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一顆糖
徐洛陽把這個問題問出來, 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的。畢竟在他面前, 戚長安一直都是以人類的形象出現。
知道對方是妖怪是一回事, 清楚本體又是一回事——他必須得确認, 不管戚長安的本體是什麽,他都能夠接受良好。況且, 戚長安又不能自己選擇自己的出身, 所以, 他一定不能讓他們兩個之間, 因為這個問題産生隔閡!
不過問出來之後, 徐洛陽還是很忐忑, 等了幾秒,發現戚長安沒有回答, 他湊到對方耳邊, “長安, 不能說的話, 我就不問了,我們的小秘密!”
就着這個姿勢, 戚長安把人抱在自己懷裏。他一手攬着徐洛陽的腰, 另一只手輕輕揉捏着對方的後頸,“真的很想知道?”他的語氣裏帶着淺淡的笑意, 又藏着些無奈。
“想, 很想非常想。”徐洛陽被揉捏得很舒服,他幹脆切換到全身無力的狀态,把頭靠在戚長安的肩上, 還快速地用舌尖舔了一下對方頸上的皮膚。得逞之後,又半眯着眼睛,明顯十分享受這樣的親昵。
戚長安側過頭,咬了咬徐洛陽的嘴唇,“鬧鬧。”
“嗯?”
“你覺得我的本體是什麽?”
徐洛陽組織了一下措辭,“實不相瞞,戚先生,對于這個問題我有很多猜想的,”他掰着手指頭數給戚長安聽,“我最開始推測,你應該是一個混血半妖。因為你身體好差啊,有可能是血統不能順利融合造成的。而且你會對有些食物過敏,我猜可能是你的身體對人類食物不能耐受!”
說着,他有些糾結地皺起眉,“但是我一直都猜不到你的本體是什麽。平時體溫很涼,發燒的時候會很燙,和紅色玫瑰花可能種族相克,會古希臘文和拉丁文,眼睛是钴藍色的,妖力很強大,能隔空傳物實現我的小願望,但不能和我進行馬賽克的親密接觸。”
很長地嘆了口氣,徐洛陽用手指戳了戳對方的手背,“真的是太難猜了!”
反手把徐洛陽的手指握在自己手心裏,戚長安聲音發澀,看了對方許久,才低聲問,“那……即使我是來歷不明的妖怪,你還是願意和我在一起?”
“為什麽不願意?當然願意啊!”徐洛陽聲音帶着一點鼻音,很軟,但很堅定,“我其實很早就知道你是妖怪了,但還是愛上了你,這個真的是完全沒辦法控制。”
他用手指在戚長安的掌心裏撓了兩下,
“我知道跨種族談戀愛會有很多問題,比如你壽命很長,我壽命很短。不用三十年,就是二十年後,我就會變老,但你會一直這麽年輕這麽好看。可是我愛你,你也愛我,所以我覺得還是可以再努力一下的。”
覺得自己好像太理想化了,徐洛陽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繼續強調道,“反正還是要努力一下,才知道到底能不能行。比如我可以嘗試着修煉啊,說不定可以活久一點,和你在一起更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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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又彎着眼睛對戚長安笑,“我的長安這麽好,我一點也不想和你分開。”
“我……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好。”戚長安聲音帶着幾分沙啞,甚至透露出幾分慌張和不确定。關掉正在播放的節目,室內安靜下來,他擡手輕輕地覆上徐洛陽的眼睛,在對方順着他的力道閉上眼後,他又小心地吻了吻徐洛陽的眼皮,再次重複,“真的,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
“你很好。”徐洛陽睜開眼,糾正他,“如果你不相信你自己,你就相信我,相信我的眼光。”
這一刻,戚長安的心顫得厲害,他看着懷裏的人,控制不住地一下一下地去吻對方的額頭、鼻尖、嘴唇——就是這個人,即便知道他是妖怪,也願意和他在一起。即便知道有很多的困難,也想要去努力嘗試。
相比起來,他還有什麽好膽怯的?
徐洛陽發覺戚長安抱着他的手臂在慢慢收緊,讓他有些不舒服,但敏感地察覺到對方的情緒不太對,他就沒有動,只是再次問,“這是秘密不能說嗎?要不我們換個話題?”
重重地親了親徐洛陽的額頭,戚長安極為專注地看着他的眼睛,“鬧鬧,我真的不是妖怪。”
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勁,徐洛陽在戚長安懷裏坐直,“可是,可是你以前自己親口說過,不是在恐怖屋那一次,是以前。”
戚長安很耐心,“可以告訴我具體是什麽時候嗎?”
“就是之前你提起過的那一次,褚導請你吃燒烤,出來的時候,你身體不舒服,在停車場把一輛車撞到了。”
很快反應過來,戚長安問,“那是……你的車?”
