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1)
嘴上在嫌棄她的麻煩,手上卻很快的将她碗裏的香菜挑到自己的碗裏。
從此以後,她碗裏的香菜只屬于他,而他碗裏的牛肉片,都屬于她。
……
唐時遇将碗推過來的時候,冒着熱氣的牛肉面上已經沒有一點青蔥的香菜,反而多了幾片牛肉。
江嶼心沒有去看他究竟是什麽樣的神情,低頭看着眼前的碗,筷子夾了幾下,張口想吃時,又停住了。
在這一刻,她突然沒有一絲胃口。
“啪”的一聲将筷子拍在桌面上,擡起頭看向他的眼神已是清冽一片,“期末考後,我想帶初年在青海城轉轉。”
跟他過來就是為說這件事,她已經拿到撫養權,總不能一直讓初年跟在他身邊,現在最重要的是與初年抓緊時間相處,在恰當的時間再把一切都告訴他,讓他跟着自己一起生活。
當然,這一切都要建立在不會傷害初年的情況下。
唐時遇聽懂她話裏的意思,斂眸望向她的視線沉了幾分,“江嶼心,你——”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不等他的話說完,江嶼心冷淡的打斷他的話,從錢包裏拿出現金放在桌子上,包括了昨晚的代駕司機的費用。
似乎知道他想要說什麽,起身離開之前,她說:“保留玉佛是因為逝者為大。人總會好了傷疤忘記疼,放在身邊不過是為了提醒我,不要忘記曾經加注在我身上的傷害與恥辱。”
唐時遇眼睜睜的看着她的背影離開早餐店,眼前擺放着兩碗沒動過的牛肉面,食欲瞬間蕩然無存。
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愛他,是一種恥辱?!
唐時遇低頭将所有的情緒都隐藏起,放在桌面的手緩慢收緊成拳,青筋若隐若現,出賣了他的鎮定與平靜。
江嶼心出了早餐步伐急匆,一心想要離開這有唐時遇的空間,并未注意到自己從早餐店走出來時,有人影躲在了早餐店的招攬客人的牌子後面。
看着江嶼心的背影漸行漸遠,眼神裏浮滿了不可置信與錯愕。
……
下午,江嶼心在會議室開會,調成震動的手機不停在桌面嗡鳴。
看了眼名字,按掉,沒一會又響起,反複好幾次,同事的眼神紛紛投向她。
黎桐也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道:“可能是有急事,出去接吧。”
江嶼心遲疑片刻,起身說了聲抱歉,拿着手機出了會議室。
站在會議室的走廊上,她接通了電話,手機放在耳邊,隔着電話也能感受到對方陰森的氣息,“你到底和初年說了什麽?”
“你在說什麽?”江嶼心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電話那頭的唐時遇明顯情緒浮躁,語氣極度的惡劣:“江嶼心,你已經被恨蒙蔽了心智,連阿惟都不在乎了?”
他的态度讓江嶼心的情緒跟着壞起來,可從他嘴裏聽到“阿惟”兩個字,又讓她冷靜下來。
若不是初年出了什麽事,他是不會急到提起“江惟”這個名字。
“是初年怎麽了?”江嶼心按捺下自己的壞情緒,冷靜的詢問。
電話那頭好一會死水般的冰冷沉默。
“初年...”唐時遇的聲音從電波裏傳來,一字一頓陰森的傳入她的耳畔:“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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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喜城72:有兒難認,那一年他初為人父
江嶼心一路飙車,連闖好幾個紅燈在十五分鐘後趕到學校。
唐時遇和杜星語還沒有找到初年,連同學校的保安和其他幾位老師也是在學校找了好幾遍,就是不見初年的蹤影。
“究竟怎麽回事?”江嶼心一走進保安室,情緒激動的抓住他的手,迫不及待的質問:“初年怎麽會不見了?”
唐時遇沒有拂開她的手,側頭視線順着手臂上那只蔥白的手指一路看向她緊張不安的五官,眸光越發陰鹫,薄唇扯起透着寒冰九尺的冷意,“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
清澈的星眸一怔,握着他手臂的手微松,頹然的垂落在身材,聲音裏滿是不解,“你是什麽意思?”
