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嗚嗚, 姨母,表哥他太過分了,明明我才是他最親的人, 可他卻為了外人, 對我口出惡言, 還說我丢人……
少女委屈的哭訴,從半敞的朱紅漆木喜鵲登梅琉璃窗內傳出來。
大殿前候着五六名着青灰服色的小太監, 神情肅穆地垂頭站着, 往來穿梭的宮女也都放輕了腳步, 靜悄悄的, 處處彰顯着這座宮殿中規矩的森嚴。
晌午的陽光正好, 透過七彩琉璃窗鏡折射出絢爛的顏色。
炕上鋪着厚厚的朱紅氈毯,酷熱的夏末, 羅貴妃卻好像身在寒冬,手裏抱着燒藍銅手爐,中衣外穿了三層夏紗,懶洋洋地靠在軟墊上。細長的塗了大紅蔻丹的指甲輕輕刮擦着手爐上的花紋, 不時擡眼瞧瞧哭花了臉的敏慧。
“表哥變了,再也不是小時候那個他,以前誰欺負我,他定然第一個出頭, 如今卻為了別人,連臉面都不給我,那安平侯譏諷我沒家教, 他還深以為然,比安平侯罵得還難聽。”
敏慧抹了把腮上的淚,紅着眼道:“姨母,你說表哥是不是傻了?那顧家的閨女根本是個虛僞無恥的女子,他怎麽就看不出來?不遠避不拒絕,這樣吊着表哥,算什麽好姑娘?”
羅貴妃一雙含愁遠山眉輕輕地蹙起,撩了撩手叫宮人給敏慧打水洗臉。
“瞧瞧你,哭得花貓似的。”
她聲音很輕,是有氣無力的那種虛弱。
盛寵在身,十年不衰,從秀女走上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之位,都道她是個道行高深的女妖,甚少有人知,她走幾步路都要喘一喘的。
“你們年輕女孩兒,難免為這種事煩惱。”羅貴妃嘆道,“我當年也一樣,十四五歲,誰沒思慕過少年郎?恨那些奪了他去的人,恨他不解風情,恨自己癡心錯付。”
她朝敏慧招招手,敏慧翻身爬過去,将頭靠在她膝上,羅貴妃撫着她秀發,輕聲道:“慢慢你就會明白,人啊,早晚會知道哪個人才是值得的。”
敏慧眼淚滴在她輕薄鮮亮的紗衣上:“我大抵是不會明白的了,從來沒誰對我好的,那些曲媚逢迎的,難道待我是真心嗎?不過瞧在姨母和外公份上,讨好我罷了。”
從來真心待她的,就只表哥一個罷了。
羅貴妃淡淡地笑着:“你啊,還是太年輕。”待到了她這個年歲,就知道人的真心,是不能強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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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貴妃身體不好,進宮後雖有各種名貴的藥養着,醫術高超的太醫看顧着,也不過就是勉強支撐,無礙性命,卻也活得很不自在。她自己沒有養育子女,就很寵愛娘家姐妹兄弟們的孩子,尤其是敏慧,敏慧健康伶俐,有她羨慕不來的那些活力,所以格外的對敏慧好。甚至到了寵溺的地步。
今上也瞧在羅貴妃份上,對敏慧很是寬待。
受的寵愛多些,被縱容得多些,敏慧性子就難免跋扈了些,從來只有她不屑的不要的,怎能接受旁人對她不冷不熱。
羅貴妃當她是親生女兒般,怎會不懂她所想。
揉着敏慧的頭發,輕聲道:“那你想怎麽?”
敏慧頓了下,哭訴這麽久,等得就是這句話。
“姨母,我聽說那顧莺,早前已經和昌平侯府要定日子了,不知什麽緣由,前些天放出消息來,說不是定親,而是跟昌平侯夫人結了幹親。”敏慧在羅夫人那兒聽說了些周莺的事兒,兩家議親的事雖然隐秘,但羅夫人還是能收到一些消息的。
敏慧對周莺格外在意,自然也十分關注這些事。
“好好的親事黃了,只怕是表哥從中做了什麽。若放任表哥繼續下去,怕是要闖大禍,姨母委屈許多年,才在宮中立住了腳,平素外公亦是謹小慎微,規行矩步,我實在是憂心。”
敏慧坐起身,張開閃亮亮的大眼睛,握着羅貴妃的手道:“姨母,要是顧莺早點成婚,表哥也就死了心了吧?”
