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為了玉嬛的婚事,夫妻倆已經頭疼不止一回了。

玉嬛并非謝鴻夫婦親生,而是謝鴻的外甥女。

她的祖父韓太師曾是才學冠絕京城的帝師,雖出身低微,卻天生穎悟聰慧,彼時朝堂才施行科舉之策不久,他憑着滿身才學入仕,卻因世家勢大,把控朝廷中樞和地方衙署,他并無家世倚仗,仕途坎坷。

後因滿腹才學選入東宮侍講,漸而提拔為太子少師,在景明帝登基時尊為太師。

因早年吃了出身的苦,韓太師進東宮後,便力勸太子提拔寒門,舉天下賢才之力輔佐皇帝。彼時世家樹大根深、盤根錯節,在朝堂占了大半要職,在地方更是如土皇帝般有權有勢,連皇權都未必能轄制。

太子登基後有心打壓世家,韓太師便竭力輔佐,奈何世家勢大,終是功敗垂成。

十二年前,韓太師因大不敬之罪阖府蒙難,唯有玉嬛兄妹僥幸逃出來。可惜後來兄妹失散,謝鴻趕去時,也只找到被奶娘抱着南下的玉嬛,遂将她帶回謝家,對外只說是外室生的女兒,生母剛病逝,抱回府裏養着。

彼時,玉嬛也才兩歲而已。

因韓太師與武安侯是摯友,她滿月的時候,兩位老人家便給她和梁靖定了親。只是彼時韓家正在風口浪尖,幾處被觸動利益的世家死死盯着,必欲斬草除根,謝鴻便沒張揚。

一晃眼,便是十二年。

謝鴻夫妻倆膝下只有個兒子,如今在國子監讀書,這些年都是拿玉嬛當女兒疼愛的。去年玉嬛跟謝鴻回了趟淮南,因她生得貌美出挑,比府裏幾位堂姐妹都好看,謝老太爺便有意将她送入宮中,給謝家添個助力。

謝鴻想着宮裏那位年已五十的老皇帝,哪裏舍得?

他執意不肯,謝老太爺卻是生了氣,覺得謝鴻不為家族着想,這回謝鴻被太子打壓,便放任不管——看那意思,是想叫謝鴻認清形勢,跟家族服軟,交出玉嬛的。

謝鴻脾氣拗,愣是不吭一聲,帶着妻女回魏州,受了不少冷眼。

此刻馮氏再提婚事,謝鴻盤膝坐在榻上,眉頭緊皺。

“梁元紹這人……不太實誠,做事一向趨利避害,不講情面。若知道了小滿的身世,必定不樂意,老侯爺又病着,未必能做主。若是給梁章,鐵定不行。就看梁靖了,他若跟梁元紹一樣,咱們就別再多提,他若靠得住,肯護着小滿,咱們便設法促成婚事,也算是成全韓太師在天之靈。”

Advertisement

長長的一番話,說得馮氏臉上也添了悲色,沉默半晌,才道:“那案子翻不了嗎?”

十多年前的冤案,當今皇上欽定的事,哪還能翻案?

馮氏看他面露戚色,便輕拍他手背,“你也別愁。那梁靖能舍下京城的安逸去軍中歷練,想必是個有主見的人。等他回來試試态度,再商量這事也不遲。再說,這事兒終須問問小滿的意思。”

謝鴻目光一凝,看向妻子。

馮氏便微笑了下,“小滿也懂事了,她的身世總不能瞞一輩子。”

“我就是怕……”謝鴻遲疑,憂心道:“這孩子雖乖巧,卻是外柔內剛,心裏也有主意,若知道了韓家的冤情,恐怕不會無動于衷。我就盼着她平安過一輩子,別卷進這些是非裏。”

“可若蒙在鼓裏,她就不知道防備。在京城我真是提心吊膽的,生怕她跟蕭家那些害人的混賬走到一起,那就真對不住太師了。”

這話也有道理,瞞着不是長久之計。

謝鴻坐了半天,下榻撲滅燈燭,“等時機合适,便跟她說了吧。”

……

東跨院裏,玉嬛除了剪時新花卉插瓶外,也常帶着吃食去客院看望。

對這個來路不明的人,她其實懷着挺深的好奇。

魏州離京城不算太遠,因都督梁元輔的衙署設在這裏,城池防備比別處更嚴,裏面巡城的兵馬司也得力,比起別處,毛賊土匪之類的少許多。按說這般防衛,若有人追殺行刺,總該鬧出點動靜,誰知這晏平悄無聲息的重傷在此,竟沒了下文。

從謝府到外圍,處處都風平浪靜。

果真是他太厲害,将追殺的人甩得幹幹淨淨,還是另有隐情?

玉嬛畢竟被可怖的夢境困擾,雖好心救了人,到底存着點戒心。

可惜那晏平整日裏大半時間都昏迷着,她想探探底細都沒機會。次數一多,她便瞧了出來,那人是故意躲着她呢。

這日,趁着郎中換藥後梁靖還沒昏睡的機會,她将食盒藏在背後,晃進屋裏。

梁靖才剛包紮好,靠着軟枕躺在榻上,見玉嬛進來,目光驟然渙散了些,仰靠在軟枕。

玉嬛隔了幾步的距離将他打量,“晏大哥傷好點了嗎?”

