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巧娘

18

我是睡不着,傅廉是不肯睡。

看着強打精神守在門側的傅廉,我只得抱了床被褥,鋪到了門前。涼夜微寒,我摸摸那床略顯單薄的被子,轉身,又走向衣櫥,想再找出床被子給傅廉鋪上。

傅廉的話聲從門外傳入,一會兒說他不困不用給他找被子,一會兒又說月明星朗正是賞月的好時日。

我在拉開櫥門的間隙,回頭半真半假道:“熬夜有礙于身體發育,你現在,也太矮了。”

傅廉被我的一個“矮”字給砸沒了聲,他往門邊退了退,不說話了。

糊弄完傅廉,我把視線再次轉回衣櫥,猝不及防的,看到了一身置于衣裙頂層,疊的一絲不亂的直裾。赫然是,方才被我燒掉的那一套。

一絲寒意從腳底升起直把我釘在了地上。我硬把視線從直裾上挪開,深吸口氣,拿出了衣櫥底層的一床被子。

櫥門被慢慢合上,我平複了一下呼吸,抱着被子走回了門口。門外的被褥,已從門前被移至了一側,顯是傅廉為了方便我夜間出入,才做的如此挪動。傅廉接過被子放至一側,道:“若有什麽需要,小姐盡可叫我。”

聽到傅廉的話,我一言難盡的扯出個笑來,轉身關上了屋門。

我現在,最需要的,是破除眼下困局的方法。

陰冷駭人的“阿巧”,焚後重現的直裾,顯然,都是毛燏的手筆。毛燏,就像是遮天蔽日的陰雲一般,罩在了巧娘的頭頂,迫的巧娘無處躲藏。

不巧的是,現今,我便是那烏雲蓋頂的巧娘。

推開窗戶望向院門。那扇走不出的院門,直接把所有的設想,都打成了一場空。或許,在我走出那扇院門之前,樘哥已歷經生老病死,去往下世輪回了。

深覺前路無光的空,一只灰毛狐貍,倏地從窗戶中跳了進來。狐貍落地,化成了華姑。

華姑的眼睛向門口那擡了下,她壓着聲音,問道:“門外那人是誰啊?”

Advertisement

“一個送信的。”我邊說,邊拿出了那封信。

華姑見到信封上寫着的“華鹂”,忙接過信抽出了信紙。一目十行匆匆閱過,華姑每往下看一段,臉上的神情,便沉肅幾分。待将幾張書信全部看完,華姑進來時挂着的輕松表情,早就不複存在。

華姑把信紙疊好收回信封,道:“我三女兒的丈夫死了。她一個人在夫家無依無靠不好過活,我得把她接過來。”

語畢,華姑焦灼的盯着我,似在等我給她個反應。

我沿着華姑的話往下揣度了下,頓悟了。華姑,這是在等我點頭同意。“那你快去接她回來吧。”

“哎,好。”華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自也不再從我這耽誤時間,她叼着信封,跳出了窗外。我望着靈敏的躍上牆頭翻出院牆的華姑,搓搓下巴,打起了翻牆出逃的主意。只是這主意升起沒多久,便被打消了。

若這牆能被輕易的翻過去,原身巧娘,也不至于在我穿來時,還困于此地了。

月輪在我把翻牆掘地想過數遍時,悄麽聲的滑下了樹梢。我從窗內探出大半身子,去看信誓旦旦的說着不困的傅廉,看見了一個披着被子靠坐牆上,頭像小雞啄米般不時點下的傅廉。

還真,怪喜人的。

撩起裙子跨出窗子,落地時的輕響,竟也吵醒了傅廉。傅廉眨眨不甚清醒的雙眸,問道:“你怎從那出來了?”

還不是為了不吵醒你,好讓你多睡會兒。

傅廉既醒了,我也不再和個賊似的大氣不敢喘大聲不敢出了。我對傅廉說了句醒醒盹,敲上了綠濃青淺的屋門。

來開門的是綠濃,她的手上,還挂着根彩繩。這兩株蘭花精,竟占着屋子玩了一晚的花繩。

我拿過花繩翻了個大紅心沖向青淺,青淺見着紅心,笑嘻嘻的對我吐了吐舌頭,先前的不快,看是解開了。哄好了青淺,我将身子一歪,就想往門上倚,綠濃在我倚上門前,悄聲道:“巧娘不倚門。”

身子,重新回正。

我對綠濃眨眨眼,道:“讓那人走吧。”

青淺聽到這話,急道:“巧娘,你真讓他走啊,他可是個男人。”

……我也是個男人,可惜你看不出。

綠濃聽話的打開了院門。将傅廉送至門前,我揮揮手,囑咐道:“可別再‘一不小心又睡着了’。”

傅廉笑笑,跨出院門,他站在院門外,問:“你是不是被困在這裏了?”

