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二顆糖

徐洛陽一下飛機, 先給戚長安發了條信息過去, 說自己已經平安落地, 然後就馬不停蹄地趕到了片場。

他被導演助理帶到褚衛面前時, 對方穿着一件長款黑色羽絨服,正在擺弄設備。見人來了, 也只是掀眼皮看了一眼, 語氣冷淡地吩咐助理, “帶去化妝間, 穿了龍袍再出來。”

于是徐洛陽的一句“褚導你好, 我是徐洛陽”的自我介紹, 卡在喉嚨裏一直沒機會說出來。

每個劇組都會帶着導演特有的風格和習慣,一個小時候後, 徐洛陽金冠束發, 穿着華麗的龍袍坐在鏡子面前, 任由化妝師在他臉上塗塗抹抹, 只能在心裏感嘆——也太高效了!他之前估算,調整戲服加上妝, 再怎麽也要三四個小時, 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造型師拿着針線, 在幫他調整衣服的細節, 好心提點了一句,“一會兒出去,不用和褚導打招呼, 直接到鏡頭下面演戲就行。導演說演哪一場就演哪一場,如果沒說,你就自己發揮。”

徐洛陽有些驚訝,馬上又感激地笑道,“謝謝芳姐提點,我一定努力。”

唐芳沒有再多話,“嗯。”

徐洛陽踏出化妝間,慢慢适應了頭上沉重的金冠以及同樣重量不輕的龍袍。他控制着步速,盡量每一步都走得平穩,一邊在心裏慶幸——幸好他昨晚熬着夜把劇本通讀了兩遍,今天在飛機上堅持着沒打瞌睡,又複習了一遍,臺詞多多少少還記得一些。

否則按照褚導這種“随機試戲”的安排,他站到鏡頭下面去肯定會懵圈!

劇組所在的地方,是一個綿延的古建築群,位于伽羅影視城的東面,占地面積很大。被劇組重新裝飾了一番後,顯出了一種極盛之後的頹靡。

徐洛陽走在蜿蜒曲折的長廊上,一點一點地放空自己,去找屬于晉國皇帝子楚的感覺。

劇本裏,子楚的母親孫皇後死于宮鬥,此後,八歲的子楚被貴妃成氏接去撫養,時常遭到對方的狎弄,甚至被成貴妃悄悄藏在屏風後面,聽她與皇帝的床帏之戲。

日複一日中,子楚的內心逐漸扭曲,憎恨成貴妃的同時,又迷戀上了成貴妃屬于成年女人的豐腴。

子楚加冠不久,老皇帝因服食助興丹藥,死在了一個宮女的床上,之後子楚被匆忙立為了皇帝。而此時,強敵環伺、朝中結黨營私,一派紛亂景象。

離拍攝場地越來越近,徐洛陽的表情逐漸有了細微的變化。他嘴角泛起了一絲笑,卻半點不會讓人覺得春風拂面,反而詭異地讓人發冷。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穩,連腰上系着的玉佩,晃動的幅度也極小。明黃色的龍袍襯的他膚色非常白,嘴唇殷紅,有一種邪氣的美,讓人心顫。

褚導依然站在原地,正在和燈光師商量打光方案,見換了一身裝扮的徐洛陽過來,神色沒什麽變化,只是喊了一句,“子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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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洛陽不緊不慢地轉身,眼神睥睨,“喚朕幹甚?”語氣帶着一種俯視蝼蟻的高高在上。他表現出來的細微表情讓人覺得,若是自己回答不出原因,可能就會丢了性命。

見褚導沒說話,徐洛陽繼續邁開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到鏡頭下。而此時,镂空鎏金的長榻上,放着一個粗制濫造的白色細長抱枕。

褚導聲音依然冷淡,“那是成貴妃。”

“……”

你家貴妃長這樣?心疼皇帝。

不過徐洛陽馬上就懂了,這是讓他和“成貴妃”搭戲。然而他現在還沒有通過考核,扮演成貴妃的演員肯定不會過來,于是褚導十分不走心地,丢了一個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的破枕頭。

徐洛陽也沒不高興,實際上,這些想法都只在他腦子裏轉了一圈,就全被忽視了。

工作人員安靜下來,全都屏息看着站在中央的徐洛陽,好奇第四個“皇帝子楚”,到底能不能留下來。他們都覺得,導演對這個角色的演員實在是太挑剔了,到現在,男女主的戲份已經拍了一大半,子楚這個角色還在換演員。

這時,一直站在原地的徐洛陽動了。

只見他往前走了幾步,其中有一步腿還擡高了些,似乎是在跨過門檻,随後他停了下來,開口道,“母妃不來迎朕?”語氣滿含委屈,像是沒得到糖吃的孩童,唯有眼裏驟然迸發出來的戾氣,讓人心驚的同時,下意識地想要臣服于這樣的帝王威儀。

不知道成貴妃說了什麽,他瞬間又展顏笑道,“母妃不适,朕卻不知,是朕的錯。”說着,他快步走到床榻邊上,坐下來,語氣溫柔至極,“母妃何處不适?可以告訴朕嗎?”

