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猶死不悲
“釋真方丈!”莫離劍溫瑜大步朝着堂內走去。“魔教主力正朝北方趕來!藏武門長老複信,大意是指暴露方位是因為我們之中有魔教內鬼。”
內鬼。
溫瑜皺了皺眉,看見白君玺凝重的神色,沒有繼續補充下去。
釋真點點頭,撥弄念珠的手一頓,訝然道:“陣法無異常,不可能無緣故撤離,恐是那生性狡詐多疑的魔教中人停頓了下來,勞煩莫離劍主再探。”
第一部 首朝鳳夙躬了躬身,道:“我主,我已探明釋真最後的倚仗——這飄渺峰內共布下九十九道陣法,而這破陣之眼便是在……”
然不待他說完,一人便沖入帳內,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主上!”第三部 首銀羽單膝跪地,聲音冷硬、毫無感情波動地道:“第二部首與卻邪劍同歸于盡、第十三部首未聽從主上號令,視為叛逃。”
鳳夙沉吟片刻,随即擡了擡手,示意第一部 首道:“拿下。”
銀羽訝異的擡頭,“主上?”
然他不得不提氣速退——第一部 首的劍已然送入到他的身前。
血紅魔魅的眼眸在銀羽的臉上來回橫掃了一圈,随即鳳夙眯起眼,道:“你模仿的雖好,但卻不知教內十三部首滄海與銀羽的感情速來最好,即便滄海叛教,也不應由銀羽。”
“是我疏忽了。”
一道冰冷無波的男聲響起,自銀羽那張平日張狂無懼的面孔之上無端生出七分詭異的淡漠冰寒,赫然便是易容成銀羽模樣的魏明流!
第一部 首攻勢愈加淩厲,但卻發覺迫不得魏明流分毫,反而見他的應對越發随意,不禁背脊一涼——
他的情報應該是準确無誤的,為何在如此之短的時間之內,魏明流的修為竟能提高至此?!
“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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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夙冷嗤一聲,伸出食指,一道紅色的真氣打向魏明流,雖被魏明流輕松躲開,卻也為第一部 首争取了逃離一夕劍發動攻勢的範圍。
鳳夙嘴角上揚,雙眸中盡是危險的腥紅之色。
“一夕劍……”
魏明流雙眸一厲,随即冷冷地道:“鳳夙,勞煩你暫且停止進攻蒼穹無境,其中的布置完全不若你的第一部 首所說如此簡單,另外,我希望以一夕劍主身份向你請戰,勞煩你今日——與我戰一場!”
“嘿嘿嘿…”鳳夙陰邪狠毒地笑了笑,現在他的臉完全看不出與魏若無有任何相似之處。
“我若是不應又如何?”
魏明流扯了扯嘴角,他看向九淵古劍,牽起一抹嘲諷的笑:“你如果想要得到它的承認,就只能選擇殺死我。”
九淵,乃八劍之首。
幾乎沒有任何人能拒絕他的誘惑,除了魏若無。因而魏明流毫不意外地看見鳳夙眼裏的狂熱。
自古一夕九淵,乃天命宿敵,兩者只能存其一。
所以明流,若是有一天你遇上對方,無論對方何人,一定要立即将其殺死,不得遲疑!
但當他決心遵照閻不枉的囑托之時,已然遲了。太遲了。
“随我到無回峰。”
魏明流看向鳳夙的雙眸之內滿是冰冷狠戾。
……
玄華山上,無回峰頂。
環繞在山頂終年不散的濃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瓢潑大雨。
這一場大雨可謂傾盆,周遭都被雨打得朦胧了起來。四周更是無人,荒蕪盡顯。
然而這無回峰頂,此刻卻靜靜立着一個白衣人。
朦胧雨幕,白衣人雙目微合,輕輕靠坐于大石之上,嘴角帶着微微笑意,仿佛是在等待着什麽人。
可……
本該是一幅山水佳人,如墨如畫之景,偏偏看上去心生寒意。
白衣人微微仰頭,閉上眼靜靜地感受着四周因為雨落之聲而更顯得靜谧的環境。
雖目不見一草一木,但心中已存萬千。
雨打得他的臉頰生疼,嘴角卻仍是不由自主地保持着那一抹笑容。
仿佛這雨,能洗去他滿身罪孽與鮮血。
他的左手,握着一柄泛着銀色光華的靈劍,名曰:一夕。
……
據傳,靈劍一夕與古劍九淵,伴生但卻相克。
據傳,每一任的一夕劍主與九淵劍主,皆是死于彼此劍下,從無例外。
……
魏明流閉着眼,腦海內完全不自控的想起曾經與魏若無相處的點點滴滴。
那人的眼就像一抹幽黑無底的深潭,靜靜看着你的時候,總有一種時間靜止、陷于他的凝望而掙脫不得的錯覺。
那人的嘴唇很薄,可除了他魏明流,江湖之中卻無一人認為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是一個分外薄情之人。
那人的手,修長有力。
還有……
那人最初看他的雙眸,是世間最純粹溫暖的微光。
可惜,卻被自己親手毀去了。
“魏若無。”
魏明流依舊閉着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妄圖抑制住自己內心洶湧着的酸澀。
“鳳夙。”魏明流睜開眼,看着那一步一步走上前來的紅瞳魔頭,目光中唯有無邊的森冷之意。
“今日,一夕劍勢必除你,還天下一個太平!”
