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夫給姜初亭診治花了足足一刻鐘, 松開他手後, 卻撚動胡須, 蹙眉沉思,沉默不語。

他行醫三十多年, 什麽疑難雜症都見過,但這種腹中劇痛,脈象卻極為正常的,倒是頭一次遇上, 實在令人捉摸不透。

姜初亭的身體幾欲蜷縮成一團,頭發還有渾身衣衫被冷汗浸濕, 眼神恍惚的盯着枕邊的那串相思豆。

醫館裏的藥童征得他同意後取下他面具,拿來布巾給他擦汗, 照顧他。

他的痛苦絕對不是假裝的,大夫開口詢問姜初亭道:“腹痛之前, 可有什麽征兆?或者,接觸過什麽異常的東西?”

姜初亭動了動唇,艱難吐字:“無。”卻又想起發作前, 聞到的那陣花香氣, 不知算不算,還是決定說了出來。他沒力氣, 只簡短道出兩個字:“花香。”

大夫又問:“在哪裏聞到的?”

“城郊。”

“可識得是什麽花的香氣?”

姜初亭道:“不識。”

大夫本來還想細問他具體在哪, 見他忍痛忍得身子都在戰栗, 也不勉強他了, 說道:“給你熬了止痛的藥, 待你緩一緩我再來問你。”

藥熬好之後,藥童端來喂給姜初亭喝了,喝完又躺了一會兒,痛感開始逐漸減輕,雖然還是疼着,但已經在他能忍受的範圍內,也能自己坐起身了。

姜初亭拿起手串正有些出神,大夫過來了,坐到了榻邊的凳子上,“感覺如何了?”

“已經好多了,多謝。”姜初亭微微欠身揖禮,對他表示感謝。

“那就好。”大夫撚須笑了笑,也不多廢話,接着之前的問題細問他一番。姜初亭大概形容了一下路徑,道:“對了,那附近有一座破舊的觀音廟。”

大夫略一沉吟,“你說別的地方,我或許不敢确認,但觀音廟不遠的山坡有一大片的琉璃紅花,這種花的花香濃郁,雨天後更甚,你聞到的應該是它的氣味。不過,這種花無毒。”

姜初亭了然,“所以,跟花香沒關系。”

大夫望着他和氣的笑,緩聲道:“你先別急,聽我說完,這種花原本是無毒,但它跟一種藥材是相沖的,叫望仙草。”

“望仙草?”姜初亭沒聽過。

“嗯,如果你服用過望仙草,不管隔多久,再聞這琉璃花香身體都會有不良反應的。不過……倒也不至于疼成你這樣。也有可能是你誤服過量了。”

姜初亭沒去注意大夫為什麽會說“誤服”二字,心想多半是當年林宣迫他吃的藥丸裏含有望仙草,所以才會在聞到花香後突然發作。

這些年看了許多大夫沒法說出個所以然來,沒想陰差陽錯的到讓他知道了點線索。姜初亭問道:“大夫,這望仙草作何用處?”他想知道,林宣到底是什麽意圖。

“這望仙草,珍貴稀少,難得才能尋上一株,也只有傳聞中靈藥遍地的蓬萊島上才不缺這個。”蓬萊島,是傳說中位于瓊海之上遙遠不可及的世外仙境,據說那裏居住的人祖先都是仙人,寶石靈藥如同路邊的石子般尋常可見,但普通世人連它具體在哪兒都不知道,仙草靈藥再多,也跟外界沒關系。這樣說來,望仙草确實是珍貴難得。大夫鋪墊足夠了,才抑揚頓挫告訴姜初亭這種珍稀藥材的最大作用,“此乃治療女子不孕的神藥。”

姜初亭方才心頭也有萬般揣測,唯獨沒想到會是作這種用途,不由愣住。

治療女子不孕的。他是男人,林宣為什麽要給他吃這種藥?

大夫去尋來一本圖冊,指着其中記載望仙草的一頁給他看,道:“它長這個樣子,你仔細回想看看,以前是不是誤服用過?”