“對啊,就是我的車,超級有緣的!那天晚上,我和我朋友也在那裏吃燒烤,出來的時候,就發現我的車的車頭被撞壞了,擋風玻璃上留着你的名片。”
徐洛陽把當時的情況記得很清楚,“那個,我原本不準備去找你的,但是因為我朋友,就是葉閃閃,他總說我叫洛陽,我肯定有個失散多年的哥哥叫長安。所以在發現名片上寫的名字是‘戚長安’的時候,我很好奇。”
“所以你當時用別的身份聯系了我?”
“對啊。”說着,徐洛陽的語氣變得略微着急,“我照着約好的地點去找你,還提前了不少。不過似乎去太早了,你在走廊打電話,我不小心就看見了你的眼睛,兩邊的顏色不一樣,一邊是黑色,一邊是藍色,還聽見你說了一句話。”
猜到這句話才是關鍵,不過當時的記憶已經模糊了,戚長安問他,“我說了什麽?”
徐洛陽小心地重複,“你說,‘像我這樣披着人皮的妖怪,根本就不應該茍活在這個世界上’。”
原來是這樣。
發現徐洛陽還認真地看着自己,戚長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那時,病情反反複複地發作,心裏負面情緒非常重,甚至想過……死,所以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聽見“死”字,徐洛陽的心髒像是陡然之間被攥緊了,他把腦子裏湧出來的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都壓制住,努力鎮靜地問,“反複發作的……是什麽病?”
問出這個問題的瞬間,徐洛陽突然就心慌得厲害,他抓緊了戚長安的手腕,急切地看着對方的眼睛。
“如果解釋,原因會比較長。”
徐洛陽還是定定地看着他。
沉默了接近半分鐘,戚長安才重新開口,語速緩慢,“我的……生我那個人,叫沈折玫,她在二十二歲的時候,因為家族聯姻,嫁給了我的父親。兩年之後,我哥戚長殷出生了。
我的父親是個标準的以家族和工作為中心的掌舵者,每天都很忙很忙,不怎麽有時間回家。在我哥哥六歲、開始跟着家庭老師學習時,因為孤單,她又生下了我。”
戚長安越說語氣越平淡,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帶着屬于旁觀者的冷漠。
“我三個月大時,她以身邊有人試圖對我不利為理由,把我從保姆那裏,接到了她自己身邊照顧。從那時候開始,她開始告訴家裏的人,我身體不好,非常容易過敏,還有嚴重的哮喘。為了圓這個謊,她買通了所有的家庭醫生。”
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麽,徐洛陽下意識地喊“長安”的名字,聲音慌亂。但喊出名字之後,他又馬上止住了自己要說的話,因為他知道、也嘗過這種滋味——把自己結不了痂的傷口一點一點撕開,将裏面已經腐臭了的血肉顯露出來。
他懂,所以他沒有再說話。
“到我五歲,戚氏正在進行內部洗牌,父親更忙了,每年只會在家人生日、聖誕節和春節的時候回來,而且很快又會離開。沈折玫很讨厭父親不關心的态度,所以她找到了解決的辦法,就是讓我的身體再差一些。”
“長安……”
“嗯,”戚長安應了一聲,語氣依然平鋪直敘,“所以按照她的想法,我的病更嚴重了,每天都要插着氧氣管,不能劇烈運動,不被允許走路,下了床就會被放到輪椅上。那時候我還不太懂,只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必須要配合治療。”
“不過兩年之後,我七歲生日,父親因為十分緊急的公事,沒能趕回來給我過生日。那天沈折玫精神狀态不太好,晚上坐在我床邊,一直都在哭。她抓着我的手反複地問,你爸爸怎麽還不回來?他是不是不要你了?也不要我了?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戚長安的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當天晚上,我的‘病情’就急速惡化,很快被插上了鼻飼管,不能自主進食,也不能自主呼吸。我聽着她在和醫生讨論我的病情,我第一次感到……奇怪和疑惑,因為和他們說的不一樣,我沒有感覺到應該會有的不舒服。
我問她,媽媽,我真的病得很嚴重嗎?她非常溫柔,也很難過,回答我說,是啊,你病得很嚴重,你都病得這麽嚴重了,你爸爸怎麽都不回來看你呢?”
這時,發現一滴眼淚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戚長安怔了怔,“鬧鬧——”
“那你哥哥呢?”徐洛陽聲音哽咽,他攥緊戚長安的衣袖,“他呢?”