“好些了。”梁靖輪廓冷硬的臉上扯出點虛弱笑容,“多謝關懷。”

玉嬛翹着唇角笑了下,将那食盒放在榻邊的桌上,叫石榴捧出裏頭的板栗野雞湯,“郎中說,這東西對你傷勢有好處的。嘗嘗嗎?”不待梁靖說話,便給石榴遞個顏色,叫她舀了一碗出來。

板栗軟糯,野雞噴香,那濃濃的湯色也好看,想必費了不少火候。

梁靖剛喝了養血補氣的藥,這會兒滿口苦澀,瞧着那雞湯,不垂涎是假的。

玉嬛卻故意捧着雞湯不肯近前,任由香味往梁靖鼻子裏竄,卻只疑惑道:“晏大哥,你先前說的那些人究竟什麽來頭?不會再殺回來吧?要不要我爹跟巡查兵馬司打個招呼,幫你防備着?”

梁靖哪會進她那點圈套,惜字如金,“不用,多謝好意。”

玉嬛“唔”了一聲,捧着板栗雞湯,秀眉微蹙,一臉擔憂地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真的不用嗎?”她不肯死心。

梁靖搖了搖頭,目光從她海棠紅的裙角挪到腰間,越過胸脯上盈盈欲飛的蝴蝶和漂亮的鎖骨,看到微微咬着的嫩紅唇瓣,而後落在那雙狡黠的眼睛——水靈靈的,神采奕奕,帶着點試探的意思。

他這會兒還不能露底,便裝作不明白,抿了抿唇角,偏不說話。

片刻對視,清澈的目光迎着渙散茫然的眼神,毫無所獲。

梁靖只管躺在榻上穩如泰山,喉結滾了滾,顯見得是眼饞美味,卻總不肯說半個字,還虛弱地輕咳兩聲。

玉嬛頓時生出愧疚,沒忍心再試探,洩氣地将碗交給石榴。

“小心點喂他吧,別嗆着。”

“不用麻煩,我自己來。”

梁靖這回倒是開了尊口,掙紮着接了勺,就着湊到跟前的碗,将板栗雞肉吃幹淨,連湯都一滴不剩。末了,舔了舔唇上殘留的味道,回味無窮似的。

玉嬛對此甚為滿意,“滋味如何?”

“很好,多謝姑娘。”梁靖擡眉,目光正好撞上她的,趕緊不動聲色地挪開。怕她窮追不舍,索性偏頭靠在枕上,疲憊地阖了雙眼,仿佛吃頓飯耗盡了全力。

玉嬛坐在繡凳,還沒開口再多問呢,便聽見均勻的呼吸聲。

這就……睡着了?

她有點懵,靜靜坐了片刻,見梁靖紋絲不動,又探身湊過去,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晏大哥?”

叫了兩聲沒聽見回應,大概真的是身體太弱,醒了也沒法撐太久。

她有點洩氣,只好叫丫鬟進來,讓她們扶着梁靖躺好,別再打攪。

待一群人都出去了,梁靖才睜開半只眼睛,唇角壓了點笑,擡手摸摸臉。

——那裏似乎還殘留着她溫熱的呼吸,帶着少女淡淡的香味,有點癢。

之後玉嬛總會帶着食物去客院,可惜梁靖要麽在昏睡,要麽就擺出虛弱模樣,總不肯透露底細。他那渾身的傷實在駭人,玉嬛有所顧忌不能亂來,旁敲側擊沒能摸到他半點底細,反倒送了不少美味滋補的湯。

回去跟馮氏說起此事,馮氏也是失笑,“他不肯說,想必是有苦衷。別逼太緊了。”

“我知道呀。”玉嬛趴在桌上,慢慢地取蜜餞吃,“就是好奇他的來頭罷了,沒拿他怎樣,還好吃好喝照顧着呢。”

可惜美食有去無回,始終沒能撬開那張鐵鑄似的嘴,跟個油鹽不進的鐵嘴狐貍一樣。

……

如是靜養了幾日,梁靖就再也睡不住了。

——對沙場上歷練過的年輕小将而言,大白天躺在榻上裝睡,實在比受刑還難熬。更何況謝府的丫鬟仆婦伺候得盡心,幾乎把他當動彈不得的廢物照看,飲食起居都要來幫把手,叫他很不适應。

這日天朗氣清,郎中幫着換過藥後,梁靖從丫鬟口中探得玉嬛今日出門買衣裳首飾去了,便“掙紮”着坐起來,搖搖晃晃地出了屋門。

客院裏諸事齊備,門口兩架紫藤,這時節綠葉正濃,明晃晃的日頭下含苞待放。

丫鬟仆婦們各司其職,來往有序,渾然不知危險正悄然逼近。

梁靖臨風站着,想着昨晚查探時的情形,眼底漸漸凝起寒光。

謝家在淮南聲勢鼎盛,在魏州的能耐卻有限,謝鴻又是文官,除了些看家護院的軟腳蝦,幾乎沒什麽有真本事的護衛。昨晚他明目張膽地在屋宇間竄來竄去,那些護院卻沒察覺一星半點,防衛松懈得很。

難怪前世被人闖進府裏,輕易刺殺。

就目下這情形,随便找個刺客闖進來,都能取了謝鴻夫婦的性命。屆時舊事重演,又是場家破人亡的慘事。

梁靖暗自搖了搖頭,忽聽外面環佩輕響,目光微挪,便見玉嬛走了進來。

“晏大哥。”她在門口招呼,眉眼含笑,有點捉到人狐貍尾巴的得意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 小滿:狐貍也有打盹的時候,嘿嘿嘿!

蟹蟹地雷麽麽噠~~

28048349扔了1個地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