羅貴妃淡淡瞥她一眼,抽回了手,“敏慧,你想的太簡單了。安平侯府要與誰結親,是你是我能左右的?那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姨母,正是陛下信任,才要加以寬待、撫慰不是嗎?我聽說近來回京賀萬壽節的幾個藩王中,有位靈王還未婚配……”
羅貴妃臉色一沉,甩脫她手,“你胡鬧!”
她一口氣提不上來,猛地咳了起來。
敏慧慌了,忙喊人宮人取鼻煙過來,自個兒抱着羅貴妃輕拍她的背:“姨母我錯了,敏慧錯了,您別生氣,您別着急,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姨母說什麽我都聽。”
這焦急不是作僞,敏慧眼淚都急出來了。
秀毓宮的掌事大宮女忙排開衆宮人奔了過來,将一塊藥丸先墊在羅貴妃舌下,然後旋開琺琅鼻煙壺湊在羅貴妃鼻端給她嗅。
片刻,羅貴妃張開眼睛,呼吸順暢了。
敏慧抱着她哭:“姨母,敏慧對不住您,是敏慧太不懂事了。”
羅貴妃虛弱地嘆了聲:“傻孩子,姨母不怪你,是姨母自個兒的身子,不争氣……”
敏慧搖頭:“姨母是給我氣壞了。我也是一時慌了,實在是沒法子,我什麽都不瞞姨母,自小我就打定主意要跟表哥一塊兒,要是最終不能嫁給他,我只有死……”
話音未落,羅貴妃又喘了起來,那掌事姑姑撫着羅貴妃的背,北北“郡主,您叫貴妃緩緩吧?”
說什麽死不死的,明知貴妃當她是親生女兒一般,這敏郡主,未免太不懂事了。
羅貴妃臉色蒼白,無力地伸出手,用冰涼的指尖按住敏慧的手背。
饒是盛夏,不用手爐,她的手腳便是冰涼冰涼的。
“敏兒,你乖,姨母替你想想法子,你莫一心強來,最後傷着你自己。”
順勢吩咐那掌事宮女:“叫人去傳,說我要見羅夫人。”
敏慧抿了抿嘴唇:“姨母,舅母沒法子的,表哥若是肯聽話,早就……”
她早就做了他夫人了,又豈會耽擱至今?
沒人能按下表哥的頭逼他成親,否則家裏早就做了主了。
“你姑娘家家的,莫管這些事兒了,羅家顧家是不可能結親的,你不懂這裏面的事兒。”羅貴妃斷斷續續道。
作為當今聖上的左膀右臂,羅顧兩家相互鉗制相互監督,若是結成一脈,聖上的皇位怎麽坐的安心?
羅百益對周莺再喜歡也只能是奢想,他懂其中利害關系,家裏是不會同意他娶安平侯府的姑娘的。
“你若信得過姨母,這件事,你就再也不要管了。”
送走敏慧,那掌事宮女回到炕邊。羅貴妃已經換過衣裳,捧茶倚在靠枕上。
“娘娘,敏郡主大了,是該商量商量婚事了。”再這麽鬧下去,只怕連娘娘也給連累進去。一個無子的妃嫔,固寵容易嗎?
“我心裏有數,青沅,你去吩咐小廚房,今晚做皇上最喜歡的酥乳糕。去請皇上,就說我想他了。”
清沅暗自嘆息。貴妃前兒耍小性,拒了皇上的寵幸,每回有龃龉,都是皇上先低頭。這回為了娘家的事兒求到皇上那兒,少不得需先低低頭了。
夜半晉帝才理完政事,挂念着羅貴妃的邀約,匆匆就往秀毓宮趕。
夜深露重,遠遠瞧見一個瘦削的影子提着燈,在秀毓宮前正往這邊張望。
晉帝心裏一頓,叫停了禦辇,走近前來,見果是貴妃羅氏。
他心頭一暖,将她手裏燈籠奪過扔在一邊,“愛妃怎可在外吹風?瞧瞧嘴唇都白了。”
怒目看向羅貴妃身後的宮人,喝道:“怎麽伺候的?”
