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覺得這次和蘇家議親議的太過草率
倒是他想當然了,覺得自己府裏的姑娘要嫁人,對方是個門戶相當的人家,與他關系也不錯,嫁便嫁了。便是他家的姑娘有缺陷,旁人也當感恩戴德的受着。他原本是這樣認為。
他唯獨沒想到,嫁過去以後,那姑娘會如何。
她會過着什麽樣的日子,看着什麽樣的臉色,聽着什麽樣的譏諷。為了相士的一句不吉利,蘇家冒着得罪他的風險也要延遲定親,在蘇家眼裏,那蘇遠之簡直是寶貝得不得了的人物。他們完全有可能因為周莺的缺陷而怨怼。
他沒想過。
此刻一想到,他渾身難受,周莺便只是他的便宜侄女兒,也不當給人這般作踐。
他也恍然明白了她為何抗拒親事。
與其給人施舍般的賜予一段婚姻,她寧可就這樣活着。
或者可以理解成,她願意在顧家瞧人臉色,因為她覺得自己欠了顧家,但她不欠別人,所以也就不想再叫自己陷入那難堪的境地。
顧長鈞長久的沉默着。周莺悄悄地瞧他臉色,剛剛升起的那點勇氣也像落地的煙花星火般隕滅了。
三叔會不會覺得她不自量力。蘇家肯娶,她還不要嫁,有這麽個冤大頭願意聘她做世子夫人,她該感恩戴德才是吧?
這念頭才蹿上心間,那邊的顧長鈞就開口了。
“好。”
周莺頓了下,擡眼看他。
聽他緩聲道:“這件事交給我。你不必管了。”
周莺呼吸滞住,瞪大了眼睛。這件事交給他?
三叔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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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叔?”
“我會先和蘇侯爺碰個面,漏個口風。”
“可是,”周莺很快從巨大的驚喜中回過神,她甚至笑容還未來得及綻開就想到了別的可能,“若是祖母知道,知道我……會傷心吧?”
顧長鈞道:“交給我了,這些事,你不必理會。”
“可是……”
“別可是了。”顧長鈞冷笑,“你還是先考慮考慮,若是今後再沒人來提親,你該怎麽辦吧。”
揶揄的話語,充滿玩笑的意味,今天之前,周莺甚至不知道顧長鈞也是個會開玩笑的人。
顧長鈞瞧瞧天色,不早了,烏雲那麽厚,只怕這雨就要下得大了。
他擺擺手:“行了,你回去吧。今晚你我談過什麽,不要透漏給第三個人,知道?”
周莺重重地點了點頭,覺得還不夠表達自己的心意,她深深地福了一禮:“三叔,我保證,這次以後,再也不會給您添麻煩了,我定會好生伺候祖母,好生孝敬二嬸和您。”
顧長鈞似笑非笑:“去吧。”
**
那晚過後,周莺忐忑了幾日,顧長鈞那邊沒動靜,老夫人也沒說什麽。
就在她以為顧長鈞要反悔的時候,昌平侯夫人帶着蘇遠之上了門。
錦華堂裏,老夫人、陳氏陪昌平侯夫人坐着,屋外檐下,蘇遠之和周莺并肩立在階上。
院中蔥茏的花樹中傳來陣陣蟲鳴,六月末了,這半年周莺恍惚的過着,在顧家的日子很慢很慢,日複一日的照顧人,學做事,倒少有時間想自己的将來。
今天昌平侯夫人帶蘇世子上門,周莺心裏期待又恐懼。期待顧長鈞果真踐行諾言解決了這件事,恐懼他不過當她是個小孩子随意哄哄罷了。
蘇遠之格外沉默,她不說話,他就靜靜的在旁陪着。
侍婢們來往穿梭,偶有那年紀不大的小丫頭偷偷瞧他們一眼。
蘇遠之生得秀美挺拔,家世又好,周身自帶一種叫人無法輕忽的光環。
可周莺不喜歡。
腦中有個朦胧的影子,她的夫君,該是那樣偉岸的,是那樣強大的。是那個能護她周全,叫她安心的人。
他定然不會在意她不能生養,不會在意她出身是怎樣的。
那樣一個人,不知這一生,何時才能尋覓到。
身側的蘇遠之開了口。
“顧姑娘。”
周莺思緒被打斷,仰頭瞥向蘇遠之。
他俊朗的面容有些灰敗,适才不曾瞧他,她都未曾發覺。
“你知道,今天我娘帶我,是來做什麽嗎?”