唐時遇的視線從她的身上轉移到保安室裏的監控器上,其中一個監控器畫面定格着一道身影。
江嶼心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她不會連自己的身影都認不出來,聯想他的話,隐約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以為是我對初年說了什麽?!”江嶼心左邊的胸口陣陣緊縮,覺得可笑。
下午上班之前她的确有過來看初年,但只是單純的給他送了幾本他提過的故事書,因為趕着回公司她和初年說話的時間都不超過十分鐘。
她能和初年說什麽呢?
唐時遇沉默,削薄的唇瓣弧度抿的很緊,顯然他是不相信江嶼心。
眼前站着的江嶼心已經不是他記憶裏的那個冷漠孤傲的少女,更不是他所說得那個“擁有一顆這世間最柔軟的心”的江嶼心。
他不敢用對記憶裏那個女孩的了解和認知,來相信眼前的這個為争奪撫養權步步算計,不擇手段的江嶼心。
“唐時遇,你別忘了,他是……”
江嶼心的話還沒說完,他突然邁步經過她的身邊狠狠撞了一下單薄的肩膀,江嶼心被他撞的連退兩步,好不容易站穩。
眸光看向他峻拔的身影,他沉冷的嗓音已拂過耳畔:“初年若有絲毫閃失,我不會放過你!”
冰冷的聲音落地,他大步流星的離開保安室,繼續去找初年。
江嶼心的心好像被什麽狠狠的一擊,清晰的聽到碎裂的聲音,呼吸有片刻的凝滞。
他眼睛裏的不相信,懷疑與痛惡,是那麽的淺顯易見。
呵,原來他對自己已厭惡至此。
很好!
……
江嶼心沒有精力去想其他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初年。
初年的同學說他被叫出教室以後就沒回來過,而保安已經把所有的監控錄像都看完了,說初年可能沒有離開學校,至少前後門監控器都沒有拍到初年離開學校的畫面,學校也沒有其他可以離開的出口。
一定是在她走後,初年發生了什麽事,否則他不會不回教室上課。
江嶼心腦子裏的一根弦緊緊繃着,走出保安室獨自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尋找初年,心裏暗暗祈禱初年一定要安然無恙,為此她願意付出任何一切。
夕陽盤旋在西邊,赤紅的光暈染着周圍的白雲,火燒似地紅。此刻已經過了放學的時間,大部分學生已經離開學校跟随家長回家。
而初年已經整整一下午沒露面了,若是在天黑之前還找不到的話,學校方面打算報警,時間不足24小時不能立案,但因為是孩子希望警方能夠破例一次。
江嶼心幾乎喊的嗓子都啞了,随着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因為找不到初年情緒變得越發浮躁與不安,額頭急得冒出了細密的汗水,在夕陽下閃爍着細碎的光。
八年前,她已經嘗過一次失去初年的滋味,生不如死,八年後她不想再經歷一遍失去。
她,承受不起再次失去初年的痛苦。
清冽的眼眸被不安和擔憂占據,平日裏的冷靜和鎮定此刻全化為虛無,在偌大的校園一遍一遍重複的找,好幾次與唐時遇和杜星語擦肩而過。
誰也沒看誰,漠視彼此的存在。
倒是杜星語在唐時遇身邊小聲的嘀咕一句:“江小姐是你的朋友嗎?”
