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不覺心涼似乎水(二)
我朗聲道,“我只是個見了不平事要管上一管的閑人,既然今日在此,我便不許你對楊夫人無禮。你且遵了夫人之意,寫了借條再來借物事吧。”
楊枞見我這般堅持,也知道不好在外人面前做的太過,但終究是折了面子覺得怒不可遏,“好,你們等着!你們現住的可還是我楊家的宅子!我們可憐你們母子才暫時借你們一住,既然這麽不知好歹我就禀明了父親和族中長輩,收回這房子,看到時候你們去哪裏容身!”說罷,恨恨的拂袖而去。
楊楠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氣的渾身發顫。楊夫人頹然地坐在椅子上,終于掩飾不住情緒的低聲哭了出來。
“母親,母親不要傷心!我們搬家就是了,不住他楊家的房子。咱們從今以後和楊家再沒有半點瓜葛……”楊楠跪坐在楊夫人面前安慰道,自己卻也難掩泣聲。
楊夫人撫着他的頭,擺首嘆道,“我何嘗不想離了楊家,他們這樣算計我們,早晚把咱們娘倆生吞活剝了才罷,你父親在時,他們怎麽敢這樣對待我們。可眼下,咱們全無進項,就只靠我那點嫁妝過活,已是捉襟見肘,哪還有閑錢買房子啊。”
看他們母子抱頭飲泣,我心裏忽然有了個盤算,對他二人道,“請夫人不必難過,周某倒是有閑置的房子,若是夫人不嫌棄可以暫時搬去那裏。”
楊夫人訝異地擡眼看我,我知道對于一個初次見面之人,我的熱心不免令人懷疑,“夫人勿怪周某唐突。我常年四處跑生意,久不在京城,那房子白擱着也是浪費。雖今日與夫人初次見面,但相識一場總是緣分,所以才這般提議。還請夫人能考慮一下,接受周某的提議。”
楊夫人此時已收了淚,感激的看着我道,“适才真是讓先生見笑了。也多虧先生在,才讓我們母子免受更多的侮辱。您的一番好意我心裏清楚,且容我再想想,若楊家實在逼我們搬出去,我也只好暫時先去打擾先生了。”她說着,一面叫楊楠來拜謝我。
我忙扶住了楊楠,笑道,“夫人太客氣了,您千萬別介意,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想讓您替我看屋子罷了,您要是這般謝我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我知道若不是走投無路,她們母子必然不會輕易接受我的恩惠,索性便這樣說,也能盡量顧全她們的面子。
想着找房子的事還得托阿升來辦,我回頭看向他,卻見他正對着我搖頭嘆氣,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沖他眨眨眼,随即對楊夫人道,“周某已打擾夫人半日了,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回頭我再讓阿升過來問您的意思,您若有什麽需要也盡管告訴他就是了,千萬不必客氣。”
楊夫人起身向我鄭重的一福,我亦還禮于她,請她留步,楊楠便送了我出來。
走出楊宅,楊楠又對我一揖到地,“周先生對我們母子的大恩,楊楠感激不盡!他日必當報答先生恩情。”
我扶住他,凝目看着他,腦中不由得想起楊湛的樣子,此時再看才發覺他長的頗肖楊湛。我有些小心翼翼的問他,“剛才聽楊枞的話,你的父親……”
“是,我原是犯官之後。”他咬牙揮拳道,“我父親是大理寺卿楊湛,因國本之争被皇上問罪入獄的。
楊家本是小戶出身,因為父親才得以在京城安身置業,可父親一倒,族中長輩和伯父便将我們母子趕了出來,除卻母親的嫁妝其餘什麽都沒有分給我們,還要三天兩頭的來管母親借東西,這是要把我們逼死才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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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恨自己年紀小不能出去立一番事業,等我長大了,一定要為父母争一口氣,讓欺負我,瞧不起我的人都好看!”
所謂人情冷暖,世态炎涼,即便是親人也不例外,我只能安慰他不要想的太多,照顧好母親要緊,又想起楊湛雖然議罪下獄但陛下未下旨處決他,便問道,“你父親如今還在诏獄?”
他默然垂首不語,肩膀卻開始不住的顫抖,隔了一會他邊哭邊說道,“父親,死了……”
我極力掩飾自己的震驚,“死了?據我所知皇上沒有诏谕天下判處楊大人死罪,怎麽卻……”
他猛地擡起頭,滿臉都已是淚水,眼中帶着一抹恨意,“诏獄的人知道皇上深恨父親,早晚會要他死。就趁一個雪夜,将父親灌醉了,拖到積雪裏埋了起來,父親是,是被活活凍死的。”
我聞言大駭,禁不住踉跄後退了幾步,阿升忙扶住了我。
我此時無言以對,竟連安慰他的話都說不出口,最後只能匆匆告辭上馬離去。
我一路一言不發,揚鞭策馬飛快的往禁城馳去,好像只有這般才能發洩心中的胸中郁結不散的悲傷。阿升見我如此,也不敢多言。
到了東華門處,我才注意到阿升一臉的擔憂害怕,才意識到我還未在他面前如此失态過,我過意不去的對他說,“阿升,對不住,明日起還得麻煩你幫我找處宅子,我想要安頓好楊家母子。”
“大人跟我客氣什麽,只是,您真的想清楚了麽?他們是犯官家眷,雖然陛下沒有問他們的罪,但若是旁人知道了總歸不好,大人不怕受他們牽連麽?”
我不是沒想過這點,可他們母子情況艱難,若能盡我一點力量幫助他們,即便日後有人因此彈劾我,我也認了,于我這不吝于換得一份心安。
但我也能從楊楠的語氣裏聽出他對陛下的不滿,如果他知道我的身份怕是不會再接受我任何幫助了,我于是對阿升囑咐道,“不必擔心我,倒是我們的身份千萬別讓楊家母子知道,替我選個僻靜處的宅子,這事辦的小心點不要讓別人知道。”
阿升見我堅持,便即點頭答應,不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