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祖宗。”

梁韞忙着寫材料,耳邊突然響起一個頗為怨念的聲音,一轉頭,就看到高獻臭着一張臉坐在她辦公桌上,手裏拿着一個文件夾。

梁韞立馬露出一個自認為十分燦爛的笑容,眉眼彎彎,十顆牙。

“給。”高獻把文件夾遞給她。

梁韞雙手接過,誠誠懇懇,“多謝。”

高獻輕哼一聲,“我說給你招助理的事情,你跟猴子談過沒?整天就知道使喚我。你個小丫頭片子,我可是你師兄!”說着氣不過,伸手戳戳她的額頭。

猴子是梁韞新老板的外號。

梁韞全程傻笑。

招助理?放着眼前這個工作經驗豐富,能力一個頂十個的人不用,她腦子抽了才會去招助理。

“問你話呢?笑什麽?”

“嗯,我覺得你要是重出江湖的話,我什麽都不用招了,說不定還能朝九晚五準時上下班。”

一說到這個,高獻立馬露出諱莫如深的樣子,絲毫不願談及,轉頭就将話題岔開,“沒事我就走了。”

梁韞知道這件事急不來,現在因為她接了林卉的案子,連盧教授都打電話過來關心了,他又是她第一個老板又是師兄的,撇不幹淨的,後面機會很多,總能讓她等到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那天。

“嗯,好。這個萬分感謝!”梁韞揚了揚手裏的文件夾。

見她竟然沒有揪着剛剛話題不放,高獻怔了怔,用一種很是陌生的目光打量了梁韞一眼,好像他根本不認識面前這個人,不過很快恢複過來,輕輕一揮手,走了。

俗話說,有一就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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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韞今天拜托高獻這個,明天拜托他那個。

察覺到自己幾乎是天天跑律所之後,高老大一屁股的火,看到梁韞就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把她拎出去打一頓。

看他那恨不得把自己扔嘴裏嚼碎的神情,梁韞竟然有些開心。

簡直跟她最開始跟着他,工作沒做好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師兄,你表情太猙獰了,收一收。”

“呵呵。”一聲冷笑。

梁韞轉頭看他,“你這樣待會兒會吓到小寶寶的,你知不知道胎教是很重要的。”

高獻明顯噎了一下,而後驚訝不已地看着梁韞,一臉的難以置信,“你懷孕了?”

梁韞也驚訝不已,“師姐啊。不然你以為今天姜昊請客是幹什麽?”

“田悅懷孕了?”

“你不知道?”

問完,梁韞反應過來,好像有個說法是剛剛懷孕最好不要告訴外人。那天姜昊跟她說大概是因為想解釋之前的事情。

“應該是想給大家一個驚喜吧。”梁韞話鋒一轉。

“那我們是不是該準備點禮物?”高獻這幾年過得完全是浪子的生活,對這些事有些拿不準。

梁韞悠悠然地翻着手上的資料,“當然。我已經幫你想好了,一個送給孩子們最好的禮物。”

“說來聽聽。”剛好他不知道該送什麽。

梁韞沖他笑笑,“世界。一個盡量不那麽操/蛋的世界。”

乍一聽她說什麽世界不世界,高獻本想送個白眼給她,可等聽到後面一句話,一下愣住,啞然。

默然半晌,一聲不吭地就往門外走。

“你去哪兒?”梁韞問。

他頭也不回,只懶洋洋地擺擺手,“出去抽根煙。”

梁韞抿抿唇,沒再多問,繼續埋頭工作。

初夏的午後,辦公室裏顯得有些悶熱。

辦公桌上堆成小山一樣的各種文件,顯得本就不大的辦公室愈發擁擠。

梁韞關了電腦,一手拿包一手拿上一個文件袋,沖着對面那座小山道:“我去法院交個材料。”

那邊一片安靜,好像她剛剛是在跟空氣講話。半晌,辦公椅輕響,原本幾乎已經躺在椅子上的人慢悠悠坐起來。

高獻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像是熬了好幾個通宵,下巴已經冒出了不少青茬。

高獻拿着一沓資料,擡眼瞄了她一眼,而後繼續看資料,“快去快回。”

“OK。”

“待會兒上來的時候順道給我帶杯咖啡。”

聞言,梁韞忍着笑撇了撇嘴。之前因為幫忙幹了一點活就抱怨這兒抱怨那兒的人,現在連下樓買杯咖啡的時間都舍不得了。

“沒問題。”

梁韞風風火火地出了律所。

梁韞麻利地把事情辦完,剛到法院底樓大廳,很是巧合,遇到陳力帶着新桐,剛下庭審。

“梁韞姐!”看到她,方新桐眼睛都亮了。

梁韞先跟陳力打了聲招呼,而後看向方新桐,梳着得體的發型,一身套裙,小高跟,忍不住道:“看來跟着陳律師成長了很多,越來越有個律師的樣子了。”