周莺緩緩搖了搖頭。隐約的,她覺得自己期待的那件事,大抵是有着落了。
“江南有個術士,近來進了京城。他是個傳奇人物,據聞過去的羅國公,就是在他指點下才冒死請戰去了南疆,後來才有了如今的家興業旺。”
周莺輕輕地“哦”了聲,“那個術士,指點了公子嗎?”
周莺幾乎就要笑出來了。
她強忍着,不叫自己的表情發生變化。
蘇遠之開了個頭,她就明白過來,這突然出現的術士,只怕來歷有些蹊跷。恐怕這就是三叔的手筆。
不想瞞着對方,又不想她的私事被全世界知道,他用一個莫名的術士,說些模棱兩可的話,叫蘇家就此打了退堂鼓。便真是為了她不能生養而悔婚,蘇家揣着愧意,也必不會大張旗鼓的揚出來。
蘇遠之見面前的少女,那本就絕美的面龐忽然明媚起來。他注視着她晶亮的眉眼,恍惚中只以為自己瞧錯了。
姑娘很快垂下頭去,杏眼中的光芒他瞧不見了。
巨大的失落洶湧地撲過來。
蘇遠之的手在袖下攥緊了。
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擁有這個容色傾城的佳人了。
他怎能不難過?
“我是不信的……”他這樣說着,想讓自己那抓心撓肺的挫敗感得到幾絲緩解,也求得她能瞧在他身不由己的份上不要記恨。
這樣一個美人兒若是厭惡他,可多叫他心痛。
“我不信相師,也不信術士,我只信自己。”他聲音沉痛,眉眼酸澀地望着周莺,“可我拗不過我娘,我爹,我祖父、祖母。他們信。只要有丁點于我不利的可能,他們都會迅速的将那可能撲滅,掐斷,永不許複生。”
蘇遠之難過的心口發酸。但當着一個未婚的姑娘面前,自己又要悔婚于她了,給她留有最後的尊重,就是不當着她面前說有違規矩的話。
他沒提婚事,也沒提悔婚,他什麽都沒說,其實又什麽都說了。
周莺懂。若這件事不是她事先所求的,她也許不明白。可此刻,她有什麽不明白。不知緣何,她特別的想去柏影堂,在顧長鈞跟前重重磕個頭,跟他說無數遍謝謝。
蘇家為着術士的一句話,甚至不曾求證,就決定撕毀婚約,周莺覺得自己的直覺沒有錯,蘇遠之不會站在她這邊,不會為她與全世界抗争,感情沒深厚到那個程度,她也不值得他為她與長輩争執。
早些清算,于她于他,都是好事。
何必耽擱他更好的姻緣。
屋裏,昌平侯夫人擡手抹了眼睛,帕子已經沾濕了,捏在手裏,緊緊的,一直不曾松開。
“真是對不起,是遠之他沒福氣……我這心裏頭,過意不去,對不起莺丫頭。可若是強行結親,真的害了莺丫頭性命,不是我們的罪過?我們怎麽能明知對丫頭不利,還非要死皮賴臉地結親呢?這孩子與我自己的孩子一般,我心裏疼得不行,老太太,您別恨我,實在是我不忍心。”
昌平侯夫人沒提術士定言周莺不能承嗣,而是對顧老夫人道,若是結親,會對周莺的性命安危有礙,為着周莺着想,才忍痛了了婚事。
顧老夫人嘆了聲:“就沒有旁的破解法子嗎?這婚事一波三折,真真是不吉利。那術士若真如此神通,我們多使些錢供着,求他解了這禍,成不成?”