唐時遇沒有回答,專心在尋找初年這個件事上。
……
教學樓後有一個實驗樓,樓層不高,四層而已。因為多年前發生過一次實驗意外造成一名教師死亡,兩名學生重傷,後來學生都救活且轉學離開,實驗樓也就此封閉,不在使用了。
江嶼心站在廢棄的實驗樓前,保安說這裏也找過了。
她擡頭看着實驗樓的樓頂,想起什麽,迅速的走進去,沿着樓梯小跑上實驗樓的樓頂。
因為荒廢多年的緣故,樓頂變得破爛不堪,有不少紙屑和垃圾,還有煙頭,可能是有教師或高年級的學生躲在這裏抽煙。
空蕩蕩的頂樓縫隙裏生出雜草,一眼望去看不到半個人影。
“初年……初年……”江嶼心嘗試喊了幾聲,沒有任何的回聲,倒是驚擾旁邊藏身在大樹裏的倦鳥展翅飛走。
他不在這裏。
眉眸不由自主的染上一片失落,單薄的身影轉身要下去時,忽然聽到有動靜。
江嶼心尋聲音的方向看去,是空調的主機,應該是壞掉沒有用的,丢棄在這邊,外觀的白漆掉落,架子生鏽,被蜘蛛網盤踞着。
“初年……”她又叫了一聲,還是沒有人回應。
江嶼心步伐繞過那些破舊的東西,只見在雜物的角落裏蜷曲着一個小身影,在看到她的時候眼底迅速劃過什麽,身體還拼命的往角落躲,好像要鑽進牆壁裏。
“初年,你怎麽躲在這裏?”江嶼心看到緊繃的神經終于放緩,大步流星的上前,蹲下身子,伸手想要撫摸他的腦袋,“你知不知道……”
“別碰我!”唐初年情緒激動的叫了一聲,狠狠的拍開她伸過來的手。身體拼命的往牆壁上貼,白色校服沾上灰塵也不在乎,神情盡顯疏遠和厭惡。
江嶼心的手被他拍到半空僵住,而他厭惡的語氣和神色更是令她心頭一緊的痛。
“初年,怎麽了?”她極力的勾唇,想要露出笑容,像以前那樣和他說話。
唐初年冷漠的眼神打量着她,從上到下,很多遍,兩道像極了唐時遇眉毛的小眉頭擰成一團。
“初年——”江嶼心又叫了他一遍,這次聲音低了很多。
下午給他送故事書的時候還好好的,現在是怎麽了?
“你……”初年眸光死死的盯着她,垂在身旁的雙手攥成小拳頭,好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才問出口,“是我媽媽嗎?”
江嶼心身子明顯的一僵,呼吸都幾乎停滞了。
她設想過無數次與初年相認的畫面,但沒有想過會這麽快,會在這樣突然的情況下,甚至不知道,初年是怎麽知道的。
聽到初年這一聲詢問,心酸至極。
蹲着的身子往他面前傾斜,薄唇輕啓,聲音止不住的顫抖:“初年,我——”
話還沒說完,唐初年突然伸出雙手往她肩膀上推了一把,大喊道:“你不是我媽媽,你不是!”
江嶼心穿着高跟鞋,對初年沒有絲毫的防備,被他這麽突然一推,重心不穩,猝不及防摔坐在地上。
初年的話更是讓她的心房顫栗,疼痛在瞬間蔓延四肢百骸。
她側頭看向初年,很想解釋,一開口聲音已哽咽,“初年,我是你媽媽,你是我的兒子。”
“你不是我媽媽,我也不是你兒子!我不是!”唐初年憤怒的對她吼道,眼睛漲紅了,“我媽媽不會不要我和爸爸,不會和別的男人跑了!”
“初年,我沒有!”江嶼心沙啞的嗓音顫抖出聲,明眸不知不覺被水霧氤氲,“我沒有不要你!”
“你要和姓陸的結婚,報紙上都寫了!”唐初年不相信她的話,也不相信她就是自己的媽媽。
爸爸說,媽媽只是去國外讀書了,等媽媽讀完書就會回家,他們就能一家團聚。
他的媽媽怎麽可能會是眼前這個不久以後就嫁給別人的女人。
江嶼心想要解釋,唇瓣顫抖的碰撞好一會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晶瑩的淚水順着眼角不斷落下,挂在白希的肌膚上,映着夕陽的餘輝閃爍着碎裂的光。
“初年,你聽我解釋……”她起身想要靠近他。
唐初年再次将她推到地上,腳步後退,距離她遠遠的,“你不是我媽媽,你別碰我!”
…………………………
“初年!”
尋找過來的唐時遇上頂樓便聽到了争執的聲音,還沒走近就看到初年一臉戒備的神色,身體靠着牆壁,拳頭攥得很緊,像只憤怒的小獅子;而江嶼心狼狽的坐在地上,左腳的高跟鞋甚至都脫離了她的小腳。
意識到什麽的他,眉頭漸漸擰起,臉色凝重。
“爸爸。”唐初年看到他,一下子向他飛撲來,抱住了他的腿,“爸爸,你告訴我,她不是我媽媽,對嗎!”
