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常青

文氏想到的是威遠侯的嫡幼子常青。

論起親戚來,文氏還能喚他一聲表舅。

文氏的外祖家是個小透明一般的文官,其外祖母鄒氏卻出身于勳貴之家,因為庶女的身份才下嫁給了文氏的外祖父。

鄒氏有一嫡姐,才貌雙全,則高嫁給了當時的威遠侯世子。

後來,威遠侯世子成了威遠候,鄒氏的嫡姐也成了尊貴的侯夫人,鄒氏卻連個诰命都沒有。

二人雖是姐妹,卻除了過年時都往娘家送節禮這一個共同點,再沒有任何交集。

但是世事就是這麽奇妙,等到年歲漸大,父母逝世,鄒氏連節禮都省了以後,二人反而陰差陽錯地交好了。

二人雖然身份差別很大,但是鄒老太太心态好,不計較那些。

而且這麽多年以來,她夫妻恩愛,兒孫孝順,老太太雖然地位不高卻有了許多貴夫人沒有的通透豁達。

本來就是白發故人稀,威遠侯夫人多年以後再遇庶妹禁不住多聊了幾句,一聊竟聊出了些許趣味,便時常找她說說話兒,說得多了更是覺得這庶妹是個妙人。

另一面兒,鄒氏也發現印象中高高在上的嫡姐并不是那麽難以親近,反倒十分可親,也願意跟嫡姐說些兒孫事。

一來二去的,兩個老太太就這麽熟絡了起來。

近幾年,威遠侯夫人因為幼子的親事沒少向鄒老太太吐苦水,老太太聽得多了,連帶着文氏都知道威遠侯府有一位急需娶媳婦的公子。

這位公子便是常青,今年二十歲,是威遠候夫人老蚌生珠得來的,從小看的跟眼珠子似的,養成了小霸王的性子。

他十四歲時看上了禮部尚書的庶女,要死要活地要娶她。威遠侯夫人自然不應,她當眼珠一樣疼寵長大的小幺兒怎麽能娶個庶女?

由此拉開了母子抗戰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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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是常青硬犟着要娶那庶女,威遠侯夫人不答應,常青設法反抗。

常青不是那種鬧絕食的乖寶寶,他的反抗簡單直白,他直接賴在了禮部尚書府,揚言不娶到那姑娘就不回家。

威遠侯夫人派人去捉他,十四歲的常青是個有智謀的小霸王,抓住了那些家仆不敢傷他這點,不僅沒被抓回去,還把家仆們耍得團團轉。

禮部尚書不想得罪威遠侯府,又不想自己府上再出鬧劇,眼見着威遠侯夫婦降不住自家兒子,便跟威遠侯遞話說願意把那個庶女給常青做貴妾。

禮部尚書府的庶女多如牛毛,送個出去熄了鬧劇,結個善緣,在尚書大人看來,這事十分劃算。

威遠侯夫人不太想讓常青未娶親便有貴妾,但為了解當前的困局,她只好接受了禮部尚書的提議,又遣人去給常青遞話。

常青聽聞母親答應了,便樂呵呵地回了家,到家一聽竟是要他喜歡的女子做妾。

常青不樂意,威遠侯夫人直接甩話,“要麽讓她做妾進門,要麽你就去把她做個外室養着吧,反正我是絕對不會要她做兒媳的。”

母子兩人僵持了兩天,常青的哥哥們都來勸他,說什麽貴妾與妻也差不了太多,能娶回來總比養在外面好。

第三天,常青最終松了口,接受了納妾的提議。

消息傳到禮部尚書府,那個庶女當天晚上就找借口支開丫鬟上了吊,留下了洋洋灑灑的滿滿兩頁血書。

大致意思可以總結成三點:

常青你個垃圾,毀我人生。

我老爹是個渣,娶了好多妾,家裏烏煙瘴氣的,我連有妾的男人都不太想嫁,你還想讓我自己做妾,老娘就是死也不會做妾!

