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在明知道林澤名聲不好,拜入其門下的學生沒有好前途的情況下,李廣財仍舊把兒子送來,自然是有考慮的。
商戶的子弟最在乎的是什麽?無非就是考科舉改變門楣,又或者繼承家業把自家生意做大。
前者李廣財對自己兒子期望并不大,畢竟兒子三歲就開始蒙學,可九歲了才剛學完一本《千字文》,這明顯就不是考科舉的料啊。
所以李廣財現在一心一意就想兒子多讀點書,開開竅,以後才好繼承家裏的鋪子并且發揚光大,省得以後做買賣連契約都看不懂,被人在文字上坑。
另外林澤的仕途他不知道,但是最近林澤在鎮上的動靜他卻是知道。
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林澤就将一個連店鋪都沒有的小攤發展到名氣遍布整個鎮上,這真的可以只用運氣和點心口味好就能解釋嗎?
做吃食做得好的多了去了,怎麽就不見別人做成這樣?就說那老牌子號的仙樂居,同樣是做糕點買賣的,點心味道名揚全鎮,當年也是做了許久才打出招牌。
李廣財活了半輩子,生意做的中庸,但看人的本事卻是練就得不錯,在他看來林澤就是個天生的商人。
所以,他想請林澤做先生,不是想讓兒子學詩書學問,而是想學林澤的經商本事。
對此,林澤也有猜想,并且有幾分打算,不然他真不想浪費時間收什麽學生,他現在時間很寶貴。
看了眼還在表情憤憤不服氣的小孩,林澤不再廢話,直切主題,
“李昇是吧,你現在還不是我學生,其他說再多也沒用,這機會是你爹腆着老臉給你求的,你要是不服氣我說的話,那就好好回答我的問題,讓我瞧瞧你是不是真蠢。”
“第一個問題,告訴我,你開始為什麽那樣罵我?你我并不相識,你怎麽就說我是個愛錢的臭書生了?怎麽就覺得沒有商人納稅朝廷就養不起我們這些酸腐的秀才郎了?”
這問題問得李昇一時間沒出聲兒,盯着林澤終于開始忐忑不安了。
先前他就是一時之氣見不得他爹低聲下氣,這會回過神來他也知道先前自己說的話真被計較後果有多麽嚴重了,好點的他只是罵人家秀才郎,不好的他剛才就是大逆不道叛逆朝廷。
李昇再不懂事也九歲了,古代孩子早熟,回過神來哪裏還敢重複先前的話,臉色有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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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這屋裏現在沒外人,我不喜歡聽奉承,如果這麽簡單的問題都沒膽子回答,你還是跟着你爹回去吧……”
林澤态度毫不留情,這孩子若說不到他想聽的,那他堅決不收。
理念不同的師生相處純屬浪費時間,他又不是義務教學,古代師生關系可不是現代那麽簡單,收了這小孩就算他收了半個兒子,馬虎不得。
李昇是個直脾氣,小孩的膽子本來就大,又對書生夫子這類人仇視已久,見林澤表态,小孩自然穩不住,當即又恢複底氣,
“哼,這可是你讓我說的,你要是覺得我話不中聽你生氣找我家麻煩你就是小狗!”
初生牛犢不怕虎,小孩挺胸擡頭,一副‘小爺今天終于揚眉吐氣’的表情,
“你們別以為小爺年紀小就好哄,也就是我爹非得讓我拜個先生讀書才會被你們牽着鼻子走,每次我爹帶我請先生,你們這些酸秀才都是一個模樣,開始裝得清高無比,什麽不為五鬥米折腰啊,都是屁話!但凡我爹多說幾句加銀子,馬上就雙眼放光同意了,這就是例子!”
“最可恨的就是每次說好教我兩個時辰,但每次來我家都以我頑劣的借口讓我先抄一個時辰的書,然後再講大堆廢話,完了還說我笨!”
“現在你不也是不例外麽,竟然要收我爹三倍的束脩銀子,還冠冕堂皇找借口,比之前的那些臭秀才還黑!還想在我家綢緞莊免費做衣服,你這酸秀才知道做一件衣服要花多少布匹嗎?一件綢緞衣服值多少錢嗎?知道送你幾匹綢緞我爹得辛苦多久才能賺回來了嗎?你簡直獅子大開口不要臉!”
小孩越說越氣憤,他真是太讨厭這些裝模作樣的酸秀才了,看不起他家做買賣,那怎麽收銀子的時候又收得那麽爽快理所當然。
這就算了,更重要的每次那些被他爹重金請來的先生根本沒有真才實學,教不好他還說他頑劣愚鈍,簡直屁話,他三歲就會給他爹打算盤了,爺奶和娘都誇他呢!就那些黑心肝的臭秀才沒眼光!
難得能把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李昇不過九歲孩童,話一開口心裏的委屈就忍不住的巴拉巴拉往外吐……
李廣財聽得目瞪口呆,真是恨不得沖上去給這笨孩子腦袋一巴掌。
這孩子咋這麽實心眼兒啊,人家讓說實話就給說,不知道有句話叫做兵不厭詐啊!
不過林澤聽得樂呵,雖然小孩不經激将法,沖動魯莽了點,但小孩三觀他非常滿意。
李昇之所以如此讨厭讀書人,态度惡劣,歸根究底不過是因為見他爹低聲下氣求人多了心裏不平。
再加上他爹以前請的先生都是些挂羊頭賣狗肉的貨色,騙完銀子就走,才導致了小孩的逆反心理。
在思想壓迫禁锢的古代,在所有人都認為聖人至高的時代,小孩能夠産生質疑反駁,這種學生收下才适合灌輸教導更為‘驚世駭俗’的現代思想。
林澤微笑點頭,
“第二個問題,你覺得商人和讀書人,誰更厲害?”
