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相逢

物是何物?

賊人如此傳信,可見那物不在華世源身上,但華夫人亦是不明就裏,翻遍了全府也沒找到什麽特殊之物,只得告訴廷尉署的人,把消息帶給了馬廷尉。

馬廷尉又派人來查找了一番,仍是一無所獲。皇帝無奈,只能命信陽侯率越騎軍在城內城外展開搜索,力求盡快找到賊人下落。

廖束鋒嘲道:“費了半天勁,只抓到個廢物,看來那些人也是被逼急了,居然敢明目張膽地索要,就不怕自己事情敗露?”

華蒼掂着手中的小布囊:“知道的人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人根本猜不到是什麽,如今兩方都在暗處,他們想逼我們現身,只能铤而走險。”

“那我們現該如何?再這麽下去,我們遲早要被發現。”

“我們沒得選,只能去赴約,然後……”華蒼把小布囊收進懷中,“将他們一網打盡。”

這夜離開南門集市時,天還未亮,華蒼照例想去小陶巷買些吃食,冷不丁在路上被人撞了一下,他倒是沒怎麽,撞他的人哎喲一聲向後栽倒。

華蒼警覺,扶住那人的同時制住了他的雙手。

那人也沒掙紮,華蒼先在自己身上摸了下,沒丢東西,這才仔細看向那人。

天色尚且黑沉,那人雙目空茫,連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你沒事吧?”

小瞎子?

華蒼不動聲色地放開他,錯開一步。

少微看不清,只能聽聲音辨別眼前人在哪個方位,感覺他是想越過自己離開,便下意識地往牆邊靠了靠。

華蒼與他擦肩而過,兩步後又折返回來,拎着少微的領子道:“還往裏走,裏頭更黑!”

少微一頓,随即展顏而笑:“華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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秣京城內,只有小陶巷深夜還有人做生意,通常是些簡陋便宜的小吃攤子,一個小爐竈,一口小鐵鍋,外加一架小板車,便能做起夜歸人的小本生意。

馄饨攤上點着一盞昏黃的油燈,華蒼領着少微坐下來,沖店家喊道:“兩碗馄饨。”

店家答應一聲,手腳麻利地包馄饨下鍋。

少微只笑盈盈地看着華蒼。

華蒼漠然問他:“你讓我報名羽林軍,自己為何不來參訓?”

少微滿臉羞愧地扯謊:“我那幾日染了風寒,高燒不退,病得連路也走不動了……”

“哦。”

“你生氣了?”少微偷瞧他。

“與我無關。”馄饨端了上來,華蒼吸溜了一口。

“今天多虧你了,不然我又要迷路了。”少微也舀起一勺,覺得太燙,呼呼地吹着,“肚子餓了想來尋點東西吃,路上提的燈籠燒沒了,結果就一路瞎轉悠……”

“怎不帶個下人出來?”

“我偷跑出來的。”

華蒼擡頭盯着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

少微心虛,吃了勺馄饨道:“你一碗吃不飽吧?我請你好了,當是賠罪。”

說着不等華蒼回答,起身走到店家攤子前抱怨:“店家,你這馄饨餡也太少了,能多包點肉餡麽?我多給些銀錢。”說着放了一兩銀子在店家的錢箱裏,“每個馄饨包圓些,再來三大碗,成麽?”

“成,成。”店家高興得很,他這兒所有餡包完也不值一兩銀子。

少微又去隔壁攤買了五個燒餅,都堆在華蒼面前:“趁熱吃。”

華蒼問他:“什麽意思?”

“我就想對你好點兒,報答你。”少微笑着說,臉上映着昏黃的光。

華蒼沒再多問,來者不拒地全吃了,肚子有些撐,但不妨事,反正一會兒訓練完就沒什麽感覺了。

吃完這頓,天剛蒙蒙亮。

華蒼趕着回軍營,少微目送他離開,也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

華蒼熟門熟路地翻越木栅。

剛落地,兩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名校尉站出來道:“華蒼,連着三天夜間擅自離營,你可還把把羽林軍的十七禁律五十四斬放在眼裏?”

