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張經理電話終于打通的時候，于心意果見他态度冷淡，對于她的頻繁請假也沒有什麽異議。

她放下電話，不由垂頭看向地板，開春之後天氣回暖，這廉價的出租房室內陰冷，此刻已經泛起陣陣潮意，瓷磚上滿是稀薄的水痕，似乎人一腳踩上去就會滑倒。

于心意發了片刻呆，手不由自主地揪着被單，她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擡起來看了看，突然輕笑一聲，将手舉至面前，猶豫再三，還是開始啃指甲——這是她小時候的惡習，成為甜品師以後戒掉了，但今天還是沒忍住——反正工作要丢了，放縱一次又何妨。

啃着啃着，于心意又掙紮着起床，拿起床邊的拐棍，地板濕滑，她只有七扭八歪地出了房門。

她險些在房間裏摔個屁股蹲，一路晃晃悠悠一瘸一拐地蹦跶到了浴室，打開熱水閥想取一盆熱水，結果半天不出，再一看熱水器。熱水器光嗡嗡作響，水在肚子裏溫度卻半天升不上去。

諸事不順。

于心意沒控制住心裏的急躁，把盆子甩在洗手池裏。

家門嘭嘭作響，于心意篤定是徐宇琛落下什麽沒拿，略略提高聲音：“還回來幹什麽，自己開門。”

門外的人似乎被她的唬住了，靜默一會兒敲門聲又開始響起來。

于心意扶着門框一步步跳着靠近門邊：“誰？”

門外仍是死一般的寂靜。

于心意皺着眉，聲音拔高：“到底是誰？”

依舊沒有聲音回複她。

不是徐宇琛，是的話早就開門進來了。又沒有快遞什麽的，這出租屋的門沒有貓眼，她不敢直接開門。

門內門外似乎開始對峙，于心意在門邊等了半晌，沒等到回複，最終自顧自回房間去，反正誤不了她的事。

暮色四合，徐宇琛這才從學校回來。

他一進門，于心意就坐在沙發上喊：“門上有什麽标記嗎？”

徐宇琛順勢瞅了瞅：“沒呀，懷疑有人踩點？”

于心意“嗯”了一聲：“這破小區治安一直不好，早上有人光按門鈴不說話，有點懷疑。”

徐宇琛眉頭深鎖：“剛好我正準備明天給你請一護工，我走了家裏多個人也安全點。”他詢問式地看向于心意，“怎麽樣？”

于心意卻面無表情的與他對視，看得他背後發毛。

“怎麽了？”

于心意見他沒有異樣，壓迫的視線終于調轉：“沒什麽，我要被辭退了。”

徐宇琛大吃一驚：“為什麽？是出了什麽事情嗎？這可不是我……”

于心意打斷他：“我猜也不是你，你不要急着攬責，我替你擋爛桃花，你幫我轉正，這已經錢貨兩訖。”

徐宇琛卻看出她語氣的不耐，坐得近了，讨好地扯她的袖子：“姐，你是不是生我氣？”

于心意其實心裏早就不爽，她對徐宇琛多少有點遷怒。

她抿着嘴，轉頭看向電視新聞頻道。電視上正在播天氣預報，開春以來氣溫回暖，但溫度也沒高到可以穿短袖的地步，主持人提醒市民近來流感頻發，要注意預防。

徐宇琛急了，開始不斷追問。

于心意終是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手：“沒呢，我沒生氣。我已經想好了，等腳好了我就開始準備考攀岩教練證，換個職業，把烘焙當自己的業餘愛好。”

徐宇琛松了口氣，卻還是自怨自艾：“還是我對不起你。”

于心意無奈地擡手摸他的頭發：“乖，在宿舍好好照顧自己。”

這樣也好，她跟那人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只是偶然路過，她得重新回到遠處默默地看着她。

可人就是這樣貪婪，原本只是遠遠地觀望，看着看着就想接近，接近就想說說話，說上話了就會想要更多進一步的接觸。

撫摸、擁抱、親吻……一點接一點深陷。

要完全脫身，早就晚了。

于心意沒等張經理提，自己先寫了辭職信遞上去。辭職那天她的腳已經好得差不多，柱了個拐來了酒店。

她在這家酒店從打雜到甜品師見習混了兩年，借了徐宇琛的東風才得以正式成為一名甜品師，雖然跟張經理一直不太對付，但好幾年青春韶華留在這兒，臨到離開多少有些不舍。

年前新來的見習小王才剛跟她摸得熟了些，正在後廚裏忙活，見到她立刻喊了聲“姐”，于心意淡淡笑了，悄悄給他鼓勁：“加油，我這回走了你可得加把勁轉正啊。”

小王眼睛瞪得如銅鈴大：“姐你走去哪？”

于心意：“辭職了，休息一陣子。”

小王聞言一怔，神情多少有些不自然：“決定好了嗎？”

于心意：“辭職信已經放張經理桌上，等他處理吧。”

小王吞吞吐吐，看着她欲言又止，于心意有些疑惑，正聽見門外張經理和陳樹的聲音傳來。

“那就這麽定了，三月份去法國的人就是你，簽證什麽的要盡快，我可不想到時候還要再換人。”

“真的太感謝張經理了，回頭我就把……”

兩人說着話進了門，正巧撞見于心意，張經理臉色不變，陳樹卻身體一僵。

于心意略略打了個招呼，張經理道：“你的信我看到了，只是小王還沒上手，你再多帶他兩天再走。”

于心意心裏瘋狂嚼着剛剛得到的信息，面上一點心思不露：“謝謝經理，這麽久以來辛苦了。”

兩人寒暄兩句，張經理還要去別的廚房巡視，西點房內只剩下他們三人。小王見勢不對，馬上尿遁溜走。

于心意微微扯了扯嘴角：“這麽好的機會，恭喜陳叔了。”

陳叔有種背着人做壞事被當面戳穿的窘迫，幹笑兩聲：“你才是，不是說有好消息，進展如何？”

于心意拿起靠在一旁的拐棍，勉力走了兩步，微笑：“不勞陳叔費心，陳叔一個人養全家确實辛苦。”

陳樹：“小于，別怪我，我很需要這個機會，你也知道我家裏情況。”

于心意擺擺手，看樣子是諒解他了，陳樹懸着的心放下一半，眼見于心意走到門邊，她似乎擡眼看了看熟悉的烤箱托盤料理臺，有點懷念的意思。

于心意頓了頓，開口道：“陳叔，還記得上次你問我淋面的配方嗎？”

陳樹心中一凜：“記得。”

于心意輕輕笑了：“那個配方是錯的。”她的視線環顧整個西點房，半是嘲諷半是留戀，“最初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誰知道你一直沒發現，本來想找機會告訴你。”

她總算再度把視線停留在他身上，眼睛彎彎，嘴角微勾：“現在想想還是算了。等你自己發現吧。”

徒留陳樹愣在原地。

于心意說完轉過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邊走邊自言自語：“也不知道最近淋面水準下滑會不會收到投訴呢……”

于心意走到家樓下，發現有人給小橘貓做個貓窩，橘貓卻不見蹤影。她想到貓糧已經吃光了，這兩天護工在家裏多做了不少飯菜，然而沒處可以投喂。

有些可惜，她提步欲走，忽地回身看了一眼背後的林蔭道。

春天樹木紛紛開始抽綠茵茵的葉子，陽光一灑，微風一拂，葉與葉沙沙作響，除了來往行人似乎沒什麽不對勁。

但她就是感覺好像有人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