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在房間裏彈了一下午的曲子之後,趙陽終于來到客棧接他。因為今天是燈節,所以街上車水馬龍,格外熱鬧。趙陽怕裴若月被人撞倒,一直緊緊的攙着他的手。裴若月雖然看不見璀璨的燈火,但是卻能夠聽到路上行人的歡聲笑語,小販們此起彼伏的吆喝,遠處歌樓隐約而來的絲竹之樂。有香氣撲鼻而來,想必是哪家的小姐從他身邊經過,便笑語盈盈暗香去了。
“若月!”
殷梅笙在安水橋上等了半晌,左等右等不見裴若月和趙陽的身影。在萬家燈火之中,他等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什麽火樹銀花,闌珊燈火,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些美景之上。終于等到最後,在喧嚣的人群中瞥見那一襲白衣,像是一片飄在水面上的白色花瓣。他急忙迎過去了。
裴若月的樣子仍沒怎麽變,穿着他最好看的一件長衫。他拉住裴若月的手,左看右看,總是覺得他似乎清瘦了許多。
“咳咳,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趙陽嫌棄的看了他們兩個一眼,絕對不承認他有點嫉妒。他才不羨慕他們呢。他自己一個人行走在天地之間,多麽潇灑,多麽自在。就自己一個人,多好。
“謝謝你,趙陽。”
殷梅笙拍了派趙陽的肩膀,那是趙陽從來沒有看見過的笑容。趙陽被殷梅笙的笑容晃了一下,覺得不可思議,宛若幻覺一般。他揉了揉眼,發現殷梅笙的确對他笑了,真是,笑得他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還是習慣殷梅笙像小時候一樣兇他,不習慣他對自己溫柔的笑。不過,看到殷梅笙沉默了這麽多年,現在竟然能夠發自內心的笑出來,他還是覺得有些開心,有些感慨的。
“老太太那邊不要緊吧?待會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亥時,還是在安水橋上,你來這裏接他。”
“這麽晚啊。待會老太太該着急了,滿大街派人找你。”
“不理她。你別讓大哥知道了就行。”
同趙陽商議好待會要碰面的時間地點,趙陽便識趣的跑去了別的地方,将空間留給了他們。
“若月……”殷梅笙呼喚着他的名字。他在他隐忍的聲音中感受到了他的思念,像是洶湧的海水拍打着堤壩一般。裴若月回握住他的手,指尖已經不由得顫抖起來。對自己而言,他再也看不見殷梅笙的樣子,只能通過他的聲音和體溫感受着他的存在。重逢的喜悅美好得宛若幻境。他必須要緊緊的抓住他的手,才能意識到這并不是在夢裏。
“我想給你看個東西。”
還沒等裴若月開口,殷梅笙便抓住他的手,把他帶進了附近的一條小巷之中。裴若月一臉茫然,忽然被殷梅笙輕輕推靠在牆上。他的胸膛貼了上來,他的吻雜亂而沒有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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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相擁着在巷子裏親熱了好一會兒,彼此都聽見對方的心髒怦怦直跳。今天的謝竹生比往日更加粘人。像走失多日的小狗終于看見了主人,殷勤地對他搖着尾巴。
“你要給我看的東西呢?”
裴若月被他親得透不過氣,輕輕把他推開了。殷梅笙看着裴若月熟悉的笑容和熟悉的眉眼,忍不住又在他的額上吻了一下。
“還沒看夠嗎?要不我們再多看一會兒?”
一想到這樣揶揄的人竟是以前那個冷冰冰的殷梅笙,裴若月的眉眼便忍不住泛笑。他雙手環住殷梅笙的腰,在他身上量了量,覺得殷梅笙好像比以前瘦多了。“聽趙陽說你沒好好吃飯,這怎麽好,都這麽大年紀了還和小孩子一樣胡鬧。”
“我不是沒吃飯,就吓唬吓唬他們來着。”
殷梅笙捏着裴若月的下巴,想他以前臉上還有那麽點肉,捏起來手感很好,現在摸上去感覺怪硌手的。“倒是你呢,你怎麽也這麽瘦,一個人也沒好好吃飯吧。”
“想喝你給我熬的粥。”
裴若月将頭埋在殷梅笙的頸間,忽然覺得分外傷感。這相聚的時間只不過短短一瞬,今夜過後他們又将退回原點,他又會像以前一樣形單影只。
“年底你就要成親了……”他原本以為自己說出這話的時候會很難受,但是真的說出口的時候卻異常平和,“你還回來麽?竹生?”
“回。我不會跟她成親的。”聽到裴若月這可憐巴巴的語氣,殷梅笙簡直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都是我不對,讓你為我擔心,我還瞞你,騙你。要是換了別人,現在肯定不願意再搭理我了。你說,像你這麽好的人,錯過了我再上哪裏找去。我要是辜負了你,若是辜負了你……我寧願讓五雷轟頂,天打雷劈!”
