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百鬼夜行(壹)
黎芷思考了一夜,若是一直呆在櫻幽城是絕對回不去的。
這個世界似乎挺大的,到處走走才有可能找到回去的路子,再說了,到了這麽一個世界,不出門游歷一番打打怪什麽的,實在可惜了,那錢的問題就刻不容緩了。
坐在早食攤前,黎芷一邊用勺子在豆漿碗裏無意識地攪拌着,腦袋則在不停地思考,要想在這裏盡快賺到大錢,壟斷某種必不可少的商品是一條很好的路子,既沒有競争的顧慮也沒有賣不出去的擔憂。
那麽,什麽是這裏必不可少之物呢?
不經意之間,黎芷瞥見了旁邊鋪子挂着的燈籠,白天的燈籠自然不會是亮着的,黎芷這才看清燈籠裏頭的東西。
的确不是蠟燭,果然是一種植物,大紅色的花朵、大紅色的花瓣以及大紅色的花莖,很難想象,燃燒了一夜的竟然只是一枝花。
經打聽,黎芷得知,那花是褉萩,一旦點着能燃燒一夜,具體多久随季節而定,從太陽落山燒到太陽升起,這玩意兒幾乎家家戶戶都有,自然非常廉價,到燈籠鋪裏都能買到。
這花都長在出城門四十裏處的萩家村,村民種這個過活。
黎芷來到萩家村,一眼便看得出來,這個村子十分貧困。
破舊的茅草屋,穿着不合身衣服光着腳丫的孩子,每一個人臉上都帶着生活的疲憊,眼中都刻滿了對窮苦的妥協,忙碌于力所能及的事,只為讨口飯吃。
這,就是離繁榮櫻幽城僅有四十裏距離的萩家村。
一段距離,一座城牆,隔出了兩種人生。
眼前一望無垠火紅的褉萩田,真的讓黎芷的內心震顫不已,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看到這樣的景象,除了紅,還是紅,沒有一星半點別的色彩,在徐徐微風下,翻滾着火紅的花浪。
清晨的天空是淡藍色的,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淡淡的藍色與耀眼的紅色在遠處交接,就像是西方的油彩畫,從沒想過,祥和與激情也是可以如此相得益彰的。
這就是萩家村賴以生存的褉萩花田了。
黎芷找到萩家村的村長齊康,提出花兩倍的價格預訂全部的褉萩,但要求對方保證,絕對不能把褉萩再賣給其他人。
村子驚訝地瞪大眼睛問:“公子這是要花兩倍價格買下全部的褉萩?還包括以後每一年的量?”
褉萩每年都産量大,雖然價格低廉,但合起來絕不會是一筆小數目。
黎芷點頭說明自己确是此意,齊康沉吟後表示要與村民商量,明日再給回複。
一個月後,黎芷開了一家糕點鋪子,叫做“梨子味兒”。
店員全都是萩家村的村民,村民們雖然窮,但卻憨厚樸實,對黎芷都是心懷感恩之心的,言行之間盡是滿滿的尊敬,做事盡心盡力,更不會起任何小心思。
其中有一個少年很是出色,一雙眼睛遮掩在散落的長發下,卻遮不住瑞鳳眼裏泛着波光的深紫色眸子,嘴唇因羞澀微微抿着,線條分明,唇紅齒白,就是黑了點,但不得不承認,以後準會是個美男子。
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這個少年叫做小夜,是齊康在萩家村門口撿到的一個棄兒,齊康只能勉強知道他的名字帶個“夜”字,四歲,至于家在哪裏,父母姓甚名誰,卻是不得而知了。
齊康是個善良的人,就收養了他,取名小夜。
小夜對眼前這個少東家有點敬畏,害羞地低着頭不敢開口。
黎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擡起頭來看着自己,故作嚴肅地說了一句:“怎麽不敢看我,又不會吃了你,還是我長得不夠好看?”
小夜聽了,連忙使勁搖頭,擡頭望向黎芷,誠懇地說:“不不不,公子特別好看,真的!”
