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農人

01

我的計劃是這樣的。首先, 找到樘哥,其次,啪之。

……前提是, 我特麽能化為人形。

02

這次進入的世界, 是《聊齋志異》第五卷《農人》篇。我穿成的,是只為了偷吃剩粥, 誤把頭卡進粥罐中的狐貍精。

這饞嘴狐精顯然吃的很是投入,我剛穿過來時, 還沒整明白眼前這黑黢黢的一片是怎麽回事, 就險些一頭紮進剩粥裏結束這次的穿越。好在, 原文中本該拿着鋤頭教訓饞嘴狐精的農夫,在現實中,提溜着我的後腿, 把我從粥罐中拎了出來。

彼時,我被倒拎在農夫的手中,蹭在臉上的剩粥沿着下巴往下滑,要落不落的挂在鼻尖上。我盯着那滴粥, 舌頭一伸,舔到了那農夫的手上。

農夫指上的繭子與舌尖相觸時,生出的粗粝感激的我愣了一瞬。而伸手過來, 想擦去挂在我鼻尖上的剩粥的農夫,顯是也沒想到會被我舔這麽一下,農夫揩粥的動作微頓,把我又提高了些。

四目相對, 對上的,是張與樘哥極為肖像的臉。不同的是,許是長久的風吹日曬所致,這農夫比樘哥黑了幾個色號,直接曬成了小麥色。

小麥色農夫盯着我看了半晌,又拎着我轉了一圈,把我從前到後看了個遍後,遲疑道:“奕析?”

作為回答,我雙腿用力往前一蕩,完成了空中漂移的高難度動作,直接舔上了樘哥的嘴。

咦嘻嘻嘻嘻嘻。

03

接下來的發展該是啥?狐精化人與農夫大戰三百回合?

……別說變成人了,我連句人話都說不出。

《農人》中有寫,我穿成的這只狐精會在幾年後化為人形去禍害黃花大閨女,沒成想,這只狐精之所以老老實實的按捺了幾年,全特麽是因為有心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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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現在有心無力的成了我。

我穿的這只狐精,不太講究個人衛生,樘哥把我拎回家時雖沒明說什麽,卻還是極為含蓄的給我搓了個澡,才把我放了行。而現下,樘哥正站在院中給自己沖涼。樘哥早先戴着葦笠時還沒看出,他這把葦笠一摘,被盤在頭上的辮子立時就露了出來。

清朝,妥妥的。

樘哥像是不太适應的擡手摸了下辮子,終還是一言不發的舀起瓢水潑在了身上。水流劃過久經日頭暴曬的麥色肌膚,也劃過因鮮見日光,而白的極其顯眼的部位。我盯着白的不白的位置看了一遍後,幾步跑到了樘哥的身下,就着滑落的水流也沖了個涼。

有心無力,愁。

04

一人一狐相對而坐,樘哥在給我敘述完,他是如何看着條快要搖出花來的狐貍尾巴,記起了前世的記憶後,我把爪子伸到了杯中,想寫個“不是我”用以自白,那只喝到口剩粥就激動的搖尾巴的蠢狐貍不是我。

樘哥看着我從桌子上劃拉出來的橫杠,點點頭,深以為然道:“此次恢複記憶的速度,是很快。”

……我這是想和你讨論你記憶恢複的是快是慢嗎?

抹掉那道橫杠,我趁着爪子上的水未幹,從桌上寫下了一撇一捺。

人!我要變成人!

05

樘哥說,南城外面有一戶梁姓人家,樘哥還說,梁家中,有一位狐仙。至于這位狐仙能不能幫我化為人形……不好說。

姑且死馬當活馬醫。

樘哥所說的狐仙,是個看着約有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五官極淡,長相說不上好看也說不上難看,但一雙微微上挑的眼睛一眯,倒很有些風情。

我和樘哥去時,狐仙正倚着院牆坐在個矮凳上嗑瓜子。一圈的瓜子皮恰在狐仙的身周圍了個半圓,等狐仙嗑完最後一粒瓜子,樘哥正好走到了狐仙的跟前。我站在樘哥背着的竹筐中,扒着樘哥的肩頭去看狐仙,正對上了狐仙的視線。

狐仙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垂下了眼皮,她站起身拍拍衣上的瓜子碎屑,拿着矮凳進了院中。

狐仙住的地方,比樘哥這輩子住的地方也強不了哪去。院子一處破屋兩間,不大的院子中,挨着院牆辟着一左一右兩處雞圈。狐仙一進院,圈中的肥雞立時撲棱着翅膀往邊上跑,一只只的肥雞擠在牆邊上,全是面朝牆腚朝外,一副恨不得破牆而出的瑟縮模樣。直至狐仙從雞圈間的小路走過,肥雞們才逃過一劫般的松散開來。