昌平侯夫人抹淚道:“不成的,術士說了,這是他倆的命數,不是妨着遠之,就是礙着莺娘,這劫沒法子解,當真沒法子。”
顧老夫人在聽見她說“不成的”三字時,面容就微微沉了下來。
昌平侯夫人出爾反爾,先是推遲定親,接着又鬧了這一出,究竟是有多嫌棄莺娘?
當初說要定親的是他們,如今頻頻反悔的又是他們。
顧老夫人如何聽不出,這一切都是借口,昌平侯夫人突然悔婚的原因定然不是什麽為了周莺着想。只要能結了這門親,兩家就是打不散的聯盟,就算親事真對周莺性命不利,哪怕周莺過門當天就死了,将來牌位也供在蘇家祠堂,也一樣是蘇家上族譜的少夫人,顧家就得永遠都認蘇家這門親。
說到底還是不想結親吧。
顧老夫人精明一輩子,會做人,自不會當面拆穿,更沒表現出對蘇家所作所為的不屑,昌平侯安平侯一朝為官,朝堂上還要共事,沒道理因着後宅的事而結仇。
“蘇夫人為我們莺娘着想,是我們丫頭的福氣。”顧老夫人客氣了兩句,“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本就沒定親事,不過就是咱們長輩之間說過幾回話兒,連莺丫頭自己都不知道合八字的事兒,您瞧……”
話外之意,是想昌平侯夫人在外不要提及議過親。女孩子家要臉面,叫外頭知道議親又沒成,保不齊要懷疑是女孩子有什麽不妥。世人總是對男人更寬容些,男人家便是有些明顯的錯處也不會給人責難,而女孩兒不同,女孩兒要小心謹慎得多。
昌平侯夫人一疊聲道:“可不是?老太太,是我自個兒喜歡莺丫頭,覺着投緣。大爺大太太都不在了,我托大,想認丫頭做個幹親。我幾番上門,不就是瞧瞧幹女兒?哪裏就有什麽親事不親事的了?”
兩人都肯裝糊塗,自然話題談得很順暢。
結親不成,結個幹親,兩家的親密也不會受影響,昌平侯夫人打算得很周到,雖自己做了惡人,但好處仍不想失去。認幹親對女方也沒什麽損失,名頭擺在那兒,就是私下不來往也沒人較真,為了名節不損,也算得宜。
就是心裏頭膈應,太膈應了。
被人嫌棄,還得擠出笑臉喊一聲幹娘。
想到周莺的委屈,老夫人氣得心口疼,拿茶盞的手都不穩了。
老夫人端了茶,昌平侯夫人就告辭了。出來一眼瞧見兒子呆呆望着一片灌木,魂不守舍的樣子。
昌平侯夫人上前扯了蘇遠之一把。
“怎麽了?”
蘇遠之回過神來,認出是母親,長嘆一聲,眸中露出一抹哀色,“今後,再別讓我上門來了。”
如果從來沒見過,也就不會上了心。
印在了心口的人,要生生的挖去,誰知他有多痛?
可恨孝道壓在身,爹娘祖父母都是為他好,難道他要不孝與他們争執嗎?
