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人呀，做什麽都要一心一意，喜歡一個東西也是。你看你，連對一哭二鬧三上吊得來的玩具都是三分鐘熱度，你呀，一點兒也不誠心。”

“給你取名‘心意’，怎麽就是不明白我們的用意呢？”

“孩子她媽，心意才幾歲，你跟她念叨這麽多她哪裏曉得什麽意思。”

“你管教孩子還是我管教孩子？”

“我錯了，老婆大人最大。”

面前的男女嬉鬧起來，女人佯怒，男人讨好，于心意常聽隔壁鄰居說“打是親罵是愛”。她想，這就是愛嗎？

于心意把手指頭放進嘴裏嘬了嘬，被女人一眼發現伸手拍掉：“又吃手指！說了多少回了，再吃我可真的打了啊。”

于心意得逞地咧開嘴笑了。

男人把家裏的寶貝摩托車騎出來，長腿一伸跨上去，故意把引擎打得轟轟響，無不風流地說：“小的恭候大公主小公主上座，公主們，賞個臉吧。”

大公主笑罵着把小公主抱上前座，于心意被男人圈在懷裏，女人則在後座環着男人的腰，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出發。

男人有一把好嗓子，此刻不吝開嗓，一路高聲唱着不知名的歌兒，女人跟男人一唱一和，于心意不懂歌詞，但也會跟着哼哼。

摩托車在路上疾馳，天色突變，似乎開始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雨絲迎面落下，于心意甩了甩腦袋，雨滴卻不見少。

她忍不住擡手抹了抹臉，過于冰冷的水珠滑過眼皮，她猛地睜開眼，雨聲震耳，塑料屋頂被砸破了一個小洞，雨水如溪流一般源源不斷地漏進屋裏。

她睡的這柴火間實在是太過殘破，裏頭只擺着一張彈簧床，一桌一椅，衣服書本都是用蛇皮袋兜着堆在柴火上。

今夜雨勢驟變，整座屋子都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于心意忙從被窩裏爬出來，拿了幾個塑料袋，踩着凳子墊腳去堵屋頂的漏洞。

髒兮兮的小爪子努力往上夠了半天，就是夠不着屋頂，她太矮了。

她只能放棄，改用盆子接水。

柴火間裏又潮又冷，無法再度入睡。于心意把被子挪到幹燥的地方晾着，自己抱胸坐在凳子上聽雨。

——剛剛那原來是夢呀。

她垂頭看着雨水滴入盆子激起的水花，父母的樣子也如那水波一樣晃晃蕩蕩，記不清了。

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大概四五歲吧，現在她都十二歲了。

十二歲的于心意面黃肌瘦，頂着一頭毛毛躁躁的短發，人跟豆芽菜一般瘦小，看起來跟八九歲的孩子一樣。

快天亮的時候雨漸漸小了，于心意就拾掇拾掇柴火去隔壁廚房給全家人燒飯。

姑媽、姑父、表哥還有她，四個人的三餐都是她來做。如果是姑媽來做的話，總是會短了她那一份，之前被餓怕了，現在只有主動攬活，雖然吃食不會多很多，也能堪堪夠幹活。

早飯做完，她不好去叫醒他們，只有等姑媽于蓮和姑父王偉德還有表哥王群起床。

姑媽在隔了幾條街的巷子裏開了家麻将館，全家就指着麻将館吃飯。

今天姑媽春風拂面，沒有找她的茬，吃完飯就扭着水桶腰去找麻友聊天去了。

姑父帶表哥出去玩，留她一個人看家。

說是看家，可除了廚房和柴火間，其他房間都鎖的牢牢的，于心意搬了凳子在門口坐下，看院裏老樹葉子上水珠滾動。

姑媽姑父嘴上不說，心裏覺得她有些癡傻她一直都知道。

馬上要上初中了，學費比小學又貴上一茬，姑媽天天在她耳邊念叨，她隐約感覺出來姑媽不想出這個錢。如果能念完初中都是好的，最怕半途辍學。

她只好一直裝傻，在鄰居面前裝可憐，姑媽怕落人口舌或許還能讓她把書念完。

于心意坐在那又想了一想，一看時間九點半了，把院門一掩，就往巷子盡頭的福利院跑。

跑到福利院後門的時候，人已經在那等了好一會兒了。

小楠一見她就向她招手，待她走近，才把藏在身後的玻璃瓶子拿出來：“怎麽才來呀，牛奶都不熱乎了。”

于心意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玻璃瓶。

小楠有些炫耀地晃了晃：“想喝吧？哎呀特意給你留的，趕緊拿去吧我那還有。”