姜初亭:“多年确實吞下一藥性不明的藥丸,當時便是如同今日這般腹痛,且疼了三個多時辰。如今想來,應該就是有……”

“藥丸?那必定還摻了別的東西,否則光服這一味藥是不會有太多痛感的。”大夫明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吞的是什麽東西,也沒有徒勞地問他藥丸的配方,沉吟片刻後只道:“依我所見,不管其中還摻了什麽,你會突然腹痛發作必定還是跟琉璃花香氣有關。你以後只要多加注意避開這種花,就應該不會有什麽大礙。”

除此之外,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姜初亭再次誠懇道謝。

大夫讓他躺下再歇息,姜初亭突然想到什麽,叫住了他,頓了須臾才問道:“請問,是誰将我送來的?”

大夫答道:“兩名年輕的小公子,長得都挺俊俏,不過送來就走了,你若是要感謝,怕是也找不到人。”

姜初亭試探問:“其中一個,是不是穿着箭袖紫衣,頭發不長,十六七歲的樣子?”

“是啊。”大夫訝然道:“你認識他?”

姜初亭勉力笑了笑,輕聲道:“認識,但不太熟。”

他還真以為是自己疼迷糊了,出現了幻覺,原來真的是遇到林知了。

他聽見林知冷漠的說不要管,是另一個人争辯了什麽,将他背來的。林知是真的從骨子裏厭惡極了他。

姜初亭盯着手中紅紅豔豔的相思豆,只覺眼睛都有些被刺痛了。

姜初亭又躺了半個時辰,緩了緩神,找大夫描了琉璃紅花和望仙草的圖,拖着仍舊虛軟的步伐離開了。

他渾身汗濕透了,衣衫上還沾了泥濘,就近随便找了家客棧,準備要熱水洗個澡,換身衣服。

豈料,事情就是這麽巧,他剛被小二領到房門口,林知跟趙承陽就從隔壁房間出來。

猝不及防,就這樣打了照面。

林知不知是不是有些驚訝,看到他還愣了愣,不過很快神色冷淡下來,偏開視線,仿佛再看一眼都嫌棄。

趙承陽才不管他,眼睛一亮,與姜初亭打招呼:“是你!你怎麽樣了?沒事了吧?”

姜初亭之所以沒有馬上進去,就是為了向他道謝,面具後的眸子露出柔和的微光,“我沒事了。我知道是小公子救我,在此多謝了。”

“無妨無妨,別客氣,你沒事就好。”趙承陽笑呵呵擺手,突然反應過來:“诶?不對,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按道理,他那時幾乎都半暈了,送到醫館後,他也立馬離開了,怎麽可能還記得住他的臉。

姜初亭解釋道:“此前,在景風茶樓我們見過一次。”

“景、景風茶樓?”趙承陽面上的笑容越來越僵,回頭看了眼身旁林知。他想起來了,景風茶樓見過的,不正是勾引過林知的爹,鬧得滿江湖皆知的那個人麽?他突然明白林知為什麽讓他不管了。

不過他一直覺得這人不像傳言中那個厚顏無恥、浪蕩輕浮的人,瞧着也不太讨厭。當然了,這種話,可不敢當着林知的面說,會被揍的。

姜初亭察覺他突然的尴尬,便不多叨擾他,微微颔首,也沒去看林知一眼,率先進屋去,關上了房門。

在熱水裏泡了好一會兒,換了身幹爽的衣服,姜初亭便收拾東西,打算退房,再去換一家客棧。

林知不喜歡他,他還是主動避着些好。正打算開門,聽到林知和趙承陽的說話的聲音漸漸近了,應該是下樓吃完飯剛上來,在邊走邊聊。

姜初亭收回手,準備等他們進房間了,自己再出去。

外頭,趙承陽的聲音道:“事情還沒查清楚呢,你這就要走了?”

林知:“快到跟楚然約定的日子了,我得趕回相思小築。”

趙承陽道:“不是還有兩三天功夫麽,這麽急幹什麽?”