昂着頭望着唐時遇的瞳孔裏充滿了期待,期待爸爸親口告訴他,江嶼心不是他的媽媽。
初年的期待,于江嶼心而言,無疑是一把最鋒利的刀刃,毫不留情的刺穿她的心髒,拔出時,鮮血四濺。
唐時遇眸色深谙,喉嚨倏地緊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不想騙初年。
“爸爸……”初年幾乎是哀求的出聲,手指緊緊揪住他的衣角,渴望的眼神瞅着他,希望他說:不是。
唐時遇寬大的手掌落在小腦袋上,輕輕的揉了幾下,聲音喑啞:“初年,你不是說,等媽媽回來了,你最想告訴她,你很想她。”
唐初年怔住了,扯着他衣角的手松開,眼神随着他一起看向坐在地上,被淚水模糊的江嶼心,臉色變得慘白。
“不……她不是……她不是我媽媽。”他吼了起來,眼淚豆大豆大的往下滾落,“我媽媽不會不要我,我媽媽不會嫁給別的男人,她是壞女人,不是我媽媽……”
“初年。”唐時遇低頭冷聲呵斥住他。
唐初年被他突如其來的呵斥吓住,神色呆滞幾秒,眼淚在臉蛋上肆意侵略。
其實在他哭出來的那一瞬間,心裏是清楚的知道:爸爸說的話全是真的。
所以他會哭的這麽傷心。
“我不相信,她就不是我媽媽。”唐初年哭着大喊了一句後,拔腿就跑。
“初年——”唐時遇叫他,初年像是沒聽見,小身影迅速的往樓下跑。
唐時遇看了一眼她,眉頭皺的很緊,斂眸道:“你先回去。”
此刻他要去追初年,怕初年亂跑會出事,要跟着才行。
眼神在江嶼心身上多逗留了幾秒,步伐最終還是追向了初年。
…………
江嶼心是不願意在唐時遇面前流淚,展現自己的軟弱,可是初年不認她,初年讨厭她,初年每多說一個字就像一把刀刺在胸口。
她控制不住,水霧一次又一次的滿溢出眼眶,在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頰上泛濫成災。
初年安然無恙,而她為此真的付出了一切。
初年是她的一切,而此刻她失去了初年。
初年的每一個質問,她都很想回答,很想解釋,卻只能任由嗓子裏紮着針,無聲的忍受着疼痛,卻不能喊出聲。
她甚至找不到一個字為自己辯解,為什麽會讓初年八年來都沒有媽媽,不能解釋為什麽她會和別的男人訂婚。
哪怕再恨唐時遇,她亦不願意在初年面前诋毀他一個字,不是她善良寬容,只是不願意把大人之間的恩怨牽扯到初年身上。
她的初年,不該活在父母的仇恨中。
可是,她又該怎麽辦?
………………
天色漸暗,烏雲無端壓的很低,冷風過境,風沙迷了眼眸。
空氣中彌散着淡淡的腥血味,她呆滞的坐在地上,癱在身旁的掌心有着大灘的血跡,甚至染紅了她工作裝。
手掌心的玻璃究竟是什麽時候紮進去的,她不知道,也沒有感覺到痛,眸光呆滞的看着初年靠過的地方,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天際突然閃過一道銀白色的光,接着是震耳欲聾的炸雷,響得人膽顫心驚。
驟雨來的很快,迅速的傾覆了這座城。
江嶼心身上的衣物迅速濕透了,掌心的血跡也被急流的雨水沖淡了,露出的玻璃片一角,泛着冰冷的光。
一直無聲的流淚的她,在這一刻終于克制不住的發聲痛哭。
大雨噼裏啪啦的打在地面,廢物,樹葉上,将她痛苦的哀鳴收藏起,不讓人發現。
她泣不成聲,哭得喘不過氣,好像要将積累在身體裏八年來的痛苦用這樣的方式宣洩出來。
冰冷的雨,越下越大,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而她徹底被留在了冰冷的黑暗中。
……
江進打江嶼心電話打不通,打到她公司,說她早就離開公司了。
江進不耐煩的看了看手表,指針指在九點十五分,她不在公司,也不回家,究竟去哪裏了?