要是沒有你這個垃圾,我就算是嫁個平頭百姓,也是堂堂正正的正頭娘子。垃圾來鬧事,最後毀的卻是老娘。

最坑的是,這個庶女的屍體就是常青自己發現的。

常青是個任性的人,知道自己能納那庶女做妾以後,愧疚過後欣喜于能把她娶回家,當天晚上夜探閨房。

滿心歡喜地來卻正正摸上心上人剛死未涼的屍體,看到了那封恨透了他的血書。

他抱着那具屍體,感受着她漸漸變涼,直到天亮時才被丫鬟發現。

之後,常青就像變了一個人,他除了硬要去禮部尚書府看着那庶女下葬再沒做過其他出格的事。

那是一個十分凄慘的葬禮,實際上若不是常青硬要來觀禮,甚至連那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葬禮都不會有。

這女子未成婚而夭,又是個不得寵的庶女,禮部尚書會不會讓她入祖墳都難說。

常青的堅持好歹讓她有了一個葬禮,在祖墳裏得了個小邊角。他曾想過把她葬到常家祖墳,可是以什麽身份?

以妻的身份,父母宗族定然不願,他怕他的再次抗争會害得她死都不得安寧。

以妾的身份,她大概寧願做孤魂野鬼也不會願意。

讓她能在自己家的祖墳裏得以安息,是他唯一能給她做的了。

葬禮過後,以前的那個小霸王常青徹底銷聲匿跡,他努力進學,謙遜有禮,唯一的缺點就是話少了點兒。

威遠侯夫人看着大變的兒子,憂大于喜,他明明變成了她曾經期待的模樣,她卻心痛不已。

小兒子抱着那個庶女的屍體枯坐了一夜,心裏肯定是有恨有怨的,可是他沒有對任何一個人發過火。

威遠侯夫人寧願他大鬧一場也好過這樣憋着呀。可是直至如今,常青都沒把舊賬翻出來鬧過。

還是說回過往。

常青十五歲時,威遠侯夫人終于接受了兒子就是這樣的事實,不再想着讓兒子“變正常”,她開始給兒子張羅親事。

此時,常青已經考過了官場初試,身份水漲船高。

一年前,他因為那個庶女在禮部尚書府搞出的鬧劇也變成了時間長河裏的小浪花,他如今是個香饽饽。

可是那個庶女罵他的話始終留在他的腦海裏,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垃圾,他拒絕成親。

明明十五歲的常青一點霸王的影子都沒有了,當他說了拒絕以後,威遠侯夫人就真的消停了。

因為他的目光太過陰冷,陰冷中又包含着失望,威遠侯夫人在那樣的眼神下幾乎落荒而逃。

後來只要侯夫人給常青張羅親事,他都這般應對,侯夫人因為愧疚,總是敗下陣來。

如此竟讓他拖到了十八歲,威遠侯夫人這回是真急了,任常青再怎麽陰郁他都不退縮。

她也不說多話就對着常青哭,整整哭了一個月,才用眼淚換得了他的松口。

好不容易兒子答應定親,威遠侯夫人大松了一口氣。

誰知道她剛要去看好的姑娘家提親,老威遠侯夫人突然逝世,常青作為孫輩需得守孝一年。

這麽一來,常青就拖到了十九歲,他以前的狐朋狗友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他還是孤家寡人。

不過好在他這幾年也沒白活,大錦守孝不需歇業在家,作為不受陰萌的幺兒,常青靠着自己的努力混到了從三品,稱得上是官運亨通。

常青出孝後的這一年以來,威遠侯夫人沒少相看姑娘家,可是常青的條件高不成低不就,偏偏在自家娘親眼裏好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唯有仙女兒能配,因此總是成不了事。

在威遠侯夫人眼裏,自己兒子年紀輕輕就已是從三品,又一表人才,那是頂天的良配。

可是在京都衆人眼裏,常青是幺子,不能襲爵。

至于十九歲做到從三品,雖然有出彩之處,也不是絕無僅有。

最關鍵的是,常青的年紀真的大了。這麽大年紀沒成親,又不是像端王那般上了戰場未歸家,好端端地呆在京都卻拖到這麽大沒成親,說不定就是有什麽隐疾。

威遠侯夫人若是放寬家世要求,往下面挑,自然有那貪圖高門的任她挑。

可是她偏偏只盯着自己那個頂尖貴族圈子,這個圈子裏的人又哪裏會把自己的嬌嬌閨女嫁給常青這個可能有隐疾的“大齡男”?

