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九的身份已經心照不宣。
當今太子草包無用,不受老皇帝寵愛,九皇子母家強盛,在衆皇子中,是最有力的奪位者之一。江湖對朝堂,到底還是有所忌憚。否則,以重華師兄對墨林的态度,怎麽都不可能讓他們再九重天多留片刻。
墨林說出請求之後,姜初亭還是答應了。不過,只答應在他受傷期間接手。
墨林其實也不樂意有人跟他搶功,但非常時期,還是希望主子能多一份助力,默然片刻才道:“小九一向善待有功之人。你若能助他到底,得到他的信任,他不會虧待九重天,還會給你……”
姜初亭打斷他:“過段時間我有事下山。你現在內力也不差,助他調息夠用了,不必自謙。好好養傷吧。”溫聲說完,輕拂衣袖,轉身便離開。
墨林張了張嘴,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走。
姜初亭并不是找借口糊弄墨林,他确實打算等自己傷好之後,下山一趟。接連做的兩個過于真實的夢令他感到心頭不安,他想去找一禪大師幫忙解夢,弄清楚這到底是按照自己臆想夢出來的情景,還是真的有什麽玄機。
是夜,姜初亭散了頭發,取下木簪拿在手中,在燭燈旁仔細端詳。
是巧合麽?好像正是從他取出這根木簪後,他才開始做夢。一次握在手中,一次插/在發間。
姜初亭盯着木簪低語:“子闕,是你嗎?”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想要告訴我呢?
姜初亭将木簪握在手中過了一夜,可這次并沒有做夢。他沒再将木簪收起,準備繼續每天用它來束發。
又到了小九泡藥泉的日子,姜初亭陪同他前去。姜初亭不知他中的是什麽毒,可他既然需要來泡藥泉,那必定是世上沒有解藥可以完全消解的。而且上次毒發,只是人瞧着虛弱難受,可見藥性并不如何兇猛,只是折磨人罷了。
老皇帝多病體衰,不知哪天就駕崩,宮中形勢緊張正因如此,平常在外面游蕩的江顯都因為擔心父親回家了。可如此風雲變幻的時刻,小九這個本應該處在中心的人卻中毒了。不用多想大概都知道這個毒是怎麽回事。
藥泉的水是溫熱的,就連旁邊的地面都是熱氣缭繞。小九下水之後,用手指在水面撩撥,對守在一邊的姜初亭道:“師父,不如一起下來泡吧,不是說多泡也能強身健體麽?”
姜初亭道:“不了,我在旁看着你。”小九瞅他兩眼,兀自笑盈盈,也沒再說什麽。
姜初亭見他笑,也跟着無聲一笑。
按理說,墨林肯定早就告訴小九他是個斷袖了。這孩子竟然完全不避嫌。不知是坦蕩不在意,還是有意戲谑他。
不管怎麽樣,只要不像墨林那般敏感過度,疑神疑鬼,他相處起來也會輕松許多。
小九泡完之後,換上幹爽底衣,姜初亭跟他一前一後盤腿坐于備好的蒲團上,同上次一樣運內動給他調息。姜初亭能察覺出他定是貪圖捷徑練了什麽不該練的功夫,如果再繼續下去很容易會走火入魔,弊大于益。可相勸話到唇邊還是吞咽回去。這必定是小九自己做的選擇,他并不是他真正的師父,有些事還是少管為好。
約莫兩刻鐘,姜初亭結束撤掌,小九只感覺四肢百骸都舒暢了許多。他睜開眼睛,眸光微動,心裏頭那個想法更堅定了。
他想把姜初亭帶回皇宮。
一開始他拜姜初亭為師只是一時意氣,轉瞬之念,并不誠心。可姜初亭內力比墨林要深厚,連着兩次都由他出手調息,他受用多了。
他這兩年之所以看重墨林,一是因為他忠心護主,二就是因為他所習的內功心法剛好能很好的輔助他,以免出事。墨林以前是九重天弟子,內功也在精進,但到底怎麽都比不上姜初亭的造詣。他當然想選更好的。
把姜初亭帶回身邊,就可以随叫随到,予以他引導,以後練功也肯定能更加順利。
小九站起身來,同姜初亭一起步行回木屋,那些守衛不近不遠跟在兩人後面。
“師父。”小九找話跟他聊天,問道:“你就這樣自己住在後山,難道都不悶嗎?”