外面剛剛下了一場大雨……
江進忍不住嘆氣,不想等了,轉身要回去時,電梯“叮”的一聲後,兩扇銀色的門緩慢打開,走出來的人讓他錯愕的差點沒認出來。
‘赤’足潮濕的踩在地上,渾身濕透,淩亂的頭發濕漉漉的堆積在她的頸脖處,狼狽至極。
“你……你發生什麽事了?”江進倒抽了一口冷氣,有點兒冷靜不下來。
江嶼心擡頭卷翹的睫毛上還沾着晶瑩的水珠在輕顫,漆黑的瞳孔黯淡無色,麻木空洞的掃了他一眼,恍若未見。
步伐機械的一步步走向門口。
從手提包裏拿鑰匙開門,手不停使喚的顫抖,鑰匙怎麽都插不進鑰匙孔裏。
江進看不下去一把奪過她手裏的鑰匙,迅速的開門。
江嶼心走進去,手提包直接丢在地上,也沒有拿拖鞋,赤腳走到客廳,潮濕的身子頹然的丢在沙發上。
江進看着地面潮濕的腳印,眉頭皺的很緊,再看到她失魂落魄的坐在沙發的樣子,心裏的火蹭蹭蹭的往上冒,恨不得給她一巴掌。
看看她現在的樣子,哪裏還有一點江家大小姐的樣子?
抿唇剛想要訓斥她,耳邊響起極其沙啞的聲音,“你知道,當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懷孕是什麽心情嗎?”
江進到唇瓣的話又咽回去了,坐在她斜對面的椅子上。
江嶼心低着頭,劉海亂作一團服帖的沾在臉龐,發梢的水一滴一滴無聲的落在光潔的地板上。
她的聲音平靜的如同一潭死水,沒有一點感情波瀾,麻木的在寂靜的客廳徘徊。
“當時我只有17歲,很害怕,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把懷孕的事第一個告訴唐時遇,他的反應比我激動,非常高興,抱着我轉圈轉的我頭都暈了。高興完了,我問他,我們拿什麽養這個孩子?他捧着我的臉信誓旦旦的說,不用怕,有我在,不會讓你們母子受累受委屈。當時他也不過二十一歲,卻一心一意想着做爸爸,想要給我和孩子一個家。”
江進聽着她說這些,臉色越發的難看,當年的事,他完全不想提。
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便是讓江嶼心去了青海大學讀書,讓她遇見了那個男人,更是讓她毀在了那個人的手裏。
江嶼心的聲音停頓了許久,又幽幽的響起,“那時,他經常和我說,我們沒有享受到的家庭溫暖,應有的慈愛,一定要雙倍給我們的孩子,讓他在一個健康溫馨的環境裏長大。你知道,我們為什麽給孩子取名江惟嗎?因為他說,我們是彼此的唯一,孩子是我們的唯一,男孩子叫江惟,女孩子就叫唐微,同音‘唯’。”
可是後來誰也沒有成為誰的唯一。
“那時我們的生活很貧瘠,我們所有的快樂就是阿惟,我數着日子盼啊盼,一邊希望他早點來到這個世界,結束我的妊娠辛苦,一邊卻不舍得他離開我的身體,這樣的親密的相處一旦結束就再也沒有,每一天都值得我珍惜。結果我沒等來他平安來到這個世界,卻等來你們死亡的宣判。”
提及那段過去,至今無法平靜,那些痛苦時過境遷,卻依然殘留在她的身體裏。
“阿惟不在了,他背棄了我,我這裏有一個洞,很空,很黑,很冷,我時常從夢裏驚醒,摸着眼角的一片冰冷,茫然的不記得自己是誰。這八年來,我沒有一天是快樂的,我的靈魂已經跟着阿惟一起死了。直到回到這裏,知道初年的存在,我活過來了,好像突然有了好好活下去的信仰……”
蔥白的玉指一只捂住自己左邊胸口,另外一只掩面,潮濕的長發垂落,遮擋住她的半張臉。
即便是這樣,江進依舊看見從她指縫裏滲落的眼淚。
她,哭了。
“你知道被至親所憎恨是什麽感覺嗎?就在剛才……初年知道了我是他的母親,可是他不認我……他讨厭我,他認為是我先抛棄了他和他的爸爸……甚至認為我是抛夫棄子跟別的男人跑的‘淫’.蕩女人……我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解釋,就好像媽媽她不能和你解釋一樣……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她的聲音幾度哽咽,一番話斷斷續續說了好久,才說完整。
“即便是這樣,我還是想要和他生活在一起,渴望他叫我一聲媽媽,我願意用一切去換取這些。所以——請你什麽都不要說,什麽都不要做……就這樣看着就好……我已經被初年恨着,就不要再讓我恨着你……因為恨着他已經讓我很累,很……”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細若蚊音,聲音消失的那一瞬間,她單薄的身子往旁邊傾斜,整個人倒在了沙發上。