“這世上也是有很多不由己的事情的,不要說這種話。”裴若月捂住他的嘴,“知道你有這份心意,我也就知足了。”
在漆黑的巷子裏,他們互相傾訴着彼此的思念。在沒看到他之前,裴若月的心情甚是焦躁。他一直覺得他們倆無論怎麽走都是死路,因此常常在夜裏驚醒。無數次他看着眼前的黑暗,伸出手,卻什麽也抓不住。那種他剛剛失明時的無力感又一次回來了。他摸着枕頭上的枕頭,心想自己的淚原來還沒有流幹。他一直以為,自從母親去世之後,自己再也不會為第二個人落淚了。
母親走了,謝竹生也終将離開。
然而,這種曠日持久的不安,卻在重新見到他之後平靜了下來。他們倆在小巷之中相互擁抱。也只有在黑暗之中,才有他們生存的餘地了。裴若月想,他曾經追求過那麽多光明之中的東西,什麽功名,前程,但是卻只有這份黑暗中的感情,只有他和殷梅笙見不得人的感情是最實在的。在燈火通明的熱鬧夜晚,他和殷梅笙躲在這個黑暗的小角落裏,仿佛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他們兩人。如果這份愛不能曝光在陽光之下,那麽自己願意和他一起躲黑暗之中,只要他和自己在一起便好。
“走,高興點。我帶你去吃東西。”
殷梅笙把他從傷感中拉了回來,打算帶裴若月去廟會上逛一逛。裴若月今晚還沒吃東西,被他這麽一說,忽然也覺得有些餓了。
“想吃什麽?我記得你之前很喜歡吃觀音廟附近的雲吞面,那家店現在還開着。”
“那就去那家吧。”
裴若月被殷梅笙挽着手,穿梭在如晝的燈市之中。街上人群熙攘。偶有哪個冒失鬼向他們倆碰過來,殷梅笙很快便能将裴若月護住。兩個人慢慢走到了廟前的那家面店,點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雲吞。面是久別重逢的面,人是就別重逢的人。湯裏的雲吞包着一整只的鮮蝦,看起來爽口彈牙。青翠的蔥花浮在泛着油光的面湯上,看起來格外的勾人胃口。殷梅笙吃了口面,不由得嘆道,“味道的确不錯,也難怪你和鳴春總是往這兒跑。”裴若月撲哧一笑,“莫非是有人醋擱多了不成?”
“誰給我擱的醋?上次和你逛燈會的人是誰,在這裏吃面的人是誰,不都是鳴春麽?”
“那能一樣麽,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裴若月覺得殷梅笙吃柳鳴春的醋簡直無理取鬧,“你怎麽知道我和鳴春出來逛廟會?是趙陽告訴你的?”
“關趙陽什麽事,是我自己撞見的。”
殷梅笙忽然有點想笑,“難道你都忘記了不成?你們兩個喝醉了酒,扯了人家晾在家門口的布,一蹦一跳的,在橋頭那裏,說是在舞獅,難不成都忘記了麽?”
裴若月大驚,“哪有此事!”
“真有此事。”殷梅笙哈哈大笑,“你都不記得了。”
裴若月當今大窘。自己酒量淺,喝多了總是容易出洋相,他這是知道的。但是像殷梅笙說的,喝多了和柳鳴春蹦蹦跳跳地在路上舞獅,那真是奇恥大辱,聞所未聞。
“後來呢?真是丢死人了。”
“我叫人把柳鳴春送回了家,自己把你送回書院了。”
裴若月恍然大悟,他還以為是自己半夜走回去的,原來是殷梅笙将他送過去的。如果不是他今日偶然提起,自己竟還不知道有這麽樁事。想當初他在畫舫上喝醉了,也是主動拉着他的手說要和他一起泛舟,不由得面上發熱。
“咳咳,看來酒這東西,以後不能亂喝。”
“其實也還好,你喝醉後挺好玩的。”
兩個人絮絮叨叨的吃完了面,裴若月又說好久沒看過別人變戲法了,想去桂花觀前面看看熱鬧。殷梅笙一路攙着裴若月,一邊跟他講這左邊在賣些什麽,右邊又在賣些什麽,真的好像他的眼睛一般。兩個人走到半路,忽然聽到天上傳來一聲炸響,擡頭便望見絢爛煙花,在夜空中開得璀璨。裴若月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卻能想象出那煙花的樣子。街上的行人都駐了足,擡頭觀看着天上的花火。裴若月知道現在不會有人注意到他,便飛快的轉過頭,在殷梅笙的臉上親了一下。
等殷梅笙回過神來,裴若月已經把頭轉過去了。但他臉上的笑容還是出賣了他。殷梅笙咳咳嗓子,低聲湊在裴若月耳邊說,“右邊的臉也要親一下。”
“行啊,一次一百兩。”
作者有話要說: 媽媽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