見黎芷“呵呵呵”笑了起來,小夜的耳朵馬上紅了起來,很快就蔓延到臉上,黎芷笑得更歡了。
黎芷發現,小夜是個很聰明的青年。
五天就能巧妙運用四則運算算賬,十天自己領悟出管理政策和對客之道。
每天晚上,他都會把店裏的具體賬目什麽的禀告給黎芷,黎芷真心覺得沒這必要,但受不住黎夜這麽盡心盡職。黎芷便當了個甩手掌櫃。
不知為何,這幾日,櫻幽城的人似乎比原來多了許多,本就不大的城鎮,被塞得滿滿的。
黎芷湊到黎夜跟前,問到:“最近什麽日子,怎麽來了這麽多人?”
黎夜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說:“明日可不就是七月十五了,公子貴人多忘事。”
七月十五,中元節,當天陰曹地府将放出全部鬼魂,鬼魂得以還家接受後人的祭祀,而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就會飄蕩在人間尋食物。這樣的節日和人多又有什麽關系呢?
看到黎芷仍舊疑惑地望着自己,黎夜溫柔地笑了笑:“倒是忘了,公子不是本地人。陌上櫻幽的七月十五不只有中元節,還有葬花祭典,在祭祀先人、超度亡魂的同時,送走上半年的敗落,以迎來年的繁華,一年一度,極為盛大,每年都有不少外地人來此處參加。”
怪不得,這樣的節日,難免大家都想來參一腳。
黎夜還想說些什麽,卻被匆匆過來的夥計打斷了,說是有大顧客要詳談,黎芷就揮揮手讓黎夜忙去了。
夜晚,黎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知道怎麽回事,睡不着,莫名悶得慌。
看了看時間,還差二十分鐘就是零點,就是自己的生日了。
林院長說當時在孤兒院門口發現自己時正是七月十五的清早,身上的羊水和血都沒被擦幹淨,明顯就是剛剛出生沒多久,那麽今日很可能便是自己的生辰了。
又翻了個身,失眠的人真是痛苦,黎芷下床,換下了睡衣。
記得還有一些小酒館在營業,黎芷打算出去溜溜彎,順便喝兩杯算是祝自己生日快樂一下吧,到時回來估計就能睡得舒坦了。
整條街道依舊是燈火通明,但畢竟是這個時間點了,自然沒什麽人,唯有店鋪門口挂着的鬼燈在閃閃爍爍。
黎芷發現,每一戶包括自己家的門口,都擺上了一個小小的祭臺,插着一炷已經燃盡的香,還供奉着一些果品之類的東西。
每一扇大門上還貼着一張鋪了大半塊門板的特別奇怪的紙,走進一瞧,應該是某種符,大紅色的朱砂在黃色的符紙上一筆畫成複雜的圖案,估計是中元節的傳統習俗吧,給祖先引引路什麽的。
這麽想着,黎芷想小酒館慢慢踱步而去。
不巧的是,酒館無一例外全部關門了,真是難得,許是節日特殊吧,大家都不想在這種日子裏還鬧騰,都回家洗洗睡了。
黎芷無奈地搖搖頭,只能轉身回家,好在心中的煩悶已經消得差不多了,這下肯定能睡得着了。
來時還不覺得路上寂靜,這時往回走,卻感覺特別荒涼,就好像...沒有了一絲人氣,鬼燈還在一閃一閃的,街道忽明忽暗,讓人有點心慌慌的。
黎芷一向自認為不是膽小之輩,此刻仍不免有些害怕,腳步也跟着急促了起來。
過了一處拐角,見一戶人家門前蹲着個頭發花白的人,不知道在幹嘛,不管怎麽說,總歸不是就自己一個人。
黎芷此時迫切地希望和誰說兩句話,有點聲音來打破這種死寂,安撫一下自己,便走上前,說:“打擾一下...”
才剛剛開口,黎芷就恨不得甩自己兩個大耳刮子。
只見那人聞聲擡起頭,一雙眼睛竟是只有眼白,滿是皺紋的臉慘白慘白的,右臉頰的一大塊皮膚早已經不知所蹤,露出森森白骨,一手拿着顆梨,一手抓住一把香灰,張嘴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你,叫,我?”