周莺早早地從老夫人那兒告了辭,回到青蘿苑,做針線不安心,調琴弦也坐不住。她索性躺進帳子裏。
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着今天蘇遠之說的那些話,想到顧長鈞不動聲色的布置下一切,大費周章地弄來這麽個人,編了這麽一套典故,請了那麽多佐證之人,叫蘇家立時就信了。
蘇家的翻臉她能理解,一點也不怪他們。這件事順了她的心願,別提她多高興了。
周莺翻身坐起來,揚聲喊落雲替自己更衣。
她重新勻妝梳了發髻,在小廚房治了一盅糖漬櫻桃就往柏影堂去。
天色還早,顧長鈞這時候不可能在的。可她好想早點見到他,早點表達自己的謝意。
顧長鈞回到院子,遠遠就見廊下階上坐着個人,似乎疲倦極了,閉眼歪靠在牆上。手裏抱着一只青花瓷盅。
顧長鈞眉頭跳了跳,無言地邁入院子。
落雲悄悄扯了把周莺的袖子,北鳴已笑着迎上前去:“侯爺,姑娘說要見您,酉初就來了,小人叫她去屋裏坐着等,姑娘不肯,就和落雲姑娘在外頭候着侯爺。”
周莺慌忙站起身,眉眼晶亮地喊了聲“三叔”。
只是也許等得太久,太疲倦,聲音微微啞了一點兒。
顧長鈞點點頭:“進去吧。”
周莺在小書房等着顧長鈞。
他在內室洗漱,更衣,過了一刻鐘才踱步出來。
見那小姑娘坐在書案邊,瓷盅放在桌上,見他來,便立刻打開了蓋子,笑着道:“換了三回碎冰,總算東西還新鮮。”
顧長鈞挑了挑眉頭,靠近過去,見瓷盅中擺着碎冰,冰上鎮着一只甜白瓷碗,裏頭櫻桃去了皮,用冰糖浸過,摻着細碎的冰碴,鮮紅晶亮,格外清新。
天氣悶熱,在外勞累一天的顧長鈞本沒什麽胃口,一瞧這糖漬櫻桃的品相就登時起了念頭。
周莺将小銀匙置在碗裏,朝顧長鈞推去。
顧長鈞瞥她一眼:“你呢,不熱嗎?”
周莺搖搖頭:“我不用,是給三叔做的,夏天吃這個,爽口,過去父親下衙……”
周莺頓住。
意識到自己提及了不該提及的人。
在老夫人跟前不能提,怕惹老夫人傷懷,在顧長鈞跟前,也不該提,兄弟不合,誤會極深。
顧長鈞神色有一瞬凝滞,很快恢複如常,他垂着眼舀起一顆櫻桃,淡聲道:“你接着說。”
周莺抿了抿嘴唇。
她不知是不是生了錯覺,怎麽最近的三叔,特別的容易親近似的……
顧長鈞濃眉挑了挑:“怎麽愣着?”
周莺俏臉微紅:“三叔,我還未跟您說,我是謝謝您的。”
顧長鈞哼了聲:“看來蘇家人來過了。”
“是。”周莺道,“只是祖母可能給氣着了,我有點過意不去。”
顧長鈞吃了第三顆櫻桃:“你祖母一生經過的風浪不少,這點事,無礙的。”總比知道周莺不能生養而傷心要好得多。
片刻一小碗櫻桃已經消失無蹤,周莺欣喜更盛,下意識道:“明兒我做雪梨百合,用冰鎮着,等三叔回來用。”
顧長鈞蹙了蹙眉,一個侯門小姐,總要自己下廚治食,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府裏的廚夫不稱職麽?”
周莺笑笑:“不是,忠伯很好,是我閑不住,喜歡弄這些小東西。”白白吃人家的用人家的,總得做些事,讓自己有些用處,才能好受一點。
顧長鈞擡眼,就撞見了一張芙蓉初綻般的明媚面容。
她那種謹小慎微的緊張和不能自已的恐懼似乎都卸下了,整個人鮮活、明亮,生動,小巧的唇不住地跟他說着話兒,也都是些沒意義的話、浪費時間的話,可顧長鈞出奇的,沒有覺着煩,甚至連不耐的蹙眉都不曾有。
室內昏暗的燈下,他望見她雲鬓高聳的影子映在她身後的窗上。
修長的頸,削窄的肩,流暢優美的曲線……再瞧她的唇。
熱。
這夏夜惱人的悶熱。
屋中那常燃的沉水香也覺多餘。
叫他艱難得喘不過氣。
那喋喋不休的唇,那不斷溢出柔婉女音的唇,那偶爾被貝齒抵住,柔軟得不像話的唇……
他緣何知道那唇是如何溫軟甜膩。
他知的。
在那日的馬車中,她撲過來時,櫻唇撞在他臉頰上。
不過是一瞬的碰觸。再也忘不了。不想忘卻。
