走何平。都是瞎編的。

可人心都是歪的。花朝公主救過她的命,她願意用自己的性命自己的一切來償還。可是在她心裏,小姐卻是重于她的性命她的一切。

她不這樣說,聞溪不會幫她的。

接下來的幾日,青雁面對聞溪的時候莫名覺得有些尴尬,日常起居讓青兒和穗兒伺候更多些。聞溪對她也是,除了每晚讓她敷眼,能避開的時候避開。

這幾日段無錯也一直沒有回來。而程霁之死似乎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到了第五日,青雁晚間敷藥時,聞溪告訴她查到的結果。一切都如白管家所說,易睿德因為貪污修橋的公款,且數額巨大,被罷官抄家锒铛入獄。不過卻只是他和他的長子被關在牢裏,他的夫人和女兒跟在京城後不知所蹤。

青雁敷完眼,拿下帕子,眼睛紅通通的。

聞溪掃過她的眼睛,板着臉說:“我會讓人給你查易家長女的下落。”

聞溪收拾了帕子和水盆,轉身往外走。

“聞溪姐姐……”青雁拉住聞溪的袖子,耷拉着嘴角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望着她。

聞溪嘆了口氣,說:“各為其主,各有堅持。誰都沒錯。只是……”

青雁忽然抱住聞溪的腰,将臉埋在她的身前。聞溪剛要推開她,便聽見她低低的哭聲。聞溪記起剛認識青雁時,她被敲碎了腿骨,治療時那麽疼也沒掉過一滴眼淚。她忽然哭了,倒是讓她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她擡起的手僵了半天才搭在青雁的肩上。她的眉頭皺着,輕咳了一聲,說:“我進來前聽前院的人說湛王回來了,正在和白管家說話,一會兒就要過來。所以你……別哭了。”

青雁擡起來臉,揪着眉頭,一臉嫌棄:“他回來幹嘛?”

她眼睛紅紅,眼睫上沾了一點濕潤。

“貧僧自然要時常回家不敢冷落夫人。”

——是段無錯的聲音。

青雁看向立在門口披着紅袈裟的段無錯,在心裏悄悄罵自己:讓你說話不過腦!

聞溪扒拉開青雁攥在她腰間的手,沖段無錯行禮之後,端起水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不吃屎,真是太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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