“他在我六歲的時候,就被送到國外念私立寄宿學校。”戚長安動作很輕,用柔軟的指腹擦着徐洛陽的眼淚,嘴角的笑帶上了一絲苦笑,“抱歉,我讓你哭了。”
搖搖頭,徐洛陽看着他,說不出話,只有眼淚不斷地溢出來。
“長殷他放假會回來,一年回來三次。沈折玫很喜歡紅玫瑰,種了很多。長殷他有一次回來之後,知道我很久沒有從房間出去了,就去花園裏折了一朵玫瑰花送給我,說外面陽光很好,問我要不要出去看看風景。不過這激怒了沈折玫,她一邊尖叫一邊哭,說長殷這樣會害死我的。”
眼裏染上了一點笑意,“不過那天晚上,長殷就悄悄跑到我房間,對我說,他一定會努力,努力變成很厲害的人,這樣就能給我找很厲害的醫生,治好我的病,然後給我買飛機、郵輪還有車,讓我去全世界旅行。
我很開心,雖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時候,但就連那天晚上做的夢都讓我非常高興。”
用手背胡亂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徐洛陽低頭親了親戚長安的手心,努力擡頭朝着他笑。
“後來通過監控,長殷來過的事情被沈折玫知道了,她很害怕,害怕在失去了丈夫、長子之後,又失去我。所以沒過很久,她安排了一場手術,切除了我三分之一的胃。
這之後我變得很虛弱,那兩年,膽汁反流,胃出血,讓我失眠很嚴重。碰巧有一次,沈折玫半夜過來,坐在我床邊和我說話,她以為我睡着了,低聲說了句,她再也不用擔心我會離開了。”
“從那時候開始,我更加确定,我可能根本就沒有病。”
抱着眼睛通紅的徐洛陽,戚長安吻了吻他的頭發,嘆了嘆氣,“我不應該告訴你這些的。”這些陰暗、甚至血腥的過去。
“你應該告訴我的。”徐洛陽死死地咬着他的衣領,直到牙龈變得酸痛才松開,啞聲說道,“後來呢?”
“後來我到了十二歲,父親回來,在家裏讨論要不要送我去上學、或者請家庭老師來教我的問題。他們吵了起來。父親認為,就算我身體很不好,但人不應該無知,身體的局限不應該就這麽限制了我的思維。沈折玫則指責父親,說這樣會害死我。
過了好幾天,我終于抓住了機會,半夜跑出房間,找到了長殷。那時候我特別害怕,又很激動,我鼓起勇氣問他,哥,你相不相信我,我真的沒有病。我讓他帶我出去做檢查,脫離戚氏和沈家的勢力範圍。”
徐洛陽呼吸都在發顫,直到聽見戚長安的那一句,“他相信了我。”
“檢查結果出來之後,父親和沈折玫爆發了極為激烈的争吵。後來,沈折玫槍殺了我父親,緊接着就自殺了。這之後,剛成年的哥哥繼承了家業,我被送到了哥哥讀過的學校上學,”頓了頓,戚長安笑了出來,“我自由了。”
聽到最後四個字,徐洛陽直接撞到戚長安的懷裏,哭出了聲。
聽着他的嗚咽聲,戚長安低下頭,輕輕蹭着他的頭發,“所以,洛陽,我真的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甚至根本算不上一個正常的人。我心裏有很多的仇恨,很多的貪婪,很多的不滿足。
你看,我把這些事情告訴你,我想讓你同情我,可憐我,心疼我,想讓你為我難過,為我哭,想讓你不會離開我,我很卑——”
徐洛陽用自己的雙唇緊緊地貼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因為嘴唇被咬破了,有一點血染在了戚長安的嘴唇上面。幾秒鐘後,徐洛陽退開,輕聲問他,“你舍得離開我嗎?”
戚長安沉默地看着他,最後還是搖頭。
“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徐洛陽把自己的五指嵌進戚長安的指縫裏,緊緊扣着,他努力讓自己笑起來,但聲音又還帶着哽咽,“我的戚戚、我的長安哥哥,是我遇見過的最好的人,沒有任何人比得上他,他那麽那麽好,我想和他在一起一輩子。”
“可是——”
“沒有可是,”徐洛陽揚了揚下巴,帶着明顯的篤定,“如果不和你在一起,我活多少天,就會難過多少天,你舍得嗎?”
戚長安對上他的眼神,許久之後,妥協,“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你難過,更舍不得你因為我難過。
對這個答案很滿意,徐洛陽把聲線放軟,“那你可以再把我抱緊一點嗎?”
戚長安收緊了手臂。
“再緊一點。”
戚長安依言照做。
“對,就是這樣。”徐洛陽聲音帶着笑意,小聲道,“長安,以後都不要再想着放開我了,就把我困在你的懷裏。”
這一刻,戚長安緩緩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心裏關着的那頭兇獸,被溫柔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