黎芷登時頭皮發麻,媽的,竟然碰上回家吃祭品的鬼了,我居然還他媽的跟他搭話了!
黎芷匆忙拱了個手,結結巴巴說了句:“打...打擾了。”
回身拔腿就狂奔起來,身後響起了“咯咯咯”的嘶啞笑聲。
跑着跑着,黎芷發現,街道上的“人”明顯多了起來,可也明顯都不正常。
“他們”都蹲在一戶戶家門前,一邊吃着祭品,一邊看着跑過的黎芷發出與前面那個鬼一模一樣的“咯咯咯”的嘶啞笑聲。
黎芷不敢停下來歇一口氣,就怕這一歇,那口氣就再也回不來了,更不敢看他們,誰知道都什麽個鬼樣子,不用他們動手,自己都會被吓死,一想到自己剛死就也變成鬼,然後和他們面面相觑,就覺得有點尴尬和搞笑。
卯足了勁,加速往家跑,黎芷在心裏狠甩着自己巴掌,叫你睡不着,叫你亂出門,叫你跑這麽遠...
過了這條巷子,再轉個彎就到了,回去一定要沖進黎夜房裏,抱住他緩幾口氣,或者要和他一起睡!
黎芷身體猛地僵了一下,明顯有什麽東西拍了他的肩膀幾下,冰冰涼涼的,這感覺讓黎芷從頭到腳都要涼透了,他可是在一路狂奔啊,拍自己肩膀的會是什麽,想不出來,反正不是人!
奇怪這條巷子怎麽這麽長?
好像在無限延長,明明看得到路口,卻死活跑不到盡頭,黎芷不敢停下來,氣都快上不來了,可腳步就算是挪着也不敢停下。
後背不知被什麽東西拽住了,黎芷徹底跑不動了,站在深呼吸緩了好一會兒,要死也要瞑個目吧,僵硬地扭過身子,黎芷幾乎要緊張地昏厥過去了。
就此昏厥,起碼也死得痛快些啊,免得還要遭受這種極致的恐懼和未知的折磨。
那是一雙黑洞洞的眼,眼眶裏什麽也沒有,赫然出現在黎芷的眼前,就快要貼上黎芷的臉了,頗有種深情對視的意味。
黎芷瞪大了眼,驚慌失措地退後一步,才看清眼前的是什麽。
這是一張女人的臉,嘴巴咧得很大,嘴角差不多開到了耳朵,長長的分了叉的紫色舌頭一點點從那張大嘴裏伸出來。
就在要舔上黎芷眼睛的一剎那,黎芷及時連步向後退去,沒料想,竟把自己逼到了牆邊,背剛觸上堅硬冰冷的牆面,那張臉就倏的一下又湊了上來。
黎芷這次看得更清楚了,不是只有一張臉,那臉連着長長的脖子,身體穿着大紅色的嫁衣,在離黎芷三步遠的地方站着,兩只手手掌相疊放在身前,腰身微微向前彎着,兩腿并攏,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裏,好像在躬身問安。
當然,前提是忽略這張血口大張的臉。
那紫色的舌頭最終還是落在了黎芷的臉上,舔了舔,那長脖子女鬼貌似甚是滿意,發出了“嗯~嗯~”的聲音。
而黎芷已是冷汗浸濕了後背,想剪斷這根散發着腥臭味的舌頭,扇開這張惡心的臉,把那三步遠的身體狠狠踹開,卻因恐懼動彈不得。
長脖子女鬼收回舌頭,在嘴裏回味了一番,忽然“嘩”地對着黎芷張開了嘴,看這架勢,已經張到極致了。
是預備把自己吞了吧,唉,也罷,就算不能一下吞全身,起碼也能把腦袋先啃下,總好過一口啃一點,也算死個痛快了。
這麽安慰着自己,黎芷放棄抵抗,閉上了眼睛,關鍵我也打不過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