“不悶,已經習慣了。”姜初亭說着忍不住轉眸看他一眼。總覺得他喊的這聲師父竟然甜絲絲的,跟之前刻意叫的有很明顯的區別。這其實讓他感到不太習慣,不過他沒表露出來。
小九笑着,繼續探他口風:“你騙人,十年如一日的怎能不悶?不如跟我回家去,你若誠心助我,財富地位尊榮,我不會慢待了你。”
姜初亭步子也頓下來,站定後側眸對上他灼灼的目光。
他雖笑着,可明顯是認真的。
姜初亭并不想去皇宮,但也不能拒絕太直接,于是淡笑一聲對他道:“我閑雲野鶴慣了,守不好規矩,怕是要給你添麻煩。”
這相當于婉拒了。他這樣說在小九意料之中的,畢竟這人一看就長了一張淡泊名利的臉。
其實也可以不管他同不同意,強行将人帶走逼迫他,但這種事還是自願為好。否則,他若因為被禁锢生出怨恨,随便動動手腳都能要他的命。
還不如換個策略。墨林跟他說,這個師父心腸是水做的,只要不讓他心冷結冰,那麽他可以一直對你好。
那他就從現在開始,努力裝也要裝一個乖徒弟,讓他疼惜讓他挂念讓他舍不得,甘心付出。走的時候再流幾滴淚哄一哄,也就自願随他回去了。
小九思及此,笑意更深,對他道:“我就說說而已,師父住的地方其實比那些深宅大院好多了,別有一番意趣。”
姜初亭搖了搖頭,語氣似調侃似譴責,說道:“依我看,你所謂的意趣就是捉弄魏加。”
魏加以前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現在除了吃和睡,就是跟小九掐架。但他就嘴上功夫,而且功夫還不怎麽樣,哪裏比得過小九嘴毒?總是被欺負得死死的,然後哭着來找他告狀。因為小九吓唬他,他晚上都不敢一個人睡,非要跟他擠在一張榻上。
他這是找到了機會,給自己的小徒弟打抱不平呢,小九嘴角幾不可察的抽動一下,這種敢冒犯他的蠢蛋,換做以前,絕對不會讓他再多活一刻,只是捉弄捉弄他,已經很留情面了。這樣想着,唇邊卻彎起一抹乖巧的笑,說道:“逗他玩玩嘛,誰知道他膽子這麽小?好了,我保證,我以後不欺負他就是了。”
他答應這麽快,姜初亭微微訝然,“當真?”
“當真!”夕陽漸沉,兩人繼續在山野間前行。小九突然對姜初亭說起自己的名字,眨巴眨巴眼睛很真誠,“師父,我單名一個璟字。你以後就喚我小璟。”
天家之姓為裴,他叫裴璟。裴璟今天對他出奇的親近,因為他助他調息了?他到底是皇子,姜初亭絕不會直接叫他的名諱。裴璟此次前來九重天應該不想張揚,叫九殿下更不行,思索過後道:“我還是繼續喚你小九罷。”
裴璟很好說話的樣子,笑道:“也好啊。”
裴璟答應不欺負魏加,果然做到了,回去之後,跟魏加說話時笑容十分可親,“師兄別怕,我之前都是逗你玩的,不會偷偷在你床上放毒蠍子咬你。以後晚上,你就放心的一個人睡覺吧,嗯?”說完還用手拍拍他的小臉。
魏加将信将疑,裴璟又道:“我知道好多好吃的地方,等以後帶你去吃個遍,想吃什麽都行。”
魏加什麽想法都沒有了,吞了吞口水,“說真的,不騙我?”
“騙你有什麽好處?”
魏加好賴是相信他了,晚上就從姜初亭房間裏搬回去了。
姜初亭又陪裴璟去了兩次藥泉,他情況好了些許。再過幾天,墨林也能下床了,裴璟可以換他接手,介時,自己便能下山去。
誰料裴璟又在晚上擅自練功出了點小問題,墨林似知道有姜初亭在,都沒過起身過來,只遠遠的問了兩句。
看他臉色還蒼白着,姜初亭終于還是忍不住多嘴一句,蹙眉對裴璟道:“你這功夫不能再練了,很容易出事。”
“師父在關心我嗎?”裴璟盤着腿,微微歪頭,淺笑道:“有師父在,我不擔心。”
他充滿了信任的姿态,姜初亭不由一怔。裴璟撇撇嘴,又道:“師父覺得我很任性對不對?可是我也不想啊,我小時候身體不好,習武太晚,只能選擇走捷徑,否則難以自保。”
他神色中沒有慘淡哀愁,反到很是尋常,姜初亭卻心頭揪了揪。
原來如此。俗話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裴璟在衆皇子中顯得出衆,再加上性子張揚,必然暗中招到不少仇恨,瞧着風光,步步走來肯定不容易,否則,也不會急着走這種危險的路子。
阻攔不了他,姜初亭只好叮囑道:“那你以後自己多加注意,切記不能太心急,否則真的會得不償失。”
“謹遵師父教誨。”裴璟黑眸中仿佛漾起了波光,亮晶晶盯着他。
“那你歇息吧。”姜初亭起身欲走,卻倏地感到腰上一緊,詫異低眸,是裴璟抱住了他的腰。
裴璟将臉埋在他的腰側,姜初亭也看不到他是什麽神情,只得詢問:“小九,你怎麽了?”