“呯呲——!!!”
兩股強大的劍氣碰撞在一起,将周遭的雨隔絕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分外寂靜的空間。
魏明流身形一閃,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朝鳳夙攻去。
倘若一夕劍想以自身鬼魅般的身法與靈動的劍意取勝…是半分勝算也無。人人皆知,這魔主鳳夙找的宿主——運用奪舍之法獲得的身體乃是屬于九淵劍聖魏若無!
而魏若無,最可怕的便是直覺!
故,魏明流每一次的攻擊,都會被鳳夙本能般的預料到。
而此時,魏明流卻像是抑制身上的傷病到了極限,喉嚨一甜瞬間噴出一口鮮血!
“……”
魏明流漠然地拭去自己嘴角的鮮血,随即立點周身幾道大穴,朝着鳳夙的左邊空擋疾馳而去!
鳳夙越戰越狂,眼裏的血色愈加深重。他能感覺得到!對方漸漸削弱的力量與戰意……只要如今這代表着整個中原的中流砥柱一夕劍主一死,意味着整個中原……甚至天下!都将臣服于自己!
魏明流拿劍的左手一頓,鳳夙便把握住這微妙的機會,一劍刺向對方死穴!
然而!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魏明流的左手握住一夕古劍,在那一瞬,用胸膛反其道而行之的迎上了對方的九淵古劍的劍尖,而更加便捷地将一夕劍刺入對方的死穴——
自一夕劍之中爆發出非常極端刺目耀眼的銀色光芒,霎時将兩人的身影吞噬于其中!
鳳夙瞳孔一縮,随即面部一陣扭曲,爆發出痛苦的慘叫:“魏明流,你竟然敢——!!!”
“哐嘡——!”
失去一方劍氣的支撐,大雨再次傾盆而下。
鳳夙大口大口的嘔出胸中的淤血,手中的九淵劍竟被打落,而魏明流……正用左手持着一夕劍,冷冷地看着自己。
“你不該太過信任這具身體的本能。”
“你這個瘋子……”鳳夙不可置信道:“即便你用左手,但明明判斷沒有任何錯誤……”
“我與這具身體的主人生活在一起多年。”魏明流嘲諷地看着有些狼狽的魔主:“我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哈哈、哈哈哈……”鳳夙憤而嗤笑,俄而猛然警醒:“魏明流,你當我鳳夙是傻子不成,若單是你的左手劍,也不會給予我如此沉重的一擊——你真是個瘋子!竟敢修習神來之筆那個老不死的留下來的詛咒之書!你知不知道你修習又動用之後,會有何等下場!”
棄劍道,乃神來之筆為一夕劍主與九淵劍主留下來的古劍譜。此譜天生克制八劍劍主所得的問劍決,然而百年來出世的一夕、九淵劍主,除了魏明流,從無一人選擇使用它——
它雖能在一段時間內極大的提高人的功體修為,但其代價便是……
魏明流平靜地說:“五感盡失,灰飛煙滅,不入輪回。”
恍若說的并不是自己。
“可那又如何?”魏明流擡眼看着鳳夙:“我不在乎。”
“不愧是一夕劍主,果然是我輸了。”鳳夙仰頭大笑,無回峰上回蕩着他蒼涼的笑聲,被一夕劍命中死穴,他再無多餘反抗的餘力,而魏明流的下一劍便能置他于死地。
“可嘆我鳳夙費盡心力、功高一世,雖說成王敗寇,最後卻因這等事而死,實在可笑、可笑!”
只覺頸間微涼,鳳夙閉眼,卻遲遲未等來對方下手。
這個戰勝了天下人皆為之懼怕心顫的一代魔主的白衣劍客,此時拿着劍的左手竟在微微發抖。
鳳夙感受到微涼的劍尖抵在他的喉前,雖是顫抖着,但始終…不肯往前。
只不過劍尖一送的事,他一夕劍主造下的殺孽不可謂些少,如今卻是猶豫或者是害怕了?