江進一驚,上前叫了她好幾聲,沒有任何的回應。
擋在她臉頰上的烏發縫隙中隐約看到她的臉上有着不自然的紅,呼吸也不對勁,江進的手往她的額頭探去……
驚得一下子縮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再摸摸她的額頭,不是自己的錯覺,真是她的體溫——滾燙的吓人。
他還奇怪,平日裏沉默寡言的她,今天怎麽會說出這麽長的一段話。
原來是燒糊塗了,否則她絕不可能會對自己說出這麽多話。
江進立刻叫了傭人和醫生過來,剛放下手機,茶幾上的電話分機又響起來了。
不認識的號碼,接了起來,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江進一言不發的将電話掐斷,放下電話後又将公寓裏的電話線給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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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時遇打江嶼心的電話,提示已關機,打她家中的座機,接通了卻沒有人說話。
之前下了那麽大的雨,她應該早就回去了。
放下手機,眸光看着緊閉的房門,原本就皺着的眉頭不由擰的更緊。
回來的幾個小時,初年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管他怎麽敲門,初年就是不開門。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聽初年扯什麽主權,把房間的備用鑰匙給他。
唐時遇再次敲門,初年還是沒有開門,他直接找來工具将房門給撬開,推門而入,只見初年将自己蒙在薄被中,連頭都沒露,不怕熱,也不怕把自己悶壞。
他走到*邊坐下,伸手扯扯薄被,初年按的很緊,他沒強行扯開。
“初年,我們談談。”
躲在薄被裏的初年沒動,也沒有出聲。
唐時遇皺眉,語氣稍微冷了些,“要麽你主動出來和我談談,要麽我把被子扔出去再和你談,你選一個。”
初年一聽到這樣的語氣便知道爸爸生氣了,打心裏不願意,可還是掀開了薄被,額頭已經滿是汗水,校服也被汗濕了,眼睛紅紅的,很小聲很小聲的叫了一聲:“……爸爸。”
唐時遇沒急着開空調,從*頭櫃抽了兩張紙巾,慢條斯理的為他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又去衣櫃拿來幹淨的衣服給他換上。
做這些的時候,他沒有說一句話,唐初年換了幹淨的衣服坐在*邊,看着唐時遇把他的衣服丢進了洗衣機裏,又去端了杯果汁過來。
唐時遇将杯子遞給他後,在旁邊坐下,他還沒說話,初年迫不及待的開口:“她不是我媽媽,我媽媽在國外讀書,沒有回來。”
在初年的潛意識裏,寧願媽媽還在國外讀書沒有回來,也不願意承認江嶼心就是他的媽媽。
他的眉頭微斂,嗓子很癢,有一種瘾在蠢蠢欲動,為了初年他還是壓下來了,沉默片刻,啞着聲音道:“她回來了。”
初年的眼神裏頓時被失望占據,很無力的喊了一聲:“爸爸——”
“如果她是我媽媽,那就是爸爸你一直在騙我。”初年澄淨的眼睛瞪着他,“她抛下我們,不要我們,跟別的野男人跑了,她不要臉,是壞女人,我沒有這樣的媽……”
“唐初年!”他的話還沒說完,唐時遇極冷的聲音打斷他,眼神變得陰鹫無比,骨骼分明的手指倏地捏住初年的臉頰兩側,聲音寒徹無比:“把你的話收回去,別讓我聽到第二遍。”
唐初年被他兇狠的樣子吓怔住好一會,嘴巴被他的手指捏的生痛,伸手推他的手,推不開。
小小的臉蛋上有着不服輸的倔強,顯然是不願意收回自己說過的話。
“我叫你把話收回去。”唐時遇眉眸裏萦繞着愠怒,指尖的力氣不斷收緊,明明看到初年痛的眼角已經濕了,也不為所動。
“我……就是不收呢!”初年痛的哼了一聲,疼的聲音都在顫抖,眼睛裏的倔強卻一點也沒變。
唐初年蹙眉,盯着兒子的陰冷眼神裏迅速劃過一絲無力。
為什麽?