裴璟半晌才哽聲道:“沒什麽,就是突然,突然很想我的母妃,她一定很擔心我。母妃不在,只能讓師父安慰我,師父,你就讓我抱一抱吧。”
姜初亭終究沒将他推開。感覺他說完後肩頭還輕輕顫動了一下,好像真的很難過,擡起的手遲疑片刻,還是在他背上安撫似的拍了兩下。
裴璟抱了他好一會兒才肯松開,不知是不是因為把臉捂太久了,除了眼眶微紅,面頰竟然也紅撲撲的。
他躺回榻上,背對着姜初亭,“我要睡了,師父。”
“嗯,安歇吧。”以為他是因為在他面前吐露心思害羞了,姜初亭起身離開,幫他熄了燭火。
他走後,裴璟在黑暗中擡起自己的雙手,指尖還有點微麻的感覺未散。如果燃着燈,定然能将他眼底洶湧的光亮照清楚。
他剛才哪裏是想母妃了,只是之前看到魏加圈着姜初亭的腰撒嬌耍賴,他就有點莫名的心癢難耐。那包裹在衣料之下的腰瞧上去很瘦,腰線挺拔又漂亮,抱起來應該挺舒服的。
先前只是想想,剛才那一瞬間,突然就很想付諸行動。然後,他也真的做了。
确實很瘦,卻不似女子那般不盈一握,腰肢柔軟,反而充滿堅韌和力量。而且,鼻子貼在他身上,還嗅到了一股非常清淺怡人的味道,越抱心頭越燥,都舍不得撒手了,可是不得不撒。
結果就是……他現在,有點難以入睡了。
姜初亭又随同裴璟去泡了三回藥泉之後,墨林已經能下床行動了,他戴上面具,準備下山。裴璟知道他要下山,皺着臉,抱着雙臂看起來不大高興,對姜初亭道:“你說出門兩天,那我等你兩天,你若是逾期不回來,我把魏加煮了吃。”
魏加一聽趕緊撲進姜初亭懷中,嗷的一嗓子就要哭,姜初亭只得安慰小徒弟:“他唬你呢,別怕。”
裴璟哼了一聲,又目露兇光,将魏加從姜初亭懷裏抓出來。
因為裴璟問,姜初亭才會說個大概時間,哪裏知道他如此嚴格,于是改口道:“我的事情什麽時候辦好,就什麽時候回來。小九,你用不着等我,墨林在就足夠了,他不會讓你有事。還有——”姜初亭着重補充:“別再吓魏加。”
被他一盯,裴璟臉上表情委屈起來,軟語道:“知道了,師父,我一定會跟師兄好好相處的,你放心去吧。”還牽着魏加送他一小程。
姜初要去的是慈恩寺,那裏經常有其他門派的人去切磋武學。雖然跟子闕的事情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但除了見江顯時不易容,其它的時候,他都已經習慣性的改變身份和容貌,避免麻煩。所以他下山後就取了面具,服了九重天藥師特地為他制的易容丹,換了衣服,正是他以前扮楚然的模樣。
楚然比他本身膚色微深,臉普通了許多,而且嗓音也會有略微的差別。如果不是特別熟悉他,了解他的習性,一定認不出來。他以前就是仗着這點,在各地亂走,沒人知道他其實就是丢盡九重天顏面的姜初亭。
姜初亭沒想到去慈恩寺撲了個空,一禪大師遠行了,并不在寺內,他只得返程下山。
行走在人來人往的長街,正兀自沉思,猝不及防,一道身影閃過,激動地攔在了他面前,“等等!”
姜初亭聽聲音很熟悉,擡眸望去,不由愣住。
滿臉驚喜看着他的,正是一別多日的林知。可林知不是最厭恨他了麽,絕對不會給他好臉色,為何,為何會是現在這幅表情?
是了,他記起自己現在是易容過後的,容貌變了,那既是如此,林知更不可能認識他了。
認錯人了麽?姜初亭一頭霧水,不動聲色迎着他的目光,等着他先開口。
“楚然!你是叫楚然對不對!我一定沒認錯,你的容貌都沒怎麽變!”林知緊緊抓住了他的兩只胳膊,笑得露出兩顆尖尖虎牙,眸色晶亮注視他,喜不自禁的神情充滿了少年氣的可愛。
見姜初亭錯愕當場,林知又滿眼期許的望着他,“我是雀兒,雲雀,我小時候被你撿回去,臉上都是毒瘡,你給我找大夫,安慰我照顧我,你,你還記得我嗎?”
姜初亭只覺腦子嗡得一聲響。他記得,怎麽會不記得呢?當年焦急尋人,他還被林宣逮住,被迫吞了一顆至今為止都不知到是什麽的藥丸。
他竟不知,林知就是當年那個孩子。
※※※※※※※※※※※※※※※※※※※※
一寫這種有馬甲的角色,我就很容易把名字弄混,而且燈下黑,怎麽都檢查不出來。如果以後有寫錯的地方,麻煩大家提醒我一下,感謝感謝=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