“還有龍須酥,炸雲卷,待将來我……”
她話未完。
顧長鈞忽然傾身過來,隔着一張黃花梨木的桌案,他湊近了,薄而色淡的唇就在她唇畔停住……
周莺睜大了眼睛,剎那屏住了呼吸。
顧長鈞頓住身形,擡手在她鬓邊拾了什麽起來,溫熱的呼吸近在她唇齒畔,“有飛蟲。”
他低低地道,“別怕。”
周莺忘了反應,這距離近的犯規了。她從沒試過這種情況,且對面的人,還是她一直恐懼的那個男人。
他深邃的眼眸中有什麽東西在流動,周莺未看清,她只是緊張地閉上了眼。
顧長鈞的指尖輕輕撩過她柔軟的發絲。一根根青絲,濃密順滑,曾在他肩頭擦過,曾在他床帳裏鋪成飛揚的形狀。
那日的百般親密,排山倒海一般湧上腦海,顧長鈞适才湊近時未曾想過的畫面,如今伴着那回憶一幀幀越發狂熱起來。
不過就是一剎那,所有念頭閃過,不過就是一瞬之間。他坐回位置,捧了手邊的茶,垂眸飲茶的間隙瞭她一眼,見那驚惶的少女紅了臉,尴尬地絞着袖子,他能預見,她下一秒就要告辭離去。
“三、三叔……”她緩緩起身,似乎有些慌亂,足尖兒不下心勾在桌腿上,椅子撞開了幾寸。
“小心。”
顧長鈞飛快起身攥住她的手腕。
她身後的椅子晃了晃,桌面上的茶水瓷碗銀匙都跟着晃動,發出小的噪音。
而她的心顫得比被撞到的桌子還厲害。
她仰着頭,細細的手腕被他寬大的手掌握住。
輕薄的袖口隔不住他掌心的溫度。
那溫熱的觸感好像在心頭燎燃了火。一簇一簇,越發灼熱。
她不由自己地仰着頭。
與她心跳一樣劇烈的,還有顧長鈞那顆長久不曾被撼動過的心髒。
是怎麽了。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說不清。
他不再正常了,連板着臉都不能。
那些睡夢中竄上來的可怕念頭,此刻就在心底又死灰複燃。
身前這個依靠他的攙扶才勉強站穩的女孩子,她仰着她過分美麗的臉,她緊張得忘了掙開,她明媚的水眸倒映着他的影子。她急促的呼吸和一起一伏的胸口……
還有這燭火中暧昧的光色,這安靜得只聽得見彼此呼吸的屋子,窗外過于朦胧的夜,拂過耳畔無言的風。
一切一切,無不在動搖着他的理智。
顧長鈞喉頭滑動,一瞬不瞬地望着周莺。
周莺澀着嗓子,眸子裏蒙上了一層水霧,“三……”
顧長鈞另一手猛然扣住了她腰後。
周莺不由自主地朝他貼去。
顧長鈞嘴唇抿了抿,垂下頭,朝那慌亂地緊抿着的櫻唇落去……
“侯爺。”
北鳴在檐下,輕輕敲了下門框,隔簾道,“老夫人聽說您回來,請您去錦華堂一趟。”
渾似理智終于回歸,顧長鈞猛地推開了懷裏的姑娘。
周莺小腿撞在椅子上,不敢出聲,滿眼窘迫地望着他。
顧長鈞沒有回視,他避着她的視線,好像剛才那個人不是他。
顧長鈞理了下袖口,什麽也未說,就跨步走了出去。
周莺倒在椅中,臉紅的發燙。
剛才是怎麽了。
是怎麽一回事 。
三叔湊的那麽近,還摟了她,她以為,他要……
不不。周莺抱着頭,阻止自己亂想。
那是三叔,那是不茍言笑不近女色威嚴迫人的三叔啊。
三叔只是扶了她一把罷了。
可……
周莺慌亂得要崩潰了。
不敢想,哪怕與他在一個屋子裏說上超過十句話,這種事她都覺得是奢望。如今不僅說了好一會兒話,還……還……
**
顧長鈞走在青石甬道上。
風中吹拂來陣陣荷香,錦華堂近了。
他不安寧的心勉強鎮定下來。
不能想了。不能去想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他怕那真相太不堪,怕自己不能接受自己的龌龊。
早在某一天夜晚沐浴的水中,他就知道,自己瘋了。
錦華堂屋裏燈火還亮着,三叔該是陪在祖母身邊說話吧?是說今天蘇家悔婚的事?三叔多半還要假裝震怒一番,才好把自己摘幹淨。周莺遠遠看見錦華堂的燈火,并沒在門前停留。
她心髒還在砰砰砰地跳着。
劇烈得,連呼吸都覺着疼。
她是怎麽了。偶然的一次攙扶罷了,她怎麽就想到那些不可告人的方向去?