聽到她的誇獎,方新桐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陳力看了眼身旁的人,對梁韞道:“我這段時間案子堆成山,幸虧你給我送了個新桐過來。看在咱們曾經同事一場的份上,以後你帶的人要是想要跳槽,盡量往我們這邊推薦推薦。”

一句話,把梁韞跟方新桐都誇了。

“沒問題。”梁韞笑着應下。

三個人又寒暄了幾句。

陳力本來送她回去,不過兩家律師在兩個相反的方向,梁韞婉拒了。

更重要的是,為了讓某人放心,她現在只要離開律師必須讓可以以一擋十的司機跟着。

陳力的車停在地下停車場,他們要坐電梯下去。

“梁韞姐,拜拜!”方新桐跟她揮手。

“拜拜。”

梁韞站在原地,目送着兩人離開。

看着方新桐的背影,原本跟在自己身邊的小孩,現在跟着另一個人走了,梁韞心裏竟然有一種老母親的心态。

高興又有些悵然若失。

想起她第一天來上班時的場景。穿着牛仔褲白板鞋,背一個很可愛有趣的包包。眼睛裏滿是好奇憧憬,又有隐隐地不安。

而現在,她已經不是那個束手束腳,要躲在別人羽翼下的小姑娘了,她已羽翼漸豐,終有一天也将翺翔天際。

梁韞欣慰一笑。

她将懷着期待和最大的祝福,等着那一天的到來。

一轉眼春去冬來。

今年冬天C市格外的冷,細細碎碎的小雪已經連着下了好幾天。

今天是趙馨然新電影《可愛的她》的首映禮。

梁韞跟賀隼剛下車,就接到方新桐的電話。

“梁韞姐,你們到了嗎?”

現在是入場高峰,不過梁韞一擡頭,便看到站在入口處,探頭四處張望的方新桐,“到了,我們看到你了。”

聞言,方新桐踮着腳更努力往路邊張望,她三哥的氣場存在感強到不能再強,即使走在人潮中她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三哥!”方新桐挂了電話,一邊興奮地沖賀隼招手,一邊從旁邊的一個斜坡下去,迎了過去。

然後梁韞就看着她徑直從自己面前走過,奔向她身後的賀隼。

“嗯?梁韞姐呢?”彙合之後,方新桐第一句話就是問梁韞。

“我在你身後。”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方新桐汗毛豎立一瞬,回頭看到梁韞不由愣了下。

她今天穿了一件長款白色羽絨服,裏面是連帽衛衣,下搭校服風的闊腿褲和板鞋。俨然就是一個學生模樣。

察覺到方新桐打量自己穿着露出的驚訝表情,梁韞趕緊解釋,“我們剛從武道館過來。”

自從她接了林卉的案子開始,賀隼就經常帶她去武道館。雖然很累很苦,但是能讓他放心一點,一切都值得了。為了方便脫穿,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打扮。

方新桐砸吧砸吧嘴,冷不丁地冒了一句,“我越發覺得我三哥是老牛吃……啊!”

話還沒說完,方新桐就挨了一記爆栗,氣哼哼地瞪着動不動就對她使用的暴力的人,似乎是要等了說法。

賀隼卻只是淡淡瞟了她一眼,随後上前攬過梁韞的肩,“我們進去吧。”

語氣溫柔,俨然天差地別的兩個人。

“新桐,走吧。”梁韞幾乎是被推着往裏走,艱難回頭叫方新桐。

方新桐氣不過,對着賀隼的背影做了好一通鬼臉,才小跑追上去。

《可愛的她》是一個性侵題材的電影。講述的是趙馨然扮演的小绫在遭受性侵之後,變得沉默寡言,消極避世,在父母的建議下回到了鄉下老家,與一直住在老房子裏的阿婆發生一系列好笑有趣又溫馨的故事。

雖然是一個很沉重的題材,但是整部電影的風格卻很是溫暖清新。

第一個鏡頭就是小绫早上醒來,打開窗戶就看到家外面種滿油菜花的田裏,阿婆穿着一身淺色小花的衣服搬着一個小板凳坐在田坎上,陽光明媚,撐着一把白色的長柄傘,傘柄是暖色調的原木色,一邊悠閑地曬太陽一邊逗着身邊跑來跑去的一只小狗。

但是這般溫情寧靜的時候并不多見,已經七十歲的阿婆是周圍人眼中的怪人,終身未嫁,說話刻薄,年過半百仍愛收拾打扮自己,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最開始,還沒從傷痛走出來的小绫跟阿婆争執不斷。