林知:“我等他可以,不能讓他等我,還是我快些趕回去吧。”

趙承陽低嘆一聲,提醒道:“你別怪我多嘴,你那楚然神神秘秘,我總覺得是在故意隐瞞你什麽。十年前你就遇到他了,他現在少說二十七八歲了吧?還沒成親?誰信啊。林知,作為朋友提醒你最好還是當心些,防備着點他,別被騙了。”

林知立馬道:“有什麽好防備,是我懇求他,他才肯和我見面,他很好。而且,別說騙我,就算他殺了我,我也甘願。”

“……你沒救了。”

不知為何,這一番對話聽得姜初亭好一陣心悸,垂下眸子,呆呆盯着自己的腳尖。

兩人經過他房門口時,似乎是刻意停住了話頭,不再說了。

姜初亭坐回桌邊,待聽到林知和趙承陽離開的動靜,他才舒了口氣。

林知走了,他也沒必要躲開了,疲憊地躺到了床上。

腦子靜下來後,突然聯想到一件事。

同樣是腹痛難忍,同樣是查不出病症…他竟跟之前的小倌兒情況有些像。

不過到底還是不一樣,他發作次數少,且腹中沒長東西,況且林宣也已經死了好些年了,也害不到這些人的頭上。

次日上午,他腹痛已止,回到前一天自己暈過去的地方,果然在附近找到了一大片琉璃紅花,香氣馥郁,就是他先前聞到的那種氣味。

徹底确認了後,姜初亭愈發不明白了,林宣如果想害他,為什麽不是直接讓他吃毒/藥,而是這種奇怪的藥丸呢?藥丸到底還摻雜了什麽其它的東西?究竟會給身體帶來什麽他無法預料的影響?

他想不通,也沒人能告訴他。

姜初亭知道林知已經早早回去等他了,但還是在約定的那日下午才去了相思小築。

原本見到他喜笑顏開的林知很快發覺他不對,急問道:“你怎麽了?臉色不大好,感覺都瘦了一圈,是生病了嗎?哪裏不舒服?我去給你請大夫來看看。”

說罷便要吩咐下人,姜初亭忙拉住他:“不用了,只是偶感風寒,已經好了。”

前幾天還對他見死不救,今天就因為他臉色不好而緊張兮兮。姜初亭以為這麽長時間自己應該已經足夠适應林知冰火兩重的态度了,沒想到還是忍不住心頭竄起的那股澀然。

“可是我很擔心你啊,還是找大夫來看吧。”

他滿眸溢滿了懇切關懷,姜初亭淡笑着道:“真的不用,我沒事了。近來如何?有沒有什麽消息。”

“有。”林知也沒有馬上說是什麽消息,反而是補充一句:“你別強撐啊,有不舒服一定要與我說。”

姜初亭無奈點頭,“我知道了。”平常孩子似的愛撒嬌,這種時候反倒像是像他長輩了。

見他答應林知這才瞧上去安心了些,領他進去坐下,給他斟茶,然後把下屬被殺,還有兇手在屍體上留下圖案的事告訴了他。

姜初亭沒料因為自己想查這件事,連累一條人命,不由低嘆。

“你看看,就是這個圖案。”林知已經按記憶将那圖畫出來了,展示給姜初亭看。姜初亭伸手來接,林知一眼就瞥見袖口掩藏下的紅色手串,嘴角翹起老高,眼睛閃閃發亮盯着他的臉使勁兒瞅。

姜初亭專注于圖案,沒去注意他的眼神,略一思索道:“這……像是一棵樹。”

林知連連表示贊同:“你和我想的一樣。我覺得,這大概是象征着什麽的圖騰,或者哪個家族的家紋。”

姜初亭又偏頭凝神細看片刻。兇手如此明目張膽的留下線索,要麽是背後勢力強大,借以警告威脅讓他們不要再繼續查下去,要麽就是故意來混淆視聽,把他們引向錯誤的方向。

可饒是他行走江湖多年,也未曾見過有哪個大家族的标志是一棵樹……

姜初亭想了想,擡起眸對林知說道:“你這段時間已經幫了我很多了,還是把派出去的那些人撤回來吧。對方已經察覺我們的動作,繼續呆下去,只能接着一個個的送死。”

林知頓時明白他的意思,問道:“所以你還是是打算親自去查?”

