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沈柔華倒還真是沒讓人失望。
那日被玉嬛送客後, 她便折道去了栖霞閣, 在薛氏那邊坐了好幾個時辰。次日又趕去拜望了一回, 只不過離去時, 那溫婉端莊的姿态維持得頗為勉強。據說薛氏在她走後,也發了通脾氣, 只是關着門,旁人不知裏頭動靜。
第三日清晨, 玉嬛去栖霞閣給薛氏問安的時候, 那位的态度明顯比前幾日和善了許多。
夫妻倆問安罷, 薛氏破天荒地留了玉嬛說話,将小廚房裏拿手的幾樣點心取出來,笑眯眯地道:“前幾日身體不适, 做事總沒精神, 你進了門也不曾關懷過。晏平這孩子脾氣耿直,又不夠體貼, 沒委屈你吧?”
“夫君待我很好。”玉嬛答得乖巧, “昨晚還說,這回去京城要多寄些補養身子的藥給母親, 可見粗中有細。”
薛氏笑而颔首, 和善的态度裏又帶了幾許歉然的味道,“娶了媳婦, 人也細心起來了, 可見娶你進門是對的, 還是老夫人眼光好, 會挑人。先前你送的那幾樣藥就不錯,郎中說是很難得的,倒不必他再費精神。”
武安侯府尊榮富貴,薛氏也是金玉裏養着的,哪會缺這麽點東西?玉嬛送的雖也是上等,卻也不是多難得,薛氏如今特地拎出來,不過是給玉嬛吃個定心丸罷了——那幾味藥剛送過去的時候,薛氏心存芥蒂,視而不見,跟如今可是截然不同。
不過這一番言語,已足見态度折轉。
且她喜怒都寫在臉上,玉嬛留心瞧着,倒不似作僞。
婆媳倆又說了會兒話,雖不算多親近,薛氏的态度卻比從前的冷淡好了許多。
從栖霞閣出來,玉嬛便叫熟知梁家內情的仆婦去打探消息,那位帶回的消息也印證了玉嬛的猜測——據說沈柔華兩回拜訪薛氏,都是關門密談,不過薛氏起初和善熱情,後來便頗有怒氣,甚至在屋中高聲責備,不歡而散。
這兩日裏,薛氏也曾跟身邊人抱怨過,說沈柔華此人工于心計、搬弄是非,從前着實看走了眼,險些被她挑撥起是非雲雲。
玉嬛聽罷,付之一笑。
初來乍到,不求薛氏待她多好,只要別心存芥蒂,便是燒高香了。
懸着的心回到腔中,晚間梁靖一番話,更是讓她把心放到了肚子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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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靖這次回魏州,也頗忙碌。
婚禮過後的前兩日,自是夫妻倆在府中膩着,到三四日後,便出門去拜望親友故交。每日裏早出晚歸,忙得跟陀螺似的,這日傍晚回府,原打算回屋陪玉嬛吃飯,半路又被薛氏劫走,知道半個時辰後,才踏着四合的暮色回到玉瑞院。
玉嬛原本是按着約定的時辰備了晚飯,被耽擱過後,只能叫人熱了再端上來。
仆婦自去籌備,她幫着梁靖寬衣,因梁靖解釋了晚回的事,随口問道:“母親叫你過去,是有事情吩咐麽?”
“嗯,叮囑了好半天。”
梁靖低頭,恰好嗅到她發間清幽的香氣。
他從前在軍中過得粗糙,不喜人服侍,如今嘗到美人寬衣的甜頭,這事兒便格外從善如流。挺拔的身板如淵渟岳峙,他兩臂微張,在玉缳兩只手繞到後面幫着解腰帶時,就勢抱了香玉滿懷。
嬌軟溫暖的身軀玲珑有致,抱在懷裏,隔着單薄的衣衫,連她呼吸時胸膛微微的起伏都清晰分明。這樣的親昵讓人貪戀,他深吸了口氣,滿身疲憊盡消,剩下的半句話便也有點含糊,“她叮囑了許多,是關于你的。”
“關于我?”玉缳埋首在他胸前,也不惱他的突襲,只将解下的腰帶搭在腕上,擡頭道好奇:“母親說我什麽?”
“說你性子乖巧和氣,行事進退有度,長得又好看——”他頓了下,低頭對着她的目光,帶着點揶揄的笑意,語氣輕描淡寫,“叫我好好待你。算起來,祖父和祖母都叮囑過這事,如今又添了母親,玉嬛,護着你的人可是越來越多了。”
深邃有神的眼睛,在外或冷厲或嚴苛,到了她跟前,卻總克制收斂。
玉嬛莞爾,她跟薛氏的交情還不算深,當然談不上袒護,但薛氏居然會特地叮囑梁靖,還真是出人意料。轉念一想,薛氏雖趨利避害、耳根子軟,卻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先前被沈柔華蒙在鼓裏,對她頗多偏見冷待,如今得知實情,這幾句叮囑,怕是帶了點愧疚的意思。
遂笑了笑,将解下的衣裳擱在案上,“既是長輩耳提面命,夫君可得記牢了。”
“長輩有命,焉能不從。”梁靖颔首,自取了外裳披着,同她往外走。
他在薛氏膝下長了二十年,母親是什麽性情,最清楚不過。
先前數次往來,薛氏對玉嬛都是頗為疏離,如今忽然轉了态度,哪能瞧不出來?不過他夾在婆媳之間,這話不好問薛氏,倒是玉嬛淡然自若,仿佛早有預料似的。遂等吃完飯,睡前屋裏沒了旁人,問她緣故。
玉嬛才從裏間沐浴完出來,墨緞般的頭發擦得半幹,散散的披散在肩頭,身上寝衣柔薄,勾勒出窈窕曲線。她浴後口渴正在桌畔坐着喝茶,聽他提起此事,手裏的茶杯一頓,秀致的眉眼擡起來,藏着幾分揶揄。
“這件事說起來,還是因你招的那朵爛桃花。”
梁靖雖盛名在外,鬧到眼皮子底下的桃花卻沒幾朵,當即知她所指,“沈……什麽來着?”