他們的适齡閨女可是一家女百家求,要是常青十五歲的時候松了口願意娶親,說不定還能娶到這個圈子裏的适齡女。

再不濟十八歲的時候努力一把,這圈子裏也還有人願意結親。

至于現在,誰願意委屈自家閨女,嫁個從三品無爵位的大齡男人?

他過了十八歲就像跨過了一道界限,雖然只是一年卻差別甚大,到而今拖到了二十歲,就更加難找了。

文氏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常青的條件,越想越覺得他跟李兮瑤相配。

李兮瑤可不也是這種情況?高不成低不就的。

若是能讓李兮瑤嫁了常家,既能讓文家跟威遠侯府的關系更近一層,又能讓李兮瑤沒那麽針對自己。

“夫君,您若是着急,妾身現在就有個人選。”

“說來聽聽”

文氏對早年的事知道得不甚清楚,她只跟李傾淞說了常青現在的情況。

李傾淞聽完皺起了眉頭,“常公子拖到這麽大還沒成親,可是有什麽隐疾?而且兮瑤嫁了他豈不是亂了輩分?”

“夫君,你這話可就說岔了。說句您不愛聽的,兮瑤還不是糊裏糊塗地就拖到了現在,可您是看着她長大的,她哪裏有什麽隐疾?

至于輩分,自然是跟着兮瑤來排。不怕您笑話,要不是我外祖母跟那位姨外祖母聊投機了,我們家哪能跟威遠侯府論親戚。”

這麽一說也有理,李傾淞打算相看一番,若是那位常公子真不錯,就做主把妹妹嫁了。

如今鎮國公府明面上的當家人是鎮國公,但任誰都知道真正說話管用的是世子爺,只要李傾淞鐵了心要做這個主,那麽李兮瑤便嫁定了。

一月以後,李兮瑤正在自己院子裏喝茶看書,突然被李傾淞叫到正房。

雖然先頭那些年家道中落,李兮瑤卻是實實在在被寵着長大的,她的哥哥更是十分寵她。

她聽到傳喚心中毫無急意,慢慢悠悠地整理了儀容,過了許久才晃蕩到正廳。

正廳裏,鎮國公夫人坐在右邊上座,難得的是,時常空着的左邊上座也迎來了它的主人——鎮國公,李傾淞坐在左邊第一個,文氏坐在第二個。

李兮瑤進到正廳,見這架勢,吃驚了一把,“今兒是什麽日子?咱們家竟然到齊了!”

無人作答,廳裏陷入了沉默。

最後還是李傾淞開了口,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了平常發號施令的狀态,顯得十分威嚴,“妹妹大喜,哥哥給你定了門好親事。”

可惜,李傾淞樣子裝得再兇,被他從小寵到大的小公舉李兮瑤還是不怕他。

他話音一落,李兮瑤就炸了起來,她兩只眼睛一瞪,大聲說道,“給我定了親事?我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就給我定了親事?”

“對,就是給你,訂的是威遠候府的小公子。”

李兮瑤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找出了威遠侯府小公子這號人,忍不住大叫起來,“就那個無爵的小官?”

“怎麽說話呢!哥哥親自相看過,他為人沉穩,又有才華,弱冠之年走到從三品,還是勳貴出身,卻不驕不躁,來日必定大有作為。而且…”

李兮瑤卻不管這些,李傾淞話還沒說完,正廳就響起了她尖利的叫聲,“我不嫁!絕對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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