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拜你所賜

酒店的走廊鋪了一層嶄新的紅色地毯，不僅吸聲防滑，而且美觀。于是，隔壁包廂裏一群“西裝革履”們、“皮鞋”們何時散席，隋心沒有聽到任何聲響，只是走出來時，隔壁包廂裏早已被收拾的幹淨整潔。

隋心不免心頭悵然。

忽然想起剛懂事不久的穆霆就極其挑剔，讨厭噪聲，有潔癖。常常對着叽叽喳喳的她深皺眉頭，看一眼被她搞的亂七八糟的的房間，調頭就走。漂亮的臉蛋矜貴的樣子，會指着她略帶怒氣地威脅：“大心，下次你再敢弄亂我的房間，我一定讓你後悔。”

結果是，不管她弄亂多少次他的房間，他威脅的都是下一次。

隋心低頭跟着同學下樓，才踏兩檔樓梯，聽到有同學驚呼道：“穆霆！”

幸好連樓梯也鋪着地毯又加上有張小芹扶住，隋心才穩穩地站住，目光順着一哄而上的同學，投向酒店偏廳裏安然坐在沙發上的穆霆身上。

五年了，五年不見，恍惚間似有時間的游絲從她面前蕩過，消失幹淨。只餘下他在那裏。

他成熟很多，以前只穿休閑裝的他，如今鐵灰色的西裝服帖地修飾他的身形，哪怕是坐着，依舊英俊挺拔的不像話。天花板上的燈光投在他的身上，繪出一副迷惑人心的剪影，他淺笑着和同學們一一打招呼，包括隋心，仿佛她是他同學甲乙丙丁中的一枚。

只是，他一直穩穩的坐着，并不起身，這點有失禮貌。不止隋心，其他同學也注意這點。心裏不免有些介懷，竟也有幾個用鄙視與不平的目光掃視穆霆。仿佛在說“拽個屁啊，不就有兩個臭錢嗎？”

穆霆倒是無所謂，伸手示意他們坐，直言：“不好意思，我這腿有點毛病，在你們面前失禮了。”

頓時，偏廳內一陣寂靜。

隋心是最後一個來到偏廳，緊盯着穆霆的一雙腿，他的腿與地一直保持垂直的狀态，死氣沉沉的樣子，是什麽毛病讓他站不起來，她的心猝然抽疼的厲害。她記得，她離開前，他好好的。她記得，他以前愛各種運動，她記得……

“前段時間受了點小傷，過幾天就好了。”穆霆輕笑，這一笑才融化剛剛凝住的沉重氛圍。作為高中班長，大學也是班長的大胖子開始熱絡地調動氣氛，相互寒暄幾句。

你一言，我一語，無非問候的是近況，追憶的是過往。

不過半刻鐘，穆霆的助理走過來，俯耳和穆霆說了幾句話，大胖子十分理解地帶着一衆人告辭，穆霆也不挽留，讓助理付了這次聚會的費用，并承諾以後再聚。

得了便宜的同學十分開心地和穆霆告別，從頭到尾，大家都忘了隋心，連隋心自己都忘了自己，穆霆也忘了。因為他看也沒看她一眼，更是一句話也沒說。她也沒有勇氣上前同他搭話。

就這樣她踏着木膚膚的步子跟着大衆離開。

春暖乍寒，剛剛飯桌上，隋心又喝了點酒，這會兒涼風一吹，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越發覺得冷起來，眼睛犯酸。

張小芹問：“冷嗎？”

隋心：“還好。”

“你離開大約兩個月的時候，穆霆給我打過電話問你去哪裏了，我說我不知道，後來他沒再給我打過電話，那段時間也是我人生的低谷期，所以他的腿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隋心吸了吸鼻子，兩手不自覺地來回揉搓胳膊，笑着：“有沒有感覺突然間比剛才冷多了，對了，秘秘還在張阿姨家，我們趕緊去接吧。”她拉開包包掏手機時，發現手機沒了。

張小芹：“怎麽了？”