“……”華蒼束手就擒,“屬下認罰。”

這一下被罰三天不準吃飯,每日還要照常訓練。

華蒼着實慶幸剛剛吃了頓飽的。

然而細細想來,小瞎子剛請了他一頓“大餐”,他便領了挨餓的罰,當真是事有湊巧?

華蒼堅持到第一天的晚飯就餓得不行了,接下來都是靠喝水和偷饅頭度日,算是勉強撐了下來,當然這三天他不能再擅自離營,否則便要被開除軍籍。好在這懲罰沒有影響到接下來的第二輪和第三輪選拔,他吃了兩天飽飯後,迎來了新的選拔賽。

第二輪選拔是百人比武。

百人比武不是将一百人下餃子般放校場中鬥毆,而是把新兵分為十個小隊,在校場中設置五個點,十個小隊各自進攻和防守,目标是将己方的旗子插在點上。直到三炷香燒完為止,其間任何人都可将點上已有的旗子拔掉,換上自己的旗子,最後點上保留的五面旗子為獲勝隊伍。

這日少微來得晚了一點,他父皇早間找他聊了會兒天,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漫陶公主又突發奇想,說要向左相家提親,還纏着要沈初的生辰八字,便讓少微去擋上一擋。安撫好了這最受寵的妹妹,少微才得空來督戰。

他來的時候比賽已經過半,場上插的旗子上書“壹”、“肆”、“伍”、“陸”、“玖”。

少微這次沒再刻意遮掩身份,身着太子錦袍,端坐于高處,俯視着場中戰局。他問了校尉幾句話,校尉道前四面旗子已換過幾次,玖隊的旗子在半炷香的時候便插在那兒了,至今沒有挪過地方。

華蒼就在玖隊。

目光投向那邊旗子附近,少微一眼便分辨出華蒼的身影,那瞬間只見他朝北面做了一個手勢,立時有三人成夾擊之勢沖散其他隊伍的進攻,絲毫缺口都沒留下。他像是一名天生的将領,思慮周詳,處事果決,即便身無半分軍職,也能教人信服,聽命與他。

時間越來越緊迫,各個隊伍愈加拼命,為了争那一個旗位,摔打呼喝聲不絕于耳,校場內塵土飛揚,幾乎要看不清晰。

少微眯了眯眼,忽而緊張道:“小心偷襲!”

他的聲音自然傳不到場下,但華蒼似是早有準備。

有一隊人馬看似稀稀拉拉聚不成團,實則在推搡間逐漸包圍了玖隊的旗位,四面八方均有攻擊,這對防守方造成了很大的壓力。但華蒼采取的并不是一味防守的戰術,混亂中他帶着兩人繞到那隊人的後方,柒隊的旗子就在那裏,由兩人護着。

最後關頭,兩隊人戰至瘋狂,柒隊的其他人均在進攻玖隊的旗位,眼看玖隊旗子将要被拔出,他們興奮無比,大喊着讓己方的旗子過來。

旗子的确過來了,但把他們旗子帶過來的卻不是他們自己人。

華蒼手持柒隊的旗子,在地上一撐,借力跳上高空,緊接着一個淩空翻身,單腳踩在自家旗子的頂端,便又将旗子直直插了回去。

“好!”