要知道,魏明流只有這唯一一次機會。時間一過,他便會逐漸失去功力,然後步入黃泉。
不殺,則天下亡。
睜開眼,大雨朦胧之下,依稀可見魏明流木然的臉。
鳳夙眸光一閃,霎時便懂了這其中的緣由。他打量着眼前已然心緒不穩的人,目光暗藏陰狠。餘光掃向落在一旁的九淵劍,暗暗算計。
半晌,魏明流才恍惚般地開口。
“他們都說,你已經死了……”
他的右手握成拳狀,殷紅的血液自指縫間連續不斷地流出,可見其用的氣勁之大。
他輕輕嗤笑一聲:“可我……不信。”
“即使那魔頭通過奪舍…用你的身體四處作惡,滅了無數門派更是殺了……楚懷袖。殺了楚懷袖!!!”
魏明流的左手用力地握緊一夕劍,青筋一根一根地炸起,而他的目色卻依舊平靜,他靜靜地凝視眼前這具身軀,仿佛想要看穿其靈魂。
“魏若無,我已經無法分辨,這到底是我的直覺,還是我不想去相信事實……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再次垂眸,強自牽起一抹笑意:“你曾說我魏明流眼中從來沒有過天下蒼生,可算是涼薄冷血至極之人!與你算是雲泥之別……”
鳳夙的手微微動了動,他雙眸緊緊地盯住魏明流,見他沒有發現絲毫破綻,這才緩緩地又動了。
然而,不知道怎的,鳳夙突兀的察覺自己的手僵了一下,仿佛由大腦控制着的神經中樞突然被不可查的力量屏蔽了。
只是因為,他聽見眼前面無血色的白衣人輕聲喚道:“魏若無。”
“魏若無。”
“魏若無”
就像一個人在寂靜的夜裏已經無數次的呢喃着這個人的名字。在痛到極致忍而不能之時,只有魏若無三字,才是最好的解法。
鳳夙的殺意被隔絕在這三個字的輕喊裏。
“你可知,我其實……”
聲音越發低不可聞,那最重要的幾個字無聲的消亡在了浩大的雨幕之間。
“我是多麽深愛着你啊……”
也罷,就這樣結束吧。
這份情,從來便沒有出場的必要與資格。
魏明流勾起唇角,徐徐露出一個黯然而決絕的微笑來。
最後悔的、最懊惱的是,拼勁全力仍然做不到保護好他。
抱歉,魏若無。
白衣劍客擡眼注視着劍尖所指的紅發魔頭,眼中盡是不可磨滅的思念缱绻,以及至死不渝的溫柔。
“魏若無…我始終不信你已離開,你助我相信,可否?”
——哐嘡!——
自魏明流眼中升起從未有過的溫暖與解脫的光芒,他一點一點地松開手,這柄撼天動地的古劍一夕,終是如廢鐵一般,被它的主人輕易的丢棄在地。
同時雙膝跪地,他立即點了鳳夙周身幾處大穴,将那個天下人憎恨唾棄的魔頭的身體輕輕擁入懷中。
他輕輕閉上眼,用冰冷的臉貼上對方的臉。
用鼻尖輕輕觸及對方的高挺的鼻梁,而後含糊地輕笑一聲,用自己冰涼的唇狠狠朝着對方的嘴唇印了上去。
很涼的觸感。
就如同魏若無這個人,冷心冷情,不會因任何外物而惑。
魏明流閉着眼,沾滿雨水的睫毛因為心緒的苦澀而顫動不已。
至少,這最後一次,讓他……
魏明流心下苦澀至極,動作卻沒有絲毫猶豫凝滞。
他嘴唇微張,輕輕含住魏若無的下嘴唇,時而舔吮時而慢慢的輕咬。
輾轉厮磨、相濡以沫。
在他的腦海裏,魏若無還是當年那樣,用幽深而溫和的目光注視着自己。又時而怒于他的不争,時而冷漠嚴肅、皺緊眉頭,無奈地看着自己。
而不是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若是愛上這個人是錯的話,魏明流自認他的愛決計沒有為對方造成絲毫損失與代價。
他自認,不曾因為自身感情連累對方。
可自他逼不得已手握一夕劍的那天起……一切都變了。
變得最快的,便是魏若無。
從前魏若無雖寡言又嚴肅,卻根本比不上之後的冷漠沉寂,就如同一柄純粹的殺伐冷厲之兵,幾乎失去了人的氣息。