姜初亭點頭,林知旋即道:“那好,我陪你。”

姜初亭眸光微動,嘴巴才剛張開,林知卻仿佛能預知到他要說什麽,伸手将之捂住,佯裝兇狠的呲了呲虎牙,道:“不許拒絕,不許丢下我,不許說話!”

姜初亭黑眸靜靜望他。

林知眼眶一紅,松手撲到他懷中,難過道:“楚然,我只是想多跟你呆在一起而已,不要抛下我好不好?求你了。”

其實姜初亭準備正好趁此機會,跟林知徹底脫離聯系,不要再見面了。可他如此哀求,拒絕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姜初亭無聲一嘆。對這個孩子,他總是千般萬般的無可奈何。

而且,相比對他冷眼憎惡的林知,這樣溫暖的,明朗的,愛撒嬌的林知,他竟然有些難以割舍了。

這對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摸摸他的頭,姜初亭低語道:“好,我答應你。”

晚上姜初亭留宿在相思小築,林知讓人找了一堆書來,全是記錄各大小家族的家紋圖騰之類的,兩人在燭燈前一頁一頁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棵樹的來源。

翻到頭脹眼酸,脖子僵硬,還真讓林知給找到了。

他精神一振,把書擱到姜初亭面前,激動道:“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樣?”

書上的确實是跟林知之前畫下來的一筆不差。姜初亭微微訝然念出了旁邊的三個字:“蓬萊島?”

竟然是蓬萊島的圖騰。

姜初亭又看下面的注釋,原來這圖真的是一棵樹,不過不是普通的樹,而是蓬萊島上的千年神樹。

據說是蓬萊島的仙人祖先留存下來唯一還沾了仙氣的東西,是島上所有子民的信仰,幾百年來都将之作為圖騰。

林知不由問姜初亭:“楚然,你相信有蓬萊島的存在嗎?”

“應該是存在的。”姜初亭回望他,溫聲道:“我此前聽一些游商說過,蓬萊島大概每隔一年半載的會派人出來一回,用寶石珍珠明珠之類的與他們換取商品或者食物。我見過那些寶石,确實不像是外界有的。”

“可至今為止,好像也沒有人真正的去過那兒。”

“因為根本去不了。”姜初亭道:“有不少貪圖眼紅島上財富的人暗中跟上那些島民的大船,企圖探出蓬萊島在瓊海中具體位置,不過不僅沒能成功,反而還因此沉了不少船,丢了不少人命。”

“那既然都沒人去過,又怎會有人知道,這圖騰真的是蓬萊島的呢?”

“我也是突然才記起的,游商們還說過,那些島民的大船上挂了旗子,旗子上畫的便是一棵樹。所以,應該是沒弄錯。”姜初亭邊說邊往下看,突然眉頭微蹙念出兩個字:“獻祭?”

林知之前就有過這方面的猜測,忙湊頭去看,兩人原本就隔的很近,他驀然又貼過來,砰的一下就撞到了姜初亭的腦袋。

姜初亭下意識裏側臉看他,想問他痛不痛,卻霎時間感到一陣溫熱清新的氣息拂到唇上,又癢又麻。

林知的唇,和他的唇,僅僅有一個拳頭的距離。

姜初亭僵住,林知明亮的眼睛直勾勾望進他眼底,笑道:“差點就親到你啦。”

姜初亭心髒都漏了一跳,急忙避開,低下頭看書,卻一個字都沒能收入眼中。心中暗想着,林知根本不喜歡男人,總是可以毫無心防,滿臉坦然的開玩笑,卻總是讓他無措,生怕自己“斷袖”的身份無形間擾了他。

“楚然。”林知忽然喚他名字,語調變緩了些,嗓音也低了些,有種飄忽的柔和:“你知不知道,我一直覺得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麽了?”姜初亭聞言終于擡起頭來看他,神色不解。

林知身子微側,單手托腮,着迷的凝視他,“你的眼睛很美,就像是……藏了兩汪甜酒,又溫柔又清甜,又醉人,我的魂魄都要被吸走了。”