伴着傅廉的話聲,一縷晨光從天間灑下,傅廉脫下外衫罩到我頭上,催道:“你快回去吧。”

我摸着罩了我滿頭滿臉的外衫,才明白過來,昨日晨間,傅廉不是怕我拉他進屋,而是怕我被日光照到。

暖意由着身上的外衫蔓進心尖,我捋了把分明不該有任何溫度的胸口,觸到了一手溫熱。

太暖了。

像樘哥,像王蘭一般暖,只可惜,也只是像。

“那個……會有好姑娘與你共度一生的,你不必為一點無關緊要的事介懷。”我擺出上輩子張神算的架勢,道:“我懂演卦看相,你信我便是。”

“我信。”傅廉穿着中衣立在門前,疏朗的眉眼中,恍有繁星燦燦。他道了聲來日再見,轉身離去。我望着傅廉的背影,回味起了傅廉的告辭語。

來日,還再見?

呸呸呸,真不吉利。跟鬼再見個什麽勁兒。

19

疊的整齊的被褥間,不知何時被夾進去塊手帕。

手帕素白,僅在右下角,繡了株青翠的俊竹。是那方被傅廉送出又拿回的手帕。

綠濃奪過手帕,和傅廉的衣服丢做一堆,道:“別看樹了,人都走遠了,不會再回來了。”

“我這是做仰首運動呢。”我瞧着綠濃,問:“你咋還不變回原形睡覺去。”

“怎麽。”綠濃一字一頓的糾正道。正經嚴肅的小臉上,因說“怎”字露出了個酒窩,也是激萌。

“你,怎麽,還不變回原形睡覺去。”我按照綠濃的要求,把話又重問了一遍。

綠濃滿意的點點頭,而後,給我爆了一個料——巧娘之所以會郁郁而終,是因為她嫁的丈夫毛燏,得了閹病。

華姑先前說過的話我還記得,兩相一結合,巧娘的死因,算是被拼湊出來了。

嫁了個不舉丈夫,結婚好幾年都沒能過上夫妻生活,巧娘,是活活被郁悶死的。

……這是個多麽渴望開車的女子。

青淺對于傅廉性別的過分強調、她那拉郎配的架勢,猛地就得到了解釋。這姑娘,由頭至尾,都是在為了巧娘的開車大業牽線搭橋啊。

20

華姑出去了七天,再等來時,領了個媚氣橫生的女子回來。女子罩白袍穿白裙,一副新喪寡婦的打扮,正是華姑口中,那死了丈夫的三女兒,三娘。

新喪寡婦該有的扮相,三娘是都齊全了,只是,新喪寡婦該有的悲戚痛楚,三娘卻是一點兒都沒有。柳眉細眸,一打眼,便能看出是細細描繪過的,更別提她唇間點着的豔色口脂了。

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三娘經這一番打扮,再配上白袍白裙,還真是——

“要想俏一身孝。”青淺作為代表,對三娘的登場效果,進行了總結性發言。

面對一個失了丈夫的女人,該說的話自然是節哀順變保重身體切莫過于悲傷。但這一切的大前提,都建立在這個女人的的确确的為自己過世了的丈夫感到哀痛之上。再退一步,哪怕這寡婦的心不痛,僅是表面上裝裝樣子,這套話也能說的出口。

可問題是,三娘不但不哀痛,還連裝都不裝一下,瞧那樣子,恨不得給她配個綢帶,她就能扭上一段《好日子》。那現在,該說什麽?

祝你幸福?

好在三娘并沒有進門寒暄的意向,她僅在窗外對我點點頭,便算是打過招呼了。望着三娘挎着華姑往西廂走去的身影,我得出了個結論。

不是真愛。

21

何止是不是真愛,三娘對她那死去的丈夫,怕是連丁點兒感情都沒有。

頭天還算是平平無事,結果一轉天,就給我撞見了三娘攜着個男人進院的場面。

彼時,我正被青淺拉出來在院中遛彎,好巧不巧的,就和三娘撞了個對臉。巧娘穿着的,還是昨日見過的那一身寡婦裝,她估計是為了避開人,特意帶着那男人從角門進來。且不說兩進的院子本就不是很大,就單說這角門,再偏,也偏不進廂房裏去。角門一開,該看見的人,還是看個正着。

巧娘倚着的,是個頗為壯實的漢子。那漢子平顴方臉,就是個路人長相,一身的粗布短打也沒穿個利落,還把衣服的下擺塞進了腰間。

當然,這都不是重點。我想說的重點是,那漢子一見到我,本來黏在三娘胸前的目光,就全轉到了我這兒,而三娘的臉上,也盡是掩不住的惱意。

真是,熱鬧非常。

寡婦門前是非多。

寡婦她房東的門前,是非,也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