羅貴妃悄悄扯了他一把,小手牽着他龍袍一角,晉帝臉色立時柔和了,彎身将羅貴妃打橫抱了起來。
宮人們垂首讓出一條路,目不敢斜視生怕觸怒龍顏。
晉帝一路抱着羅貴妃到了裏頭,吩咐人打熱水來給羅貴妃暖身。
羅貴妃眼見含了水意,抱着晉帝的腰啞着嗓子道:“皇上還生我的氣?”
晉帝見她這般柔情小意,本就沒生氣,又如何舍得用她的退讓拿捏她?
晉帝眸色一深,擁着羅貴妃倒在榻上。
“茵茵,朕這兩日,相思病都犯了……”
大紅繡金宮紗随手扔在地上,羅貴妃仰着頭小聲地道:“六哥輕點啊……”
茵茵,六哥,舊年就是這樣親昵的稱呼着。縱使相逢得晚了些,但晉帝心裏滿足的,能在她最好的年華擁有着她,這樣絕色的人兒,處處都合他的心意,自從有了她,他好像再也沒覺着孤單了。
羅貴妃攥住枕邊的猩紅錦緞褥子,眼眸空空的,并沒半點情意。
她不愛他,才能這樣清醒的操縱他的感情這麽多年。
她愛的那個人,永遠永遠,都不可能了……
柏影堂裏,顧長鈞手邊一碟金絲小卷,一碟冰淬的蜜釀甜瓜,用了少許。北鳴進來,換了熱茶,道:“莺姑娘吩咐了,金絲卷入腹容易膩,叫用六安瓜片壓一壓。”
顧長鈞手裏的筆一頓,坐直身來,揉了揉眉心。
“初幾了?”
北鳴道:“今兒七月三十,眼看入秋了,莺姑娘還做了幾件秋天的袍子,叫給侯爺備着。”
顧長鈞擡眼,斜睨他:“聒噪!”
莺姑娘長,莺姑娘短,她做了這些東西,倒把自己藏着,躲着避着不敢近前像他要吃人似的,把他當什麽了?
北鳴道:“下個月大爺的忌日了,汪先生他們不是建議侯爺,今年親自去陵地拜祭一番?不敢來問侯爺,托小人問一句。”
顧長鈞蹙眉,半晌,抿了口茶:“出去。”
北鳴縮了縮脖子,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大爺是侯爺心口不能觸碰的那條疤。
周莺在準備一些金銀紙錢,還有自己縫制的衣服鞋襪,是預備一并燒給養父母的。
她想去陵地拜祭,還不知三叔能不能準。時下是不興女孩子去拜陵的,多是子孫兄弟們去祭奠。去年她也備了不少東西,最後都給北鳴帶過去代為燒了。
還在吩咐落雲秋霞整理祭品,就聽外頭報,說老夫人有請。
周莺換了衣裳去錦華堂,一進門,才發覺陳氏和顧長鈞也在。
老夫人指着炕邊的凳子道:“丫頭坐。”
顧長鈞餘光掃到一抹淡色的影子,周莺過來行了禮,老夫人就戳了顧長鈞一把:“丫頭給你行禮,你倒是吭一聲。”
顧長鈞咳了下,方轉過臉來,目光落在周莺光潔的面上,很快又移開了。
“嗯,坐。”
老夫人笑罵:“鎮日冷着臉,家裏頭的人都是你仇人不成?”
瞧得出來,老夫人很高興。對顧長鈞說話時也少了那份小心翼翼。
周莺心思本就細,約略想通了情由,她不免眼睛也亮了幾分,看來,三叔今年是同意去拜祭養父了?
“莺丫頭不是做了給你爹娘的衣裳鞋襪?回頭一并交給你三叔。”老夫人的話很快印證了周莺的猜測。
這是個好兆頭,三叔心裏的結這是要解開了!