他又開始亂吹噓了,姜初亭原本有點不自然的情緒都被沖淡了,失笑道:“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真有他說的那麽好看,怎麽每次是原本面容的時候,他從來都沒多瞄一眼呢?無非還是因為他喜歡“楚然”,所以才覺得什麽都好。

“才沒有誇張,我說的都是真的!反正,你在我心裏,哪哪兒都好。”說完還彎起眸子,甜甜一笑。

“好了,我知道了……我們繼續吧,你看看這裏。”姜初亭用手指着書上那一段,試圖拉回他的注意,好在林知也很聽他的話,不再固執的繼續贊美他有多好,而是很快進入狀态,專注看起來。

飛快掃完那段文字之後,林知表示道:“要活人自殺獻祭就不說了,竟然全都是自願的,這些人莫不是腦子壞掉了吧?這傳說中蓬萊島的先祖不是仙人麽?仙人不該聖潔高雅麽?為何會留下這種惡劣的習俗。”

姜初亭輕聲道:“極度信仰的力量,會讓人完全奉獻自我,這并不算少見。”

林知嗤笑一聲:“但如果已經獻祭了好幾百年,腦子壞掉的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吧,活着的都是聰明人,現在恐怕都沒人願意了。”

原本很嚴肅的事,聽林知這麽一說,姜初亭嘴角克制不住輕動了一下,發出了一聲極其短促、似嘆又似笑聲音。

林知繼續道:“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把手伸向外頭的世界,用怪病逼他們自盡,也能勉強算是自願了。”

“你說的也有可能。”姜初亭輕聲緩語道:“但他們也未必是腦子壞掉了。因為生長環境是極容易影響一個人的思想的,如果從小開始就被周圍所有人強行灌輸某些念頭,年常日久下去,他不僅會堅定的認為自己接收到的是不可違背的真理,還會覺得與他理論相反的才是荒謬的,不可理解的,從而更加堅不可摧的守着自己腦子裏的信念,不會改變,繼續傳給下一代,這種無形中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林知原本還在不住的點頭,卻倏地由他所說的話想到了自己,眼神一陣若有所思,又很快皺眉,将剛升起的一點疑慮抛諸腦後了。他可不覺得自己是因為被灌輸了什麽念頭才讨厭誤會那個人的。畢竟,那人不要臉勾引自己的父親是事實。

“那你覺得,這件事到底跟蓬萊島有沒關系?”

姜初亭合上書,道:“圖騰雖然是真,但獻祭這種事未必能全信,畢竟我們沒有親自去過蓬萊島查證過,或許都是根據傳言整合編造出來的也不一定。而且,想要活人獻祭,也不一定非要不遠千裏跑來我們這裏,但也不能全部否認。總之,什麽事情沒查清前,都不能妄下定論。”

“嗯!你說的都對!”林知點頭,言簡意赅道:“反正不管你怎麽查,我都一直陪着你。”

姜初亭望着他微笑一下,林知也歪頭朝他燦然一笑,笑完就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很孩子氣的動作。

“困了?”姜初亭捉住他手,不讓他揉。

林知用鼻音嗯了一聲,姜初亭柔聲道:“也不早了,歇息去吧。”

林知往他肩上一靠,手臂圈住他脖子,深吸一口氣,幸福地閉眼道:“真好,又可以跟你一起睡覺了。”

查了半夜的書都很疲憊,兩人上了榻之後不多時便都入睡了。

前一日林知已經按照姜初亭說的,吩咐下去,把安排在各個青樓探消息的那些人全都召回。這天上午就近的幾個人回來向他複命,林知簡單交代幾句,就将人遣散,回屋裏面。

姜初亭正在收拾東西,不小心帶出夾在衣服裏的一張紙,那紙悠悠掉落在地,林知搶步上前去撿,“這畫的是……”

這沒什麽不可以說的,姜初亭答:“是望仙草,一種很珍稀難尋的藥材。”這正是他在醫館找大夫描的圖。

“難尋麽?”林知卻笑起來道:“我小時候見過,好大一片。怎麽會難尋呢?”

姜初亭愕然,第一反應是他認錯了,畢竟之前那大夫把望仙草說的如何如何稀有,“你确定你見過的,是長這樣嗎?”