于心意也不客氣，直接伸手接過，暖乎乎的牛奶瓶子抱在手裏又有些不真實，只好擡眼怯怯地看了看小楠。

小楠似乎被她逗笑了：“平時可從沒見你這麽想要一個東西。”

于心意小心翼翼地撥了撥玻璃瓶頂的橡皮塞，小聲道：“我從沒喝過牛奶……”

或者說記事以來沒有。

小楠手裏玻璃瓶裝的牛奶來歷可不一般，據說是專門從縣城邊上的牧場運來的，每天早上從奶牛身上一擠出來就消毒加熱，送奶的叔叔用泡沫箱裝着一個個保溫壺，按家按戶送來。還必須得是用自家玻璃瓶去盛，随便拿個碗叔叔是不會給倒的。

于心意家這片，就這座私立福利院有訂牛奶。每天一大早，聽見“嘀嘀”的喇叭聲就知道是送牛奶的來了，福利院的孩子們抱着各自的玻璃瓶候在門口，叔叔把保溫壺上的木頭塞子一開，那奶香能飄整條巷子。

每到這個時候，于心意就很羨慕他們。

她要是個孤兒多好呀，她也可以進這所福利院，也可以每天喝上牛奶呢。

她如獲至寶，學着小楠她們的樣子輕輕一拽橡皮塞子，舔了舔瓶口溢出的奶漬，再慢慢仰起瓶子，喝了滿滿一大口。

香香滑滑，帶有一點點甘甜和腥味，人間美味。

她放下瓶子，不由嘆道：“真好喝。”

小楠揚着下巴微微有點小得意：“那你隔幾天來找我，我就給你喝呀。”

于心意抱着奶瓶，點頭如搗蒜：“謝謝小楠姐姐。”

小楠平時沒少給她帶好吃的，生活可比她好上不知道幾倍。

這所福利院據說有大老板資助，院裏的條件可以說是頂頂好的，小楠她們睡的棉被暖和，每天三餐有肉，就連院裏的老師都那麽和藹可親。

于心意揣着奶瓶，有點舍不得一口氣喝完。

小楠在一旁催促道：“你快喝呀，喝完我好去洗瓶子。”

于心意慌不疊喝了一大口，又聽見小楠說：“據說喝牛奶可以長個子呢，你可得多喝點，明明才比我小幾個月，怎麽就跟個小不點似的。”

于心意差點給嗆着了，忙放下瓶子緩緩。

“你們院子裏小美還比我矮呢。”

小楠小大人似的挺起胸脯笑了：“她有遺傳病，你難道也有病嘛。”

于心意抱着奶瓶，小小地啜了一口，不說話。

小楠說到這似乎來了興致：“按照清潔阿姨的說法，你這其實叫沒長開。”

于心意懵懵懂懂：“什麽叫沒長開？”

小楠既驕傲又害羞地說：“就是沒發育呀。”說着她神神秘秘地張望了一下四周，把于心意拉進小樹叢裏，“一看你就不懂，你都十二歲了，就沒感覺身上有什麽不一樣嗎？”

于心意低頭仔仔細細地看了看自己，沒有缺胳膊少腿的，“哪裏不一樣？”

小楠不争氣地伸指頭戳了戳她胸口：“這裏啦！”

于心意吓得抱緊了小奶瓶，不明所以但又有天生的羞恥感促使她往後退：“我、我才沒有呢……”

小楠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更加賣力地挺了挺胸：“我可是開始發育了，跟你這種小屁孩不一樣。”

于心意側着臉，悄悄地打量她。小楠比她高了大半個頭，小胸|脯隐隐有了起伏，屁|股蛋兒都比她圓潤。

她慌忙低下頭，視線有些無處安放，這就是長大的标志嗎？

于心意再度捧起奶瓶喝了好幾口。

她也要努力長大！

小楠見她忙着喝牛奶都不跟她搭話，虛榮心沒得到滿足，氣哼哼地撞了撞她的肩膀：“你聽沒聽見我說話呀。”

于心意擡手用手背擦去嘴邊的奶漬，啄木鳥似的點頭：“聽見了，你是大孩子了，跟我不一樣。”

小楠滿意地笑了，兩人喝完牛奶在草叢裏嬉鬧了一陣，枝桠上殘留的雨水打了一身，濕漉漉的黏在身上。

“于心意？”

鄰居劉阿姨的聲音突然在福利院的門口響起，于心意吓得跳起來，連跟好朋友道別的時間都沒有，穿過草叢就往另一條巷子跑。

——姑媽最讨厭自己跟福利院的小楠她們玩，要是劉阿姨跟姑媽說了自己可能少不了一頓打。

劉阿姨的聲音在身後隐隐傳來：“咦，剛剛還看到人影現在怎麽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于心意（自豪）：後來我逆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