隋心來回翻包包：“我手機沒了……可能落在包廂了。”

“那趕緊回去找。”

“好，你先去接秘秘，接完你們就直接回家。”

“知道了。”

穆霆坐在沙發上，手上握着一部過了時的白色手機，手機的屏保是一個胖嘟嘟的可愛寶寶。以前她就對萌娃寵物之類沒有抵抗力，現在亦是。漂亮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猶豫了數秒，而後在屏幕上點了六個數字——044521，屏幕被解開，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流連時，不小心碰到通話記錄，通話記錄中占滿手機屏幕的只有一個名字——喬冠林。

隋心氣喘籲籲地跑回酒店，問了幾個服務員均沒看到她的手機，她又跑到包廂裏尋找，一邊回想，一邊順着自己離開的路線仔細逡巡着，出了酒店也沒見到手機的影子，不由得有點洩氣，難道要用“破財消災”來安慰自己嗎？她快窮的揭不開鍋了啊。

她又忍不住回頭看一眼酒店，卻看到穆霆坐着輪椅從酒店出來，她立時全身僵住，直愣愣地望着被推着出來的穆霆。

震驚在原地，她覺得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不然為什麽健碩高大的穆霆會需要以輪椅為載體才能前進，不是說過幾天就好了嗎。她覺得他又在惡作劇了，像小時候裝病辦可憐博同情一樣的惡作劇。可是，明明不是小時候了，她的指甲不自不覺地嵌入手心的嫩肉裏，一陣生疼連帶着她的心口發悶發疼，意識清醒，清醒地意識到呼吸都感覺十分的吃力。

穆霆也看到了她，目光淡淡，而後視若無睹地任由別人推着自己前行。在即将與她擦身而過之時，突然停住。他緩緩側首，睨一眼自己的肩膀，順着自己的肩膀看向她的手，然後再看向她的臉。

隋心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有些顫抖。

“有事？”穆霆聲音硬冷。

這種又硬又冷的聲音，讓隋心陌生的無所适從，各種思想與情緒在腦中翻滾沖撞，一股澀澀的情緒堵在心頭，而她的目光死盯着他的雙腿：“穆霆……”

穆霆眉頭漸漸攢到一起，停這片刻已是他忍耐的極限了。

“走。”他開口道。

身後的人推動輪椅。

“穆霆！”隋心又喊。

輪椅再次停頓，穆霆皺眉更深，低頭将袖口處襯衫的扣子解開，很煩躁的樣子。

“你、你、你的腿怎麽會、怎麽會這樣？”隋心怯問。

穆霆停下手上的動作，擡起頭，目光幽深，望着隋心，忽爾一笑：“廢了，拜你所賜，你高興了嗎？”

夜晚的風吹的人迷醉也吹的人清醒，隋心站在酒店門口的風口中，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醉。她清醒的是看到穆霆是如何被人推到車前，又是如何吃力地借助拐杖艱難地上車，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迷醉的是看到曾經高大健碩的穆霆在眼前奔跑。

“大心！這場籃球比賽，如果我贏了，我爸和我叔叔他們就答應我跳級，和你一個班！”她一直不喜歡被他叫大心，明明她是很小鳥依人的一人，生生被他那個“大”字給誤解成二傻又高大的樣子，可他一開心就愛叫他大心。那天陽光之下，他穿白色的球衣，活力四射地奔跑着，揮灑着晶瑩閃爍的汗珠：“大心！我贏了！”

第二天開學，他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吊兒郎當地斜挎着一個黑色書包，站在講臺上，指着她說：“老師，我要和她，坐在一起！”

他終于連跳兩級，和她同一屆，做她的同桌。從此以後她一嗑睡，他就踩她的腳。

可是現在他的腿……

“小姐，請問這部手機是你的嗎？”一個服務員走上來問。

隋心回過神，看了一眼：“是我的，屏幕密碼044521，你試一下，如果你試對了，就把手機還給我吧。”

手機剛回到隋心手中，便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動着喬冠林三個字。她愣了一下，連忙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