“竟是大腿?那朕便幫母妃揉揉,母妃一身肌膚賽雪,手感必然極好。”

似乎是被拒絕了,子楚瞬間就收攏了笑意,神色乖張又狠厲,但語氣依然十分溫柔,輕言細語,“既然母妃不願,那我這就派人,把母妃送到軍營,充作營妓如何?讓那些軍漢幫你揉按揉按。”

見成貴妃吓到了,他表情又變回了平時的溫和,“母妃不要緊張,當然是玩笑話,我怎麽舍得母妃被那些髒惡的男人欺負?”

慢慢地從長榻的邊沿滑坐到腳踏上,子楚依戀地靠着成貴妃的大腿,眼神癡迷,低聲道,“母妃,你看,只要你聽我的話,我會對你很好很好,把整個天下,都捧到你面前。所以你要聽話,知道嗎?”

尾音很輕,像是消散在了空氣裏,徐洛陽站起來,理了理衣擺。雖然還是穿着同一件龍袍,但再沒有了之前令人驚懼的氣場。他笑着道,“戲演完了。”

雖然臉上保持着笑容,但徐洛陽心裏還是很忐忑,不知道自己剛剛的表演有沒有過褚導這一關。昨天晚上才拿到劇本,時間太緊了,褚導又沒有指定到底演哪一場,明顯是讓他自己挑,他只好找了有成貴妃的戲份、臺詞自己也記得清楚的一場戲來演。

褚衛站從機器後面站出來,把徐洛陽上下打量了很多遍,徐洛陽大大方方面帶微笑地任他看。

幾分鐘之後,褚導才開口,“留下來,以後你就是子楚。”接着又說到,“胖了,再瘦一點。”

“……”

心在滴血!

不過接下來的十幾天,完全不需要刻意減肥,徐洛陽自然而然地就瘦了下來。

他來的當天晚上就被編劇叫了過去,然後手裏被塞了三個版本的劇本,對方還叮囑,一定要全背了。

剛抱着劇本回房間,導演助理又來傳話,說褚導要求,給三個版本的子楚都寫一個人物分析,每一篇的字數都不低于六千字,第二天中午之前交。吓得徐洛陽跟趕論文一樣,在房間裏敲字敲到手指麻,熬夜熬得哈欠連天。

第二天,他把一沓人物分析送去給褚導看,這才明白過來,對方竟然是通過看他的人物分析,來決定到底用哪一版本的劇本。

徐洛陽瞬間覺得心理壓力比泰山還大!

這之後,徐洛陽就實實在在地感受到,為什麽戚長安說褚導拍戲是典型的意識流。因為劇本完全是假的,基本開拍之後,原本的劇本都會被改得面目全非,甚至徐洛陽經常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拍哪場戲,基本都是褚導描述了場景,讓他自己琢磨着怎麽發揮。

不過好在,确實和戚長安提過的一樣,褚導耐心極好,又喜歡打磨和調教演員,徐洛陽自己都能清晰地感覺到,演技有明顯的進步。

過了五天的磨合時間,徐洛陽就開始苦哈哈地日夜趕戲了,因為前面三個“子楚”的戲份全被删了,所有內容都需要重拍,于是他一個配角,比男女主還要忙。

不過不管再忙,徐洛陽都按照一天三頓飯的時間,給戚長安發信息,提醒對方記得吃飯,晚上再發一條晚安,然後累的倒頭就睡。

進組二十天,徐洛陽瘦了四公斤,體重跌下了六十大關。這時候,褚導才滿意了。

徐洛陽看着鏡子裏,龍袍穿在身上都有些松垮的自己,在心裏默念戚長安說過的一句話——為角色付出,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但是真的真的好想吃肉啊!

b市。

戚長安一直到天黑才醒過來。中午胃痛到痙攣,沒多久意識就不清楚了。他睜開眼睛,發現右眼又喪失了視力。雖然已經很習慣,也知道只是暫時的,但內心依然湧起一陣驚慌。

察覺到旁邊有人,他下意識地喊了一句,“洛陽?”