“當然是咱們做買賣的!”
李昇毫不猶豫回答,滿臉臭屁,反正得罪的話都說完了,他也不指望再讨好,拜不成先生就拜不成,他都氣走過多少個先生了,也不差再來一個。
“當然,我也承認學問好是很厲害,不過若是沒有像我爹這樣的商人南來北往的做買賣,不開店鋪,東邊的人怎麽用到西邊的東西?南邊的人怎麽買得到北邊的布料?朝廷沒有稅收哪裏來的銀子用?光靠收田稅飯都吃不飽,商人可重要了,偏偏大家還說商人賤籍……”
林澤點頭,不吝啬誇獎,“恩,有點道理,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忽然贊賞倒是讓李昇臉紅不好意思了,這還是除了家裏人頭一回有外面的人對他點頭呢。
小孩其實很老實,“前面我爹跟我說的,後面是我自己覺得的,我爹生意經可厲害了。”
說到後面,小孩滿臉的自豪。
李廣財只想往地洞裏面鑽,自己那麽精明怎麽就生了這麽個傻兒子喲,賣家底賣得也忒幹淨了……
林澤看了眼李廣財,繼續問。
“最後一個問題,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麽?是長大以後繼承你爹的家業,還是努力考科舉?又或者是其他?說真心話。”
“啊?”
這問題讓小孩懵了,顯然無憂無慮的小孩從來就沒想過這個問題,也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
話說考校不都是考學問識字嗎?這個酸秀才三個問題都偏題不着邊啊。
李昇懵懵懂懂心裏嘀咕,看看想指點又不敢說話的李廣財,又看看嘴角嗪着微笑的林澤。
思考半天,小孩最後一咬牙,給了自己老爹一個‘對不起’的眼神兒,重新挺起胸膛,大聲回答,
“我想繼承我爹的鋪子!以前先生都說我不是讀書的料,我自己也不喜歡讀書,所以我想做買賣,我三歲就會打算盤了,我爺奶說我以後肯定能把家業發揚光大,我也覺得我是天才,以後我繼承了我爹的鋪子,肯定能把我家的布莊開遍整個青山縣!”
九歲的李昇表情自信,說得豪情壯志。
雖然爹娘總說讀書才有出息,做買賣再賺錢也是被人瞧不起,只有讀書才能光耀門楣,可他真的是讨厭透了讀書,讨厭那些總是之乎者也,說一套做一套的酸秀才。
李廣財聽着欲言又止,兒子,這都是家裏瞎誇你的……
不過林澤很滿意,不怕人太蠢,就怕心太小,理念上小孩過關了,但實際成不成,他還得看看。
“三個問題答案算過關,雖然有些口不擇言魯莽,但年紀小還能再調.教下,勉強收下你也不是不行,但這麽蠢的學生太浪費我精力了,束脩三倍太虧,我要漲價,十倍。”
話落,李廣財父子一大一小同時吸了一口氣。
一般私塾束脩一年大概10兩,單獨請先生的話最多也就不超過20兩,當然,這些只是學費,若算上節禮的話,單獨請先生一年差不多得花上三四十兩。
三倍已經是獅子大開口,十倍這話也就林澤敢說。
小孩又人忍不住脾氣了,“你咋不去搶錢莊啊!”
“搶錢莊犯法的,收束脩正大光明,你們送上門我不敲你們的竹杠敲誰?我的時間可是千金不換……”
林澤微笑,
“不過,我再出一個題,若是能完成,束脩我就分文不收,完不成就別來煩我。”
“那要是你故意出個我不會的怎麽辦?”
小孩氣呼呼,腦子倒也不是真那麽蠢。
“那我就出你擅長的,你剛才不是說你三歲就會打算盤,是做買賣的天才嗎?既然如此,那你就在一個月之內,把我手上這個舊陶碗賣出50兩銀子。”
林澤将手上剛喝完水的空陶碗放到桌上。
話落,又看向李廣財,微笑,表情高深莫測,
“李老板您也可以幫忙參謀參謀,不過我還是希望日後咱們可以真誠相待,我這個人不太喜歡別人求我的時候還繞彎子,下次有話直說,都在一個地方,咱們打交道的機會多得是。”
“先生,都是李某愛子心切豬油蒙了眼睛,望先生大量莫怪。”
李廣財臉色微頓,立刻起身拱手,心虛道歉。
今日前來沒有直接上門,反而停在村中曬場等待,當着村民的面求到林澤面前,确是他耍了一番手段心機。
本以為林澤也跟其他讀書人一般愛面子愛恭維,當着大家的面他又下禮又砸錢肯定沒問題,卻不想林澤壓根不在乎這些。
雖然他年紀比林澤大了一圈,但論道行他真差了太遠,人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戲。
他果然沒看錯,林秀才跟那些俗人不一樣。
李廣財暗暗佩服。
“好說好說,我家夫郎缺幾件衣服,你鋪子的綢緞是鎮上最好的,改天我帶我夫郎去挑幾件,到時候你別收我銀子,我就不計較了。”
林澤謙虛點頭,豪邁要賬。
李廣財:他絕對是眼瞎了才會覺得面前這位是個高風亮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