因為那次慘痛的遭遇,小绫已經跟社會脫離,父母毫無怨言,甚至小心翼翼地照顧她。但是來了鄉下,經常被阿婆使喚着幹活。最開始小绫用沉默抵抗,結果就是不允許吃飯。

被攆下飯桌的那一刻,小绫想着餓死也挺好的,這樣她就算是死得光明正大,而且自己要是在這兒餓死,父母肯定不會放過阿婆,還有人為她的死負責,心裏隐隐高興。

可是外面的人偏不讓她好過,一邊吃一邊念叨,說她年紀輕輕還比不過自己一把老骨頭。小绫從小優秀,于是賭氣幹完了之前不想幹的活。為了跟那個瞧不上自己的人示威,吃飯的時候狠狠吃了兩碗。

漸漸的,祖孫兩人變得越來越沒有祖孫的樣子,吵架鬥嘴經常,互相揭短從不心慈手軟,但也會經常罵着罵着就會哈哈大笑起來。

小绫慢慢從那段陰影中走出來,并與一個薄荷味一樣的男孩相戀。

然而,小绫被性侵的消息不胫而走。小绫一時間淪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還有人說看她就不是正經的女孩子,被小绫聽到,一夜之間又恢複到之前的沉默寡言。

可是兩天後的早晨,小绫被人慌張叫醒,說阿婆跟人打起來了。小绫匆忙趕過去,卻見姨婆揪着一個女人的頭發,嘴裏不停地說:“說對不起!”

最後愣是對方說了對不起阿婆才罷休。

一個七十歲的老太太跟人打架對于小绫來說太過震驚,回家之後給阿婆上藥的時候,忍不住問她為什麽。

“因為做人要講道理啊。明明不是你的錯為什麽要怪在你頭上?要是有人冤枉你偷了他家的雞或者鴨,你明明沒有偷難道也要承認嗎?”

小绫搖頭。

“對啊,這種事明明是那個害了你的人的錯,為什麽別人說是你錯了,你就要承認?這難道不比偷東西更嚴重嗎?”

然而性侵帶來的影響并不是那麽輕易就可以痊愈。小绫越來越喜歡男孩,随之而來的還有更強大的不安和負擔,最後小绫開始自殘,以此來讓男孩更關心自己。

阿婆再次跟人動手,只不過這次不是別人,正是小绫。

“不能因為自己受過傷,就可以随意傷害別人。就像那個傷害你的人,假如他從小不幸,難道就可以原諒他對你犯下的錯嗎?”

那天,小绫才知道阿婆也曾經喜歡過一個人,只是因為種種姨婆沒有說明的原因最終沒能在一起。

看着姨婆很是遺憾的樣子,小绫打算為阿婆做些什麽。

正當小绫打聽到阿婆曾經喜歡的那個人的消息的時候,阿婆卻暈倒了。那個時候小绫才知道姨婆有心髒病,而這次發病如山倒,阿婆再沒從病床起來,靠着一堆儀器活着。

幾天後,那個在阿婆心裏待了幾十年的人來了。

兩個人彼此緊緊握着對方的手,一句話沒說。小绫卻在旁邊看得泣不成聲。最後阿婆留給她一個再無遺憾的笑容之後就永遠閉上了眼睛。

電影最後,小绫将阿婆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從墓地回來的時候,小绫從母親口中得知,阿婆也曾有過跟她一樣的遭遇,所以才一生未嫁。

久久震驚之後,小绫卻沒有附和母親的話。

想起阿婆最後的樣子,她覺得阿婆其實從來沒有等過誰,期待過什麽,一生未嫁,更多的是她在尋找自己內心的安寧。

離開的時候,老屋外面的油菜花又開了。小绫仿佛又看見了阿婆坐在田坎上,穿一身淺色碎花衣裳,撐一把白色長柄傘,一邊曬太陽一邊逗阿黃。

走下院外的那坡石階,想起阿婆在病床上跟她說的話。

“時間會治愈一切傷痛。這句話是對的。只是每種傷痛需要的時間長短不一樣。你切菜劃破一個小口子,幾天就好了。不小心崴腳摔斷腿,可能要好幾個月,還有些傷啊病啊,得要幾百年才能好。可是人哪兒活到幾百歲,所以這些傷可能要跟你一輩子。就像我這個心髒病,好不了,動不動就疼,可是我可不願意因為這個就不活了。它痛它的,我活我的。”

“畢竟這個世界上好看的人和事還多着呢。”

兩個人受過傷的人,卻通過彼此找到了自己內心一直追尋的答案。

電影落幕,方新桐靠在梁韞肩上哭得一抽一抽的,梁韞側臉挨着她頭頂,也是眼淚不止。

尤其電影中裏的阿婆讓梁韞想起來婆婆。

這邊兩個人沉浸在電影裏出不來,全然沒有發覺旁邊的低氣壓。

像是個外人被排斥在外的賀隼現在心情很不爽。

于是二話不說,伸手把小雞仔推開,攬過梁韞,非要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梁韞:“?!”

方新桐:“……”

作者有話要說:  breakf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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