“哎,我這就去。”周莺飛快地起身笑着應了。
老夫人喊她:“急什麽?傻丫頭,還有好些日子呢,回頭叫人送去給你三叔。”
周莺抿嘴笑道:“是,莺兒再做幾樣爹娘喜歡的吃食,到時一并托三叔……”說着,目光不自覺地瞧向顧長鈞,但見他微微側過臉,一對深邃黑沉的眸子也正朝她看過來,周莺話音兒不受控制地頓了下,喉頭發緊,一手心的汗,“托……托三叔帶……過去。”
顧長鈞注意到那丫頭的臉蛋飛紅了。
她半垂下頭,長而濃密的睫毛覆住晶亮的眼。
咬着嘴唇不安地絞了下袖子,然後裝作若無其事般朝別處瞧去。
顧長鈞嘴角勾了勾,某種奇異的愉悅漫上心頭。
老夫人和陳氏還在打算着要供什麽祭品,沒人注意到那邊叔侄兩人之間暗自往來過的小火花。
連他們自己也不曾發覺。待發覺時,卻已是情根深種再也不受控制了。
沒兩天周莺就造訪了柏影堂。
她不是來送祭品的。
拘束地立在那兒行了禮,就垂頭半晌不吭聲。
顧長鈞抱着本書,幕僚們才走,桌面上有些淩亂,中心擺着份祭禮流程和祭品單子,再有欽天監監正代批的吉時。
另有族中各家一并要來拜祭的兄弟子侄。
顧家發于魯南,顧長鈞這一脈雖就只剩他自己了,但族中還是有不少親戚的。
少女不說話,他也不急着問明來意,在書冊後挑挑眉,比耐性,他沒輸過。
周莺還是先敗下陣來。
三叔威壓深重,叫人壓抑得緊。
屋子裏太靜,又覺着好生不自在。
“三叔,我想……”
她開口,柔而低的話音驚動了瞧書的顧長鈞。
他放下書瞧過來了。目光平靜尋常,卻總能叫她喘不過氣來。
她臉蛋飛速紅了,口齒不清道:“這回拜祭,我……我能不能……”
顧長鈞道:“你也想去。”
他語氣篤定,好像能看穿她所有的小心思。
周莺點點頭,悶聲道:“我想替爹娘掃掃祭臺,親自把東西燒給他們,和他們說說話。”
她說完,就屏住呼吸等待他的答複。
窗外傳來嗚咽的風聲,透過窗隙吹拂得桌上火苗輕輕擺動。
她窈窕的影子就也跟着晃動了。
火光倒映在她水眸中,叫那對眼睛越發的晶亮奪人。
顧長鈞喉結滾動,端茶迅速抿了一口,壓下喉腔那怪異的澀窒,“行。”
他說的很低,很快,周莺甚至沒有聽清。
她長眉微挑,疑惑地瞧着他。櫻唇輕啓,遲疑地喊他:“三、三叔?”
顧長鈞撐着桌案站了起來。
他的背影遮住一片牆壁,而後緩緩籠罩住她,手臂擦在她耳後,按住了她身後半敞的窗。
她被禁锢在他臂彎中,在他的身體與窗之間狹小的空隙間。
剎那呼吸滞住了。
她雙頰火熱地仰起臉。
這距離近的過分了……她腦海中一片空白。
若他就此吻上去,她會不會,順從的配合了?
奇異的念頭在心頭閃過,巨大的浪潮在胸臆中澎湃起來。
他好像懂了,他近來重重奇怪的反應是什麽。
那是一種本能,是男人的天性。
面對一個容色豔麗嬌柔小巧的女人,難免會有的,那一絲絲绮麗的念頭。
不過是電光石火間。顧長鈞收回手臂,轉身回到了案後。
那張黃梨木書案,隔着最安全不過的距離。
周莺呼吸一松,整個人癱軟地靠在了身後的牆上。
作者有話要說: 啊,今天中午十二點抽口紅哈。
紅包還沒發完,等我明天緩一緩一起發。
再有,周二我晚上十一點才能更,因為要上千字收益榜,一般是晚上才可以更的。
以後固定在每天早上九點更新。我會加油多更的,雙更三更甜甜蜜蜜的讓莺莺談戀愛。
再求一波收藏訂閱和營養液,謝謝親愛的你們。
我的預收,回到文章詳情頁面,點開作者專欄收藏作者和待開的文吧~
預收文《偏寵無度》,文案待改,會寫一個甜甜寵寵的故事。
文案:沅婉家道中落,被舅父接來撫養,某夜被舅母設計将她送到了某位大人物的宿處。
一夜過後,沅婉醒來,那所謂大人物不見了,旁邊卻多了個玉樹臨風的年輕男人。
後來,秦王對這個可憐唧唧的小姑娘上了心。而沅婉終于認清了舅父舅母的真面目。
從此過上了甜甜寵寵,虐虐渣渣的幸福生活。
鞠躬感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