“我愛你。”魏明流有些微的哽咽,随即雙眼睜開,眼眶發紅,狠戾地凝視着他懷中不能動彈的男人,一手扣住對方的下颌,角度微微傾斜,狠狠就着那因制止對方下颌而不自覺張開的些微縫隙,深深地吻了下去。
柔軟靈巧的舌固執的在對方的領域裏細細地探索着,輕輕地掃過幾乎包括空氣在內的對方口腔的每一寸領地。再勾挑起對方的舌頭,用力舔吮。
一種酥麻感自相觸的唇舌蔓延開來,一直延續到了心尖。
就像成功的讓自己的氣息入侵沾染進對方的靈魂深處一樣。
不要忘記我。
他分明想這麽說。卻一直在做與自己內心渴望極度違背的事情。
只是為了讓這個人活着,而且好好的活着。
魏明流不自禁地窒息起來——他的口腔、他的鼻子都能深深地感觸到屬于那人獨有的味道。
令他迷醉而不可自拔的味道。
他微微後撤,以極其靠近的距離凝視着被他粗魯侵犯得唇角殷紅的人,微微嘆息道:
“魏若無。”
而後再度狠狠地、深入地吻了進去。
……
吾擇之道,毋以權財功體。
惟願汝之身魂,毋折損之分毫一二。
以身證道,吾之所願。
……
有淚自魏明流眼角劃過,随即和雨水混在一起,就如同他對魏若無的感情,至始至終都從未向對方吐露過便快要從這天地間無聲的消逝了。
一股異常濃郁的血腥味在魏明流的身體內炸開,鳳夙不可思議地看着魏明流,眼前此人在這一瞬之間變成了一個血肉模糊的血人——自他身體上的每一寸可接觸到的皮膚都以一個極其可怕的情形在失血!他的皮膚以及骨骼不斷的在翻轉炸開,以一個極其慘烈的狀态洶湧的反噬而來!
他的身體因為使用了棄劍道,已經到了極限。
魏明流嘆息一聲,仍是不舍到了極致般的,輕輕用冰涼的嘴唇顫抖着吮吸着對方的唇瓣。
期間,被封住穴道的鳳夙身體給不出任何反應。
最後,魏明流輕笑一聲,自袖中拿出常人鳳給的藥丸,給鳳夙灌下,随即他踉踉跄跄的起身,也不管在一旁不停悲鳴震顫的一夕劍,他再次回頭看了沒有任何反應的紅發魔物一樣,頑劣地眨了眨眼睛,微微笑着說:
“常人鳳之前與我有宿怨,他給的毒,是一種可以令人忘卻前塵的烈性蠱毒。聽說是可以制衡奪舍。本來懷袖死在你的手中,我心有所怨,也不甘心,原本我是想……要拉着你陪我一起死。可是……”
一行參雜着血液的淚水落了下來,“可是還是舍不得。”
紅發魔物的手指不可查的、輕微的動了一動。
“再見了,魏若無。”
魏明流的眼耳口鼻皆慘烈地滲出暗紅的鮮血,可他依舊搖搖搖欲墜屹立在那裏,微笑着、語氣裏滿是極致的溫柔:“你不會記得我這幅慘狀,能有新的人生,真的是太好了。”
他的手終是緩慢地放開了他今世最大的執念。
然而。
誰也不曾料到的是——當魏明流轉身之際,自那魔物的眼角清晰的劃過兩行濃豔凄厲的血痕!他顫抖着掙紮着,卻依舊無法掙脫那無形之中的控制!
那魔頭的眼眸時而清醒時而渾沌,然而不便的卻是那一抹至極的哀色,那一抹哀恸至深,仿佛連這滂沱的雨水也無法将之立即沖刷!
無回峰、無回峰,魏明流此去雖一去無回,卻也一并為天下解決鳳夙與他自己兩個隐患,便也有任性的資格說不回來吧。
魏明流勉力支撐起自己滿目瘡痍的身體,緩緩停在了無回峰山崖前。
他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澄澈而自由,仿佛前方不是懸崖……而是他向往多年的那個人的懷抱!
随即,他張開雙臂,嘴畔之間蘊藏着向往與輕快之意,就像投入那個人的擁抱一般……毫不猶豫的——
一縱而下!
……
吾擇之道,毋以權財功體,
惟願汝之身魂毋折損之分毫一二。
以身證道,吾之所願。
望換汝昂首天地之間。
今朝身隕,猶死不悲。
“啊————!!”
一聲凄厲的悲恸凄然的慘叫聲劃破無回峰頂的雨夜。
作者有話要說:
反正看得人少,現在先标個完結,嘻嘻,明天還有一章長的 ,更完就完結啦 提前撒花