林知篤定道:“自然是萬分确定的,就跟這畫上的一模一樣。我小時候因為誤闖了一片藥園,被人提刀追殺,我慌不擇路才滾下了山坡被毒草劃傷了臉,才被你給救了。這什麽望仙草,我在藥園裏面見着了,可多呢。”

見姜初亭将信将疑,林知又補充道:“放心放心,我印象很深刻,絕不會弄錯。”

他再三肯定,姜初亭當然是相信了,但總覺得是不是哪裏不對。

姜初亭忍不住道:“你還記得那個藥園在哪兒嗎?帶我去看看。”

“我可以帶你去,不過去了也沒用了,因為我這回離開家的時候還特地去看過,早沒了,成了一片荒地。”其實林知當年回家後,告訴過祖母林宣他闖入人家藥園遭遇提刀追趕之事,他記得祖母臉色很冰冷,說了句“我會處理”,就将他關起來了。

待他長大了些後,大概也明白了“處理”是什麽意思,專程去藥園看了,那裏早就荒蕪了,鬼影都沒有。林知是怕這人覺得他家人行事手段殘忍,所以刻意隐瞞了。

姜初亭聞言便道:“那算了。”

林知觀他神色,詢問他:“怎麽了?你是想尋這種藥材?想要多少?我可以幫你啊。”

姜初亭回神,搖頭:“不,我不會需要這個。”

林知欲言又止繼續打量他片刻,才将圖紙還給他,姜初亭接過收起來。如果林知小時候看到的真的是一大片望仙草,那麽應該是有人想盡辦法精心培育了想用來高價賣的,畢竟此藥有神效。裏面的人惱怒林知一個半大孩子闖進去,怕他破壞了藥苗,所以才奮力追趕他。

也只能這樣解釋了。

林知原本已經下令把所有人召回,可不出半天就又傳來消息,有兩個人還沒來及撤走,被殺了。

姜初亭和林知迅速前往,兩具屍體被扔在同一個地方,他們身上被劃出的不再是蓬萊島的神樹圖騰,而是另外兩種不同的圖案。

林知看到直接氣笑了:“耍我們玩兒呢!”

姜初亭知道他為什麽生氣。

因為其中一人臉上,被劃出來的,是三瓣花印記。林家的家紋是紫色三瓣花。

“這是代表我們林家的标志。”林知滿眸怒火,咬牙切齒道:“這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故意在挑釁我?”

由此可見,之前弄出來的蓬萊島圖騰,多半就是為了故意讓他們白費一番功夫。

姜初亭暗自思忖着什麽,沒說話。

林知望向他靜了片刻,氣息陡然一沉,突然忐忑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楚然,你不會真因為這個懷疑我吧?”

姜初亭回望他,還沒來及說話,不遠處黑影一閃,他迅速掙開林知的手,提氣追去。

姜初亭緊追不舍一番後,那黑衣人竟突然在前面停下來,回身等他,然後舉了舉雙手,示意他先別動手。

姜初亭已經認出來了,這人跟上次焚化寶琪屍體時他追趕的那個黑衣人是同一個。

他毫無敵意和殺氣,好像是有什麽話要說。

姜初亭見狀沒靠太近,也沒有拔劍,蹙眉問道:“那些人可是你殺的?”

“否。”黑衣人道:“跟我無關,不過那些圖紋是我劃的。”雖然裹得很嚴實,全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還刻意壓低了嗓音,但能聽出來,他應該還很年輕。

姜初亭感到奇怪,凝神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黑衣人不知為何,冷呵一聲,“不為什麽。”

聽到又有人追過來的動靜,他加快了語氣對姜初亭道:“此前我對你身份其實不太确定,才沒有冒然找你說話,不過不管是不是,我今日還是想給你提個醒。上一個試圖追查找證據的人已經死了,我想,他絕對不希望你攙和進來。記着,別再查了,否則,對你真沒任何好處。”

原來之前也有人查過這件事,還因此喪命了。姜初亭追問:“你說的‘他’是誰?”