落雲也瞧出了她的不妥,提着燈邊走邊打量她:“姑娘,您是不是熱的緊?您後背汗濕了。”
周莺叫了熱水,浸在溫熱的水中,她抱膝想着今天的事。
三叔吃了她做的糖漬櫻桃;今天更衣出來,穿得是她繡的一件常服;三叔準她滔滔不絕的說那些無聊的話,三叔怕她跌倒……他抱了她……
周莺捂住臉,又是不安,又是不敢置信。
騙不了自己了。
那一室暖黃的光暈中,她仰面凝視着那個冷峻得不可輕忽的男人。
他高大的身影籠罩着她。他溫熱的手掌繞過她的細腰,然後将她箍緊……
他隔着桌案湊近,替她揮走飛蟲,那近在咫尺的呼吸。
他勾住她的下巴的手,他靠近過來的薄薄的唇……
“啊啊啊!”周莺捂着臉,徹底的慌了。
瘋了瘋了,她該怎麽辦啊?
**
顧長鈞突然忙了起來 ,甚至還出了一趟公差。
周莺照常服侍着老夫人,乞巧節這天,随陳氏回了趟陳家,和陳家那幾個表姊妹一塊兒過節。
這樣的日子,不想還有陌生人來湊熱鬧。
陳家二姑奶奶的女兒楚嫣不知如何結識了貴妃的外甥女兒敏郡主,還帶來一塊兒跟大夥吃宴。
敏慧一進門,第一眼就注意到周莺。
周莺背對着門,側身和陳大奶奶說着話,敏慧瞥見一個窈窕的背影,穿得素淡,但不失隆重。梳着倭堕髻,腰特別細。待她轉過臉來,敏慧呼吸都輕了。
這是怎樣明麗的人啊。
京城貴女再是保養得宜,也不會有比她更細滑白嫩的肌膚了吧?
生生把身邊俏麗的陳二姑娘襯得像個黃瘦小兒。
敏慧明白為何羅百益只見過這周莺一回就上心了。
楚嫣給她介紹:“郡主,這是我大姑母夫家的侄女兒,叫顧莺。”
周莺在外被稱作顧小姐,自我介紹也喚“顧莺”。周是她過去的姓,如今只有顧長鈞還喊她“周莺”。
又給屋裏人介紹:“這位是吳尚書的千金,貴妃娘娘的外甥女兒,聖上親賜的敏郡主。”
屋裏人除陳氏外皆無品級,陳氏的品級也比敏慧要低,所有人都站起身來,給敏慧行禮。
屋裏熱熱鬧鬧地說了會兒話,姑娘們跟着陳二小姐要去她院子裏瞧新得的瑤琴時,敏慧注意到周莺沒有跟上來,就扯了楚嫣一把,低聲道:“你待會兒把那顧莺約出來,我見她為人不錯,想說幾句體己話。”
楚嫣笑道:“那還不簡單,我們莺表姐再和氣不過了。”
楚嫣帶着侍婢去了,敏慧朝自己的婢子招招手,“待會兒那顧莺出來,你把楚嫣等人都隔得遠遠的,我不想有任何人聽見我和顧莺的談話。”
侍婢垂頭應了,敏慧立在橋頭,望着麟麟水面發着呆。
她有些喪氣了。
羅百益這顆心,她捂了這麽多年也沒有捂熱。周莺一出現,他立即就變了心。
她如今不小了,眼看就十六歲,她還能蹉跎幾年,等他幾年?
正出神,周莺帶着落雲,大大方方地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