“戚少,是我,梁丘。”

“是你啊。”戚長安平躺在床上,衣服已經被一陣一陣的冷汗打濕,他有些艱難地坐起來,“你去幫我放水,我要洗澡。”

梁丘應了一聲,又問到,“您要吃一點東西嗎?我吩咐廚房做。”正當他以為這個提議會被戚長安拒絕時,就聽見了回答。

“做一個番茄炒雞蛋,”戚長安停頓了一會兒,語氣柔和了幾分,“再要一個西紅柿雞蛋湯吧。”

梁丘很快反應過來,“好的,我這就吩咐廚房。”說完就快步走出了卧室。

腳步聲很快就聽不見了,戚長安住在布萊頓酒店的套房裏,室內空間很大,家具很少,顯得空蕩蕩的。安靜下來之後,連中央空調的聲音都隐隐能夠聽見。

他閉着眼睛,隔了幾秒又睜開,把手機拿在手裏。解鎖了屏幕,果然,徐洛陽的信息已經發過來了。

“長安,今天好冷啊,我猜可能會下雪!不過褚導說,正好要拍雪地裏的戲,可以省錢。你吃晚飯了嗎?現在越來越冷了,記得菜要吃熱一點的,不然會胃痛。一會兒要去和導演還有編劇說劇本的事,我到現在還是覺得褚導好可怕qaq”

把這條信息翻來覆去地看了十幾遍,戚長安恍惚覺得,徐洛陽就站在旁邊,還沒有離開。

原來,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孤獨,就是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

他想他了。

戚長安估摸着時間,徐洛陽應該還在商量劇本,不能接他的電話。想了想,他起身去洗了澡,又把晚餐吃了。兩件事都做完,也才過了五十分鐘。

猶豫了一下,戚長安點進微博,把徐洛陽發的所有自拍又挨着挨着全都看了一遍。覺得褚導應該放人了,他等了幾分鐘,才打了電話過去。

“長安?”徐洛陽很快就把電話接了起來,聲音帶着笑,“我剛剛從導演那裏出來,正想給你打電話,沒想到心有靈犀!”

“嗯,”戚長安閉着眼睛,在腦海裏勾勒對方的模樣,“今天忙嗎?”

“還好,已經基本習慣導演的節奏和風格了。說起來,我今天出來吃東西的時候,發現有一家店味道特別好,我吃的時候就在想,你應該會很喜歡的。我已經把地址記下來了,要是哪天我們一起來伽羅影視城,我就帶你去吃。”

“好。”戚長安臉色依然蒼白沒什麽血色,嘴唇上從牙印裏滲的血已經結痂了,顏色極為刺目。聽着徐洛陽的聲音,他整個人都慢慢放松了。

“你今天有沒有不舒服?吃晚飯了嗎?”

戚長安手還捂着胃,但語氣如常,“沒有不舒服,晚飯已經吃過了,吃的一菜一湯。”

“嗯那就好!”徐洛陽又絮絮叨叨地把今天發生了什麽事流水賬一樣說了一遍,之後又小聲抱怨,中午全劇組除了他之外,每人都有雞腿吃,讓他感到了一種透心徹骨的傷心難過。

戚長安哄他,“下次我帶你去吃,想吃多少都可以。”

徐洛陽覺得自己千瘡百孔的心靈瞬間就得到了安慰,開心道,“長安哥哥最好了!”剛說完,他又驚呼道,“長安,我這裏下雪了!”

“下雪了?”戚長安下意識地看向窗外,又想起自己和他隔得很遠,天氣都不一樣。

“嗯,雪有一點大。”徐洛陽聲音歡快,“話說洛陽市今天也下雪了,微博上好多人我。我準備去堆個雪人,堆好了發給你看!”

兩人又說了半個多小時,才挂斷了電話。

戚長安吃了藥之後,蹙着眉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懷裏還抱着徐洛陽送給他的毛絨玩具。不知道睡了多久,手機忽然響起了提示音,戚長安打開,發現是徐洛陽更新了微博,還了他。

最新的微博裏,是徐洛陽站在暖黃的路燈下的一張自拍。他很怕冷地穿着一件純白的羽絨服,白色的一圈毛領遮了小半張臉,眉眼彎彎地看着鏡頭。

“徐洛陽:洛陽下雪了,長安呢?戚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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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鬧鬧的小情緒:

下雪了,忽然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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