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連少堡主】少堡主之前誤會在下什麽了?
翌日,大雨停歇,酷熱當頭。
宣王府客院,繁盛的草木被雨水沖刷過後彰顯出勃勃生機,正午的陽光從枝葉縫隙間灑下來,樹上的知了一聲疊一聲鳴叫。
墨遠惬意地坐在樹蔭底下,手裏捧着巧奪天工的琉璃碗,碗裏是宣王府的廚子精心打制的櫻桃沙冰,沙冰上方缭繞着絲絲涼氣,他拿着把勺子專心致志地挖着,一口接一口送到嘴裏,淺色薄唇漸漸變得紅潤。
宣王擺擺手示意侍從噤聲,站在走廊下看着墨遠将一碗沙冰吃了個底朝天,艱難地将目光從他臉上挪開,深吸口氣平息了一番體內的躁動,清了清嗓子。
墨遠低着頭,眼底劃過一絲譏笑,轉瞬又換成驚訝的神情,起身扭頭道:“王爺回來了?”
宣王笑了笑,容色溫和,像個儒雅的長輩,踱步朝他走過來:“喜歡吃這個?”
“解暑佳品。”墨遠并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轉而問道,“皇上如何了?”
宣王眼底瞬間陰雲密布,他在凳子上坐下,一手搭在石桌上,手背青筋暴起,不再掩飾憤懑不甘的心緒:“父皇中了奇毒,禦醫們束手無策,說若是找不到解藥,父皇就會一直昏迷下去,直至油盡燈枯。”
墨遠面露不解,沉吟道:“當時幾位大人都在,為何皇上中了毒,幾位大人卻沒事?而且那賊人接連三次都是先竊鈎後殺人,這回竟沒有直接下殺手?”
“禦醫已經查證過,賊人投在燈內的藥物并無毒性,但父皇習慣在每日沐浴時加一些曳魂香,此香與那藥物合到一起才變成毒藥。”宣王在石桌上重重砸了一拳,“該死的賊人,竟然對父皇的習慣了如指掌,說他不是受宮中之人的指使,誰信?什麽竊鈎,不過是個障眼法!父皇昏迷不醒,最大的受益者是太子!”
墨遠蹙眉,把玩着琉璃碗來回踱步:“王爺籌備許久,本該勝券在握,如今卻被賊人橫插一腳,功敗垂成,此事怕是棘手了。”
宣王被他戳到痛處,面孔都有些扭曲了,可想到他說話一向如此,又硬生生忍住怒氣,陰沉着臉道:“今日朝廷已經有了決議,父皇昏迷期間,由太子監國。”
墨遠腳步頓住,轉頭看他:“若皇上一直不醒,太子的勢力将會漸漸紮根,直至他徹底秉持朝政。”
宣王被他戳得心肝肺都疼,直想嘆氣。
墨遠在他對面坐下:“王爺,我聽說殘疾之人是不能做儲君的,比如……眼盲。”
宣王嘆到一半的氣頓住,擡起頭,目光直直落在他臉上,半晌後卻搖搖頭,沉聲道:“此事要确保萬無一失,更要嚴格保密,我身邊明處的人不适合去做,暗處的人我只信任你,可是你武功早就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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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遠笑了笑,風輕雲淡:“我箭術還在。”
宣王一愣,雙眼光芒大盛,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握他手:“當真?”
墨遠不着痕跡地避開,舉着琉璃碗晃了晃,笑道:“王爺再賞我一碗沙冰吧?”
宣王也發現了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你喜歡吃,要多少有多少,我這就……”
“王爺。”王府總管汪公公走過來,打斷了二人的對話,也及時緩解了宣王的尴尬,宣王立刻将目光轉過去。
汪公公疾步走到他身邊,躬身道:“連家堡的人到了。”
宣王笑起來:“哦?連家堡果然守時守約,來的是什麽人?”
“連少堡主親自過來了。”
宣王大喜,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身後陡然傳來一聲脆響。
“啪——”
墨遠手中的琉璃碗掉在堅硬的地磚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宣王疑惑轉身,關切道:“怎麽了?可曾傷着?”