樘哥跟在狐仙的身後進了屋中,我則趁機打量這成了仙的狐貍住的地方。狐仙家的堂屋內室連在一處,其間僅扯了塊兒紅布挂在門框上用以做門。那紅布扯的也不講究,高度夠了寬度不足,透過布兩邊的縫隙,都能看見內室的情形。

內室中央的牆壁上,挂着副持楊枝托淨瓶的觀音像,觀音像兩旁,還各挂着一副畫軸。畫軸中畫的是兩個跨馬持戈的武将,武将的身後,還跟着不知凡幾的騎卒。我盯着那些看不清具體面目的騎卒看了會兒,忽覺得兩副畫軸中的騎卒,突就動了起來。

本還跟在武将後的騎卒們,突然駕馬越過武将,俱都揮舞着刀劍向我沖來。騎卒們模糊不清的面容,在沖來的一瞬,登時明晰。披甲戴盔的騎卒中,竟有許多我見過的面孔,錢順、賀才、三娘、華姑……盡是,殺過我的人。

狐仙一撩紅布,本還挂在牆上的畫像,竟轉瞬不見。騎卒們留下的殺伐之氣猶在,我松開爪子往後一倒滾進了竹筐中,與此同時,也聽到了狐仙說的第一句話。

“進來吧。”

06

再等伸頭去看,本還破敗到掉牆皮的內室,早已變了一番模樣。四壁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不見邊界的霧氣。霧氣随着狐仙的走過而開開合合,我扭頭回望來時的路,來路卻早已被霧氣遮掩。

“世間的路,并非有來便有回。”本該走在樘哥身前領路的狐仙,不知何時逼近到了眼前。我下意識的向後一躲,沒靠到竹筐上,卻一仰給摔到了地上。

狐仙淺淡的五官在氤氲的霧氣中,變得更加難以辨出。最終,霧氣一擁而上圍住了狐仙。我看着霧氣中隐約透出的身形,直覺,霧氣籠罩中的人,早已不是狐仙,但那人,我似曾見過。

在哪裏,見過?

一捧香灰驀地撒到眼前遮住了視線,等香灰散去,現出的,又是那間內室。三幅畫像仍舊挂在牆上,但我早先看到的持刀握戟的騎卒,俱都換了副動作,各個握着缰繩跨坐馬上,全無一絲戾氣。

畫像沒看多久,樘哥的臉陡然貼到了眼前,我瞧着這張大帥臉,覺出些不對勁兒來。這臉瞧着,是不是小了點兒?

我盯着樘哥的瞳仁看了幾秒鐘,反應過來,不是樘哥的臉變小了,是我又變回正常比例了。我看着樘哥眼中映出的那個蹲坐在地上還不忘兩手撐地,俨然就是只人形犬的蠢貨,假裝自己和那個蠢玩意兒不是一個人。

狐仙拍去手上的香灰,對着樘哥像是想說什麽話,卻在出聲前,便被院外傳來的話聲給打斷了。

“梁上仙可在?我等特來求藥。”

“在。”狐仙應聲出了內室,臨出屋前,還不忘對我和樘哥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我倆安安靜靜的從內室裏等她忙完。

狐仙去招呼求藥人進來,我則趁這功夫,聽樘哥跟我講了下我是怎麽從狐貍變成的人。

聽樘哥的意思,我是一進到內室中,就突然從竹筐中躍出變為了人形,只是雖變成了人,神智卻不怎麽清晰,用狐仙的話來說,便是“魔怔了”。

接下來就是狐仙抓了把香灰撒醒了我,我瞅着那兩副畫軸,感覺問題出在了畫軸上。

琢磨的檔,求藥人已被領進了堂屋中,聽動靜,來求藥的,似乎還不止一人。先前聽到的那個聽聲音已上了年紀的人,在跟狐仙絮絮叨叨的描述着病人的病情,另兩個人則小聲交談着自己的事。

“你那書寫完沒有?”

“尚未大成。”答話的人似是在斟酌用詞,靜了片晌,才又道:“初稿已快寫完了。”

“我聽說,念東先生還為你的書做了序?”

“是,蒙念東先生擡愛。”

問話人由始至終的口氣都說不上溫和,只是這答話人的态度太過和緩,倒弄的問話人的口氣也漸漸軟了下來。問話人規勸道:“照我說,你那書寫寫就行了。你已年至不惑,也該收收心思,專于科考了。”

問話人的态度好了,答話人卻又一言不發的成了個悶葫蘆。我在內室立起耳朵聽了半天的牆角,也沒再聽見答話人說什麽,只聽見那問話人,低低的嘆了口氣。

話不投機的兩人最終沒再說些什麽,堂屋中,又只剩了老者和狐仙的話語聲。我回味着剛偷聽來的話,反複的默念“念東先生”四字。

念東先生……咋聽着這麽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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