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山月死，黑風潰

百年後，黑風醒了，卻是瘋魔，她時刻環着手臂，對着空氣自言自語，喚着山月的姓名，仿佛那手臂裏，真有一個孩子。

黑風還活着，卻已死了。

如此又是三百年，直到有一天，一個籠着黑霧看不清面容的人走到了黑風的夢裏面。

“你可知何為混沌？”來人明明近在眼前，聲音卻如天外遙遠，如他看不清的面容一般，辨不出半點，不知男女，也聽不出半點情緒。

“山月真乖，真漂亮……”黑風沒有給來人半分關注，自顧哄着不存在的孩子。

來人也不惱，自己便将問答了:“混沌者，萬物之本，天道之源……”

“噓……別吵，她睡着了。”

“混沌者，乃世間萬物，乃萬千變幻，可為人，為物，為形，為靈，可為滅——亦可為生。”

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黑風表情突變，拍哄“孩子”的動作稍頓，卻只是稍縱即逝，一瞬後又繼續哄起不存在的孩子。

來人也不再說話，只靜靜侯着。

許久後，黑風的動作慢了下來，不一會兒，終于停了那重複了幾百年的動作，手臂弧度依舊，而臉上卻在不知何時已布滿淚痕。

“她很乖，很聽話，從來不哭，也不鬧，”黑風臉上的淚還挂着，可一說起山月，她的嘴角就會不自覺地揚起，笑與淚的結合詭異，卻十分溫柔，“她才不過我一臂，小小的，白白嫩嫩，又軟又香，我都怕抱不好她，輕了重了，磕了閃了……”

“她叫山月，山間的月亮，是我最喜歡的東西，我懷她時，總帶她在黑風山頂看月數星星……”

黑風輕輕地說，來人靜靜地聽，聽黑風絮絮叨叨，翻來覆去。

這麽些年來，這是第一次，黑風回了神智，也是第一次，她肯開口與人交談，來人說的她不是聽不懂，她只是……害怕，怕有了希望又落空，怕事不如人意，可是，那又怎樣呢？只要有一線生機，她又怎麽可能放棄？

“你說，她當真回得來嗎？”這一句，黑風問得極輕，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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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盯着她看了許久，才緩緩作答:“若我說，舍你全部修為，能得萬分之一？”

“可還有別的法子，能再增萬分之一？舍我命也在所不惜。”

來人搖頭。

“是嗎。”黑風輕呢，答案早有預料，也不失落，能有萬分之一已是夢寐，她哪裏還敢多言，只能狠狠抓住這萬一，“我該如何？”

“她雖已神魂俱滅，然混沌變化無窮而生生不息，她得了你的血脈，也許能得你一絲混沌之氣，這便是你要尋的那萬分之一，尋她染在混沌上的那一絲氣息。”

“你要做的，先是學會化死為生之法，将你體內混沌的毀滅之力催為生的力量，此後，以你的精血為引，指神魂去尋曾屬于她的那絲混沌氣息……”

“其間許有變數，許你參不透生死之法，許你付了全部精血卻得無用，許……”

還不待來人說完，黑風搖頭便打斷了他:“我知道，但那又如何，便是魂飛魄散都無果，我也得試啊！”

來人默，留下生死之法的法決，便轉身離去。

天地間只傳來一句:“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君且好自為之。”

待人走後，黑風大夢初醒，微怔了片刻才回神，忙起身朝着東邊虔誠一拜:“謝尊者大恩。”

按夢中人留下的法決，黑風一步一步感悟混沌，終于在五百年後，一陣春風，黑風山被毀滅一空草木又新長了出來，生死之法已成。

此後，便是無盡的尋找，這一找，又是五百年。

或許是天可憐見，那萬分之一的希望，竟真讓黑風抓到了！

可是，似乎這世間難有萬般順遂的道理。

山月早已神魂俱滅，她的那點氣息早已淡到幾乎沒有，以黑風的那絲混沌，只能勉強重塑她半縷生魂……

黑風看着那半縷生魂慢慢凝結，又哭又笑，心中卻慢慢有了定奪。

只見黑風兀自掐訣，待那半縷生魂将要凝成時，從她體內飛出一縷罡風，融進那生魂——那是她的半身修為練成的空魂，可助山月暫全了那生魂。

接着，又是數道術法，黑風硬生生開了黃泉路，親手将那道生魂送進了輪回……

再之後，失了混沌與半身修為半身精血的黑風，瞬間蒼老，再不複當年美貌。

老母在黑風山修養三百年，再次出關，便是穎娘懷胎之時……

“月兒是我的孩子，是我耗盡千年才找回來的孩子，憑什麽讓我還！說什麽命中有時終須有？她本就是我的！”

這般因果糾纏，是衆人萬萬沒想到的，老母活了千年，惟将一顆心給了山月，毫無保留，令人動容，知曉因果後，誰會忍心苛責她呢？

不，還真有！

“當初，她将要出生時便有所謂正道尋來，殺了韓風，惹得我為護她不得不送她離開，這其中，可有你的手筆？”旁人不忍苛責，不能苛責，可穎娘忍，穎娘能！

老母的過往她動容，想到她的孩子曾受那樣的苦她更是心如刀絞，可她在分娩時眼睜睜看着相愛的夫君倒下，為保護她的女兒她親手将孩子送走，她與孩子分別十多年，她找了她的孩子十多年，這些也都是實實在在的啊！

若這些，都不過是她的謀劃，那韓風的死算什麽？那她所謂保護孩子将孩子送出算什麽？那她與孩子十幾年的分離算什麽？她找了這麽多年又算什麽？

“是”老母倒是答得幹脆，對這凡人，她從不屑欺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