墨遠按捺住狂跳的心,放在桌下的手握拳又松開,随即從容一笑:“不當心玩脫了手,沒事,王爺見笑。”
宣王放下心來,又因此時心情頗佳,便忍不住調侃道:“恐怕你箭術也生疏了,還得好好練一練才是。”
墨遠輕笑:“王爺說的是。”
“來,與我一起去見見連少堡主。後面南下的路上可要指望他們出力呢,你得替我籠絡好他,說話時注意些,可別三言兩語就把人噎得開不了口。”
墨遠借着袖子的掩蓋飛快地張開五指,用內力吸起地上一塊碎琉璃緊緊捏在手中,同時笑道:“王爺是我的救命恩人,說句冒犯的話,我一向都是将王爺視作長輩的,有時确實口無遮攔了些,不過在外人面前,我還是分得清輕重的。”
宣王被他這番話取悅了,在宮裏受的氣徹底煙消雲散。
“不過……”墨遠攤開手心,“剛剛不當心劃傷了手,我得先去洗洗。”
宣王見那碎琉璃竟直直紮進他手心皮肉,滲出鮮紅的血來,不由面色微變,擡腳就要走過來。
墨遠道:“王爺快去,免得怠慢了連少堡主,我随後就到。”
宣王只得停步,又關切幾句,這才帶着汪公公離開。
院子裏一時安靜下來,墨遠似突然脫力,仰頭靠在身後的樹幹上,閉上眼遮住瞳孔中的驚濤駭浪,只有兩扇眼睫不住顫抖,伴着喉結的上下滑動與胸口難以抑制的起伏,好半晌才漸漸平息下來。
重新整理好心緒,墨遠再次睜開眼,已然恢複成風輕雲淡的模樣,他垂下頭,慢條斯理地将掌心的碎琉璃取出,又叫侍從打了水來洗手,再拿幹淨帕子擦了擦,這才起身擡腳往前堂正廳走去。
宣王喜靜,宣王府裏每一處都悄無聲息的,墨遠在這份寧靜中聽到了自己胸腔裏的隆隆擂鼓聲,一顆心似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連慕楓……慕楓……慕楓……
墨遠默念這個刻入骨髓的名字,絲絲縷縷的柔情自心間攀爬至眉梢眼角,他垂着頭,腳步越來越慢,最終停在正廳門口,近鄉情怯的遲疑壓住了心底蠢蠢欲動的期待。
一門之隔,裏面坐着的是連家堡的少堡主,是一個素昧平生的年輕人,而不是上輩子朝夕相對了二十年的親人、兄弟……和……
墨遠咬了咬唇,閉上眼深吸口氣,再次睜開眼,眸底翻湧的思緒已瞬間退得一幹二淨。
他面色平靜地推開門,無波無瀾的目光随意而精準地投向上首客座。
四四方方的紫檀木太師椅上,連慕楓大馬金刀地坐着,一襲勁裝勒出勁瘦的腰線,衣擺随意搭在長腿上,露出下面做工考究的銀紋長靴,幹淨利落的打扮中藏不住通身貴氣,他此刻正聽宣王說話,單手撐着額角,姿态輕松,神情卻很認真,将桀骜與尊重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一起。
宣王與他隔着一張八仙桌,一對比,氣度頓失,倒好像主客颠倒過來一樣。
不過宣王在人前一向都是與世無争的溫和模樣,對連慕楓擺得足足的氣勢毫不計較,反倒笑着與他寒暄:“聽說老堡主痼疾已愈,可喜可賀!本王不久前新得了幾株滋補佳品,少堡主若是不嫌棄的話就替老堡主收下吧。”說着便擺手叫人将早已準備好的錦盒呈上來。
連慕楓劍眉輕揚,朗聲笑道:“王爺太客氣了!”說着不經意間轉頭朝走進來的墨遠看一眼,見他身着輕盈飄逸的大袖寬袍,行動間隐隐勾勒出高挑纖瘦的身材,墨色錦緞襯得膚白如雪、眉目如畫,竟像是從雲端走下來的美人,不禁愣了一下,随即眼底劃過一抹了然,忙轉開目光,擡手接下侍從遞過來的錦盒,笑着對宣王說道,“晚輩在此替祖父先行謝過!”
宣王朝墨遠招手:“阿遙,來見見連少堡主,這次南下路途遙遠,有連家堡的镖師從旁……”
“王爺。”連慕楓打斷他的話,笑道,“此事讓這位……阿遙公子……旁聽,怕是不合适吧?”
宣王一愣:“什麽?”
墨遠擡眼,面露不解:“哪裏不合适?”
連慕楓收起長腿,坐直身子:“我們連家堡走镖的規矩甚多,其中一條就是替主顧嚴格保密,王爺也是看中這一點才來找我們的,那這次行程的細節就不能讓不相關的人知曉,不然萬一洩露了消息,誰來擔責?”
宣王愕然一瞬,哈哈大笑:“唉!誤會誤會,怪本王沒及時說清楚。阿遙并非無關之人,他是本王府上最得力的客卿,這次南下,他便是替本王主事之人。不過阿遙他不會功夫,路上還得少堡主多多擔待才是。”
連慕楓臉上的笑容僵住,有些驚訝地朝墨遠看了看,尴尬之色一閃而逝,忙清了清嗓子,再次笑起來:“抱歉,是我誤會了。”說着起身朝墨遠抱拳行禮,“在下連家堡連慕楓,剛剛多有怠慢,還望海涵!”
墨遠抱拳回禮,寬袖随着利落潇灑的動作揚起又落下,莫名添了幾分淩厲:“在下宣王府客卿,莫遙,久仰連少堡主威名!”
連慕楓敏銳地看出他有練武的底子,不禁微微眯眼,随即擡手示意旁邊的座椅,笑道:“莫公子請坐。”
墨遠站在原地沒動,含笑看着連慕楓:“少堡主之前誤會在下什麽了?”
他嗓音清澈,語調是一貫的低柔輕軟,聽在耳裏竟像纏繞着綿綿情意,連慕楓本就尴尬未退,這時莫名覺得更不自在了,忙握拳抵唇咳了一聲:“唔……沒什麽……不提也罷……”
墨遠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也不知是執拗地想得到答案,還是想借機好好看看他這個人。
連慕楓幹笑一聲,端起茶碗湊到嘴邊,掩飾臉上的尴尬。
墨遠輕笑道:“少堡主可是将在下當成了王爺的男寵?”
連慕楓一口茶未及咽下,盡數噴了出來:“噗——”
作者有話要說: 帥不過三秒的少堡主:給我留點面子啊!
墨遠:哦,那下一章吧。
少堡主:……
——
不要吐槽少堡主的名字!你們體會一下當初“覺得這是個不重要的配角所以名字就随便起起吧”的作者如今悔得腸子都青了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