江嶼心,為什麽初年要這般像你:固執倔強,到了極致。
父子倆對峙許久,房間靜谧如死,許久之後,唐時遇薄唇輕抿,一字一頓決然而出:“我!會!不!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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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心高燒到39.9°,江進不放心把她留在公寓,帶回了江家,有傭人貼身照顧。
醫生說她是最近太過勞累,抵抗力下降,加上淋雨的關系引起的高燒,燒退了再多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江進讓許清送醫生離開,吩咐傭人熬湯,要是她醒來餓呢。
江嶼心的衣服已經被許清和傭人換了,被吹幹如海藻般的黑發在頸下鋪開,襯得她的臉色更加的慘白。
手上還紮着針在輸液,柳細的眉頭緊皺着,卷翹濃若蒲扇的睫毛下不時會有兩行清淚緩慢流下。
江進站在*邊忍不住的嘆氣,此時此景與八年前的那一天像極了。
………………
那天江進把江嶼心帶回江家,她也是這樣發高燒,燒的整個人意識迷糊,不斷的夢呓那個男人的名字。
她退燒醒來的那一天,因為公司有事,他一早就離開了,傭人都攔不住她,讓她跑出了。
他開完會,接到傭人的電話,氣的将文件全部摔在地上,吓的公司高層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最終,他還是吩咐司機開車去找她。
在唐時遇住的地方沒找到她,打電話問傭人說她沒有回去,他和司機分開不停在附近找。
終于在一條僻靜的小道旁看到她,不知道何時暈倒在地上,臉上彌漫着水漬,分不清究竟是淚還是汗水,呼吸急促,肌膚漲紅。
身下有着一灘血跡,在空氣中揮灑着腥血味。
七月初,青海城最高溫度已到了三十二°,而午後地面溫度更是高達近四十度,她就這樣暈倒在地上,無人問津。
若不是江進找到她,及時的送往醫院,也許八年後的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江嶼心這個人的存在了。
當她再次死裏逃生的活過來時,江進已經不能留她在青海城,不理會江嶼心的意願,強制性的将她送往美國。
這一去就是八年。
…………………
江嶼心一回來就遇見唐時遇,這是他沒想到的,沒想到她會知道了孩子的存在,更沒預料到她對那個孩子勢在必得的态度。
他不能接受那個男人成為自己的女婿,又怎麽可能接受那個孩子,盡管那個孩子很聰明。
原本打算暫且順江嶼心的意思把孩子帶回江家,不管他喜不喜歡都要收在身邊,這樣嶼心就能安心的嫁進陸家,等到她和陸希城有了孩子,注意力和重心被轉移,他就能尋個恰當的時機将那個孩子送往國外,最好是這輩子都別再回來。
現在看來他這個想法付諸行動相當有困難度,江嶼心對這個孩子有着一種超乎想象的執着。
不行!
江嶼心已經毀在那個男人手裏一次,他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因為孩子再次和那個男人糾纏不休。
江進回到書房,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撥了一通電話。
………………………………
唐初年最終還是把自己說過的話收回去,并保證以後不會再說。
但這樣的選擇并非是他心甘情願的,心裏委屈到不行,晚飯都沒吃,一直忍不住的流淚。
唐時遇也沒有勉強他,或是花心思哄他。
實際上他很累,白天要上班,要照顧初年,一邊還要應付江嶼心的代表律師葉初。
最近他手頭持有的幾個新型能源股不斷的在跌,沒有特意去打聽,他心裏清楚是誰搞得鬼。
晚餐,幾乎是沒有動過。
初年在房間裏哭,他坐在客廳一根香煙接着一根香煙停不下來。
窗戶全開了,下過雨的空氣格外清晰,拂面的風中似乎還能嗅到泥土的清香,一點點的卷走屋內的煙草味,卻卷不走他眉眸間的疲憊不堪。
如果有人問他:此生最難忘的是哪一年。
唐時遇一定會回答:初年出生的那年。
初年出生的那一年,他只有二十二歲,同齡人不是在讀研就是找工作,而他卻要一邊生活,一邊照顧剛出生的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