認識的人嗎?為何會關心他?亦或者,根本是這黑衣人将他認錯了?

姜初亭滿心的疑惑,黑衣人卻不答反道:“還有,最好離剛才你身邊那人遠一些。”說罷轉身飛掠而去。

他輕功極好,轉瞬間就去的無影無蹤,姜初亭沒去追,有些怔神。身邊人,指的是林知?他什麽意思?

“讓他跑了嗎?”林知追上,在姜初亭身邊停下,錯愕問他道:“你們剛才,是在說話?他說什麽?”

姜初亭沉默片刻,才道:“先回去再說吧。”

屋內,姜初亭望着燭火出神,知道的事情越來越多,思緒卻越來越亂,也不知眼前的迷霧什麽時候才能散去,

姜初亭想了會兒事情,發現一向愛鬧他纏他的林知,此時竟然垂頭喪氣的把臉貼在桌案上,目光幽幽盯着他,一聲不吭。

“你怎麽了?”姜初亭驚訝,“是哪裏不舒服?”

伸手摸摸他額頭,林知卻抓住他的手,啞聲道:“我心裏不舒服。”

姜初亭以為他是身體上的不舒服,微微湊近了些,問道:“可要請大夫來看?”

“不用。”林知終于直起了身體,問他:“那個黑衣人究竟跟你說了什麽?”

原來是在在意這個,姜初亭道:“不是已經跟你說了,他只是提醒讓我們不要再查下去了。”

“可我總覺得還有別的話,你沒告訴我。”桌案上擺着一個細頸口的花瓶,瓶裏插/着一只嫩黃飽滿的花朵,林知将花扯出來,邊一片片揪花瓣邊低頭悶聲道:“為什麽不告訴我?你防着我,還是懷疑我?”

姜初亭想起他在客棧那句話。

“有什麽好防備,他很好。退一萬步,就算他殺了我,我也甘願。”

林知這麽信任他,察覺他有未盡之言,所以傷心了。

“我沒懷疑你,也沒防着你,你別想多了。”姜初亭是真沒懷疑林知,只是那個黑衣人最後要他遠離林知,無外乎讓人有兩種猜測,一種此事或許跟林家有關,另一種就是,那些話不過是胡說,想讓他們分開,放棄追查罷了。實話說出來,只會惹林知不高興,還是算了。

林知猶氣鼓鼓扯花瓣。

姜初亭怕他被花枝上的刺傷了手,伸手去拿,卻不想把自己的手給紮了,很快冒出了血珠。

林知顧不上自己生氣了,捉了他的手指便含到嘴裏輕吮了一下,懊惱問道:“疼不疼,疼不疼?”又給他手指呼氣。

姜初亭縮回手,望着他淡淡地笑,“不疼。”相比前幾日的腹痛,這點疼宛如被輕撫。

姜初亭喉頭哽塞片刻,忽爾望住他輕笑道:“這點小傷值得你緊張?若是等哪天我重傷倒地,你不要置之不理就行了。”說完呼吸一促,猛地移開了視線。

林知奇怪道:“楚然,你說什麽胡話呢?什麽叫置之不理?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就算是看到一個陌生人受傷我也會理的,更何況是你呢。還有,說什麽重傷,不吉利!不要再亂說了,聽到沒?”

“好,我不說了。”姜初亭端起面前的茶盞,喝了一口茶,面上平靜,內心卻有一絲的倉惶不定。

自己這是怎麽了?為何剛才要說那樣一番話?

真是太大意了,不過好在林知沒察覺出什麽異樣來。

姜初亭好一會兒才緩和好自己波動的情緒,一回頭發現林知又将他癡癡望着。

果然,剛才他說心裏不舒服,不止是因為那黑衣人的事。

姜初亭實在想不出自己還做了什麽讓他不開心,放柔聲音,主動問道:“林知,你可還有什麽話要問我?”

“有,關于望仙草。”林知先是用自己手指勾住他的修長食指,然後慢慢一點點握住,緊緊攥着,眼巴巴盯着他低聲問道:“我已經查了,這個藥……是治療女子不孕的。楚然,你別生氣,我就想問你,你在為誰打聽這個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