“沈柔華。”玉嬛沒好氣,“人家為這少夫人的位子費盡心思,你倒是連名字都不記得。”口中如此調笑,心底裏卻忍不住漾起笑意——活了兩輩子,見過的才俊男子其實不算太少,比起永王那般仗着姿容身份處處留情的,梁靖在男女之事上雖愚鈍些,卻幹脆利落得很。
梁靖也不以為意,“與她何幹?”
玉嬛遂将沈柔華先前所作所為大致說了,道:“母親從前看重她,聽了那些讒言,難免誤會,若讓我去跟母親解釋緣故,未必說得清楚,倒是沈柔華自己去,能将先前說的讒言盡數彌補周全了。證據捏在手裏,往後興許還有用得着的地方。只是——借她的手跟母親解釋,你不會怪我吧?”
梁靖笑着搖頭,“是我的疏忽,哪能怪你。”
因見玉嬛喝完了茶走過來,順手便攬進懷裏,身子往裏一翻,天旋地轉之間,玉嬛便已到了床榻內側。原本籠在肩上的頭發鋪散開,寝衣領子半敞,露出半片春光,雙唇柔軟紅嫩嫩,驚呼微張。
梁靖俯身,适時将聲音堵回去,一親芳澤。
香軟的滋味叫人眷戀,他輾轉片刻,懷裏的溫軟叫人呼吸微緊。
眼底聚了層黯色,于深沉中竄出些許火苗,他竭力克制,稍稍退開,仍俯身将她困在懷裏,低聲道:“這是打算在上京之前,斬除後患?”
“良機難得,她如今盯着蕭家的富貴,最容易讓人捏到短處。若是錯過這茬,就未必能威脅到她,如今火候正好。否則,若還讓母親蒙在鼓裏,存着芥蒂,我在京城也會多一樁心事。”
這話倒是很有道理。
梁靖心念微動,深吸了口氣,克制住身體裏亂竄的躁動,忽而坐直身子。
玉嬛不知他要做什麽,也跟着坐起來。
“太師的案子籌備齊全後,便該翻到明面來,到時候牽一發而動全身,要争執角逐的就不止是案子本身了,皇上、懷王爺、蕭家、永王,甚至這邊和淮南都得卷進去,玉嬛——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次回京城,咱們須齊心協力,不給旁人半點可趁之機。”
“我明白。”玉嬛颔首。
梁靖眼底,卻有鋒芒漸露,“尤其是永王。”
那個玉嬛曾經挂心過,為之孤身入宮、如履薄冰的男人。
重回一時,許多事他都有把握,唯獨女兒家的心思,他猜不透、摸不清。哪怕戳破了永王謀害謝鴻的陰謀、哪怕時常提醒玉嬛提防永王,但她心底裏究竟是何想法,他其實很好奇。畢竟前世兩地相隔,她的心事,他沒能窺到一星半點。
這念頭藏在心裏,化成了窖藏的醋,終從眼神洩露出去。
玉嬛聽他單獨扯出那人來,忍不住一笑。
“他?不會再有可趁之機了。”她将纖秀的手指繞着頭發,遲疑片刻後,擡眸道:“正巧明日閑着,不必早起,咱們講故事好不好?”
那所謂的故事,兩人心照不宣,卻都心存好奇。
梁靖會意,忽而起身下榻,将茶壺茶杯拎過來,斟了兩杯放在床頭短櫃上。
明燭高照,被層層輕紗濾過,床帏間便頗昏暗。這情形卻叫人覺得舒适,玉嬛抿了口茶,最先開口,從那個截然不同的四月講起——遇刺的謝鴻、落難的她,和雨中錦衣而來的永王……
往日種種,如同雲煙過眼,摸去了然無痕。
然而心底裏,那些印記卻清晰分明。
半年多的時間,足以撫平許多傷痕,哪怕最初想起舊事時有無數情緒翻湧,此刻說起來,卻只剩平靜。少女懵懂的心事早已被鸩酒扼殺殆盡,剩下的便是宮廷權謀、傾軋算計。
故事說到末尾時,夜已極深。
玉嬛坐得累了,靠在梁靖懷裏,伸了修長的腿半躺着,唇邊笑意很淺,“回頭想來,從頭到尾,便是個徹底的騙局。好在如今爹娘健在,還能當那是個夢。夫君,李湛此人狼子野心,這一回絕不能叫他得逞。”
“不會。”梁靖答得篤定,“他不配染指皇位。”
是啊,那樣狹隘的胸懷、陰狠的算計,如何配得上九五之尊,如何配得上江山天下?
玉嬛沉默片刻,故事講完後心神松懈,濃濃的困意襲來,忍不住打個哈欠。
遠處梆子隐隐傳來,已是四更時分,再說下去,怕是天就該亮了。
梁靖伸臂将她圈在懷裏,扯了錦被蓋着,聲音疼惜而溫存,“睡吧,剩下的明日再說。”
玉嬛“嗯”了聲,藏在心裏的事說出來,那點微妙的隔閡反倒消失不見,趁着困意襲人,索性往梁靖懷裏蹭了蹭,抱着他的腰,沉沉睡去。
梁靖卻睡不着,深沉的眼底似聚了濃雲,心緒翻湧之間,将她愈抱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