鼓錘敲下了最後一個鼓點,和着少微那句激動的喝彩。

最後獲勝的五支隊伍是“貳”、“叁”、“肆”、“陸”、“玖”。

按照規則,将由太子殿下從這五隊中各選出一人,參加第三輪的選拔,若在第三輪中勝出,則可直接升為隊正。

少微最先點的人就是華蒼,然而他方才全副神思都在華蒼身上,對于其他幾隊并沒有仔細觀察,當下只得詢問幾個校尉的意見。

敲定了五人之後,只稍作休息,最後一輪選拔便開始了。

這一輪考校的本領是百步穿楊。

選出的五人均身手不凡,有人高大健碩,有人靈巧敏捷,若是拼體力拼功夫,怕是難分勝負。但射術不是單靠體力的,為将者須得處變不驚、沉着冷靜,又要出手狠絕、一擊即中,否則一味悍勇,只與莽夫無異。

首先是十個固定的箭靶,每人射十箭。

華蒼的手很穩,他站在那裏,目光如電,手臂肌肉贲起,将弓弦拉緊,箭簇閃爍着冷厲寒芒。十個箭靶,他瞄得快射得準,咻咻數聲,便将箭矢全部釘入紅心。

少微雖在場外,卻比那比試之人還要緊張。華蒼每中一箭,他都暗自叫好,兩手攥着拳頭,掌心裏全是汗。

有兩人看起來的确是射術不精,一個射偏了三箭,一個射偏了兩箭,這便與十箭全中的另外三人拉開了差距。

後十個箭靶是從場邊各處放出的雀鳥,要他們上馬騎射。

那射術不精的兩人似乎有些自暴自棄,騎着馬在場中兜圈子,射出的箭輕飄飄的,連雀鳥的毛都沾不上。另外三人卻是競争激烈,馬蹄踢踏揚起塵土,每當一只雀鳥飛出,三人俱牢牢鎖定,驅馬追趕,搭箭搶射。

華蒼射中三只,肆隊唐超射中三只,叁隊趙大勇射中兩只。

還有最後兩只雀鳥即将出籠。

雀鳥從北面飛出。

唐超一箭不中,故意催馬疾奔至華蒼與趙大勇跟前。

華蒼正欲松弦,胯下戰馬忽而退後一步,因前方沙塵翻騰而打了個響鼻,致使他一箭射偏。趙大勇這一箭也同樣失了準頭。

唐超趁機補上一箭,雀鳥落地。

現下唐超得四只,華蒼得三只,趙大勇得兩只。

趙大勇已無望奪魁,忍不住罵罵咧咧,唐超嘲道:“技不如人,怪得了誰?”

華蒼未置一詞,調轉馬頭踱向另一邊。

少微看得皺眉。

這等取勝手法雖然卑劣,但并未違反規則,況且兵不厭詐,華蒼他們着了道也怨不得別人。然而少微就是心中不忿,直感覺自己人被欺負了一般,臉色頓時不大好看。

一旁校尉見狀,趕緊殷勤地端上一盤新鮮水果,想為太子殿下消消火氣。少微拈起一個橘子,卻是不吃,只在手中一抛一接,眼睛仍盯着場下。

最後一只雀鳥飛出,唐超在西,華蒼在南,雀鳥從南面飛出,瞬間便飛至華蒼身後,這是個極不利的角度。

唐超心道老天助他,正搭箭要射,那頭華蒼卻是放棄驅馬回轉,半立于馬上,一腳踩在馬镫中,旋身後仰,先他一步射出射出箭矢。

雀鳥悲鳴一聲,墜地而亡。

少微激動得拍案而起:“好!”

唐超得四只,華蒼得四只,平手。

華蒼那一箭神乎其技,周圍喝彩不絕。此時兩人騎馬并行回到場邊,華蒼率先下馬,潇灑地一撩腿,就這麽踹在了唐超的馬屁股上。

馬兒吃痛,踢踏幾步,正在下馬的唐超反應不及,一個趔趄摔在地上,校場中爆出一陣大笑。唐超摔得狼狽,起來狠狠瞪了華蒼一眼。

華蒼淡淡道:“助你下馬。”

“噗。”少微也噴笑出來。

他對身旁校尉囑咐了幾句,校尉領命,對場下揚聲道:“勝負未分,太子殿下有命,